《此生何往》芥末阿星

3、两茫茫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崖边一人独坐，心有戚戚，掩于夜色。
　　往往格外辉煌灿烂的日子，也总是夭折的格外早，曾经少年意气风发，却也许是因为父母早亡，从没有人告诫过他，强大的力量往往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太过于露其锋芒，最终害了自己最爱的人，以至于到了如此痛苦的境地。
　　后悔？怀念？都抵不过一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虹猫眼前。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三日了，水米未进，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啊。”身后传来的窃窃私语也只是让他置若罔闻，也许是没听到，也许是根本就不在乎了。
　　“他没从这跳下去都不错了，谁还敢过去让他吃东西。”小狸压低了声音说，生怕提示了虹猫一条去找蓝兔最快的路。
　　“咱们谁理解不了他的心情呢，”莎丽垂着眸子，眼睛早已红肿的不像话了，“那可是蓝兔啊。”
　　“可……宫主若是知道虹猫少侠如此折磨自己，她泉下有知定然是不得安宁啊！”说着子玥已是急得又掉下泪来，她满心希望着五侠能将虹猫少侠劝回去，也算是对离去的宫主尽心尽责了，可谁知这五侠一个比一个退缩的紧，心中暗道真是一群没用的朋友，枉宫主和少侠为他们将生死置之度外，想到这里又是悲从中来，忍不住逃开去了。
　　看着子玥远去的背影，连影子中都浸透了绝望，每个人的心都像浸在了油锅里，疼的透透的。
　　“我去吧。”竟然是逗逗最先站了出来，“这种感觉，我能体会。”
　　大家并不言语，默默的注视着平日活泼轻快的小神医缓步走到虹猫身旁，正等着他如何劝说他，却见他手上一晃，虹猫便瘫倒在地了。
　　“你怎么？”大奔跑过去，对着逗逗怒目而视，伸手便去想把虹猫摇醒，却被莎丽一掌拍下。
　　“你还看不明白吗？”莎丽也是憋了很久的情绪没处发泄，语气便是有些重，“不这样他能让我们带回去吗？”
　　“也对。”听罢大奔便乖乖扛上虹猫向玉蟾宫走去，“他现在简直轻的像空气。”
　　“先让他睡一觉，再从长计议吧。”逗逗给虹猫嘴里塞了颗补气丹，便再不言语了。
　　五日前
　　虹猫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大家都回来了，其乐融融的在明净斋中忙碌，他晨起晚了，窗子开着，春天第一缕暖风吹动窗后的帘子轻轻掠过他的耳尖，一阵瘙痒叫醒了他，阳光已是有些刺眼，身旁的铺盖叠的整整齐齐，推开门便是一片灿烂，蓝色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旁，执了他的手温和的对他一笑，拉着他朝外走去，每个人都在院子里明媚的天日下迎接着他，幸福到了顶点，一一拥抱了兄弟们，回头却不见了蓝兔，他心中一紧。忽然间一片漆黑，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脸上有液体滴落，伸手一摸瞬间反应过来是鲜血的黏腻，这液体的冰凉一瞬惊醒了他，睁眼的瞬间，是如同梦中一样的强光，刺的他闭上了眼。
　　“快看，虹猫醒了！”是水叮当的声音，为何她这么惊讶，难道这个梦做了很久吗？虹猫眯起的眼睛中模模糊糊的看见床前有许多人影。
　　“虹猫醒了？”竟然是逗逗的声音？！而且是许久未闻的16岁的逗逗的声线，他激动的想坐起来却被一把压在床上，“别动，你伤的很重，我给你把脉。”
　　虹猫心中满是狂喜，却不得不乖乖躺在床上，猛然间想起方才的梦，不免警觉起来，为何他受伤了蓝兔却不在，便开口问到：“你们是怎么回来的？蓝兔呢？是不是受伤了？”
　　空气中气氛顿时凝滞住了，寂静的让人心里发慌，不对，普通的受伤他们怎么会如此欲言又止，定然是想办法撒谎瞒我才对，难道……
　　虹猫不敢再去想，急忙翻身往床下走去，脚落地的瞬间是刺骨的疼痛，这才想起来，昏过去之前正是三台阁大比的决赛，遇上的是前所未有的强敌，三台阁阁主的儿子——阿靖，二人打了三个回合都没分出胜负，两人都是遍体鳞伤了，虹猫更是强撑着一口气没倒下去，最后的记忆是他强行运气时感到浑身火一般灼烧，经脉迸裂，一时不支昏了过去。
　　既然如此，这比赛已然输了，那逗逗他们是如何变回来的？
　　“虹猫，你伤还没好，不能下床呀！”逗逗眼见着自己一愣虹猫就已经推开门出去了，急忙气恼的跺了一下脚追了出去。
　　一瘸一拐的冲到蓝兔房门前，门口是许久未见的莎丽，见是他也不免惊了一下，不过却没拦着他，眼中是一种陌生的悲悯，是一种他从未在莎丽眼中看见过的情绪，即便是当年她右手筋脉断绝也未曾出现过的眼神。
　　“现在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莎丽轻声说出的一句话，像一个霹雳打在虹猫心上，他向前冲去的脚步忍不住趔趄了两下，惊愕的像莎丽看去。
　　莎丽受不了他咄咄逼人的眼神，避开了脸，伸手把他推进了屋中，而后“啪”的关上了门。
　　床上的白布单比阳光还要刺眼，他尽量避开那白的发虚的颜色，一步一步的朝着床上的人儿走去，待到看清蓝兔面上毫无一丝血色的样子，虹猫的手已是不可抑制的颤抖起来。
　　抚上的脸庞就像这纯白的被单一样冰凉，冷到了骨髓里，虹猫第一次感到如此慌张，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机械的用自己的手去温暖她的脸庞，一只手凉了就换一只，机械的重复着这个动作，希望唤醒那张脸上他最熟悉的如花的笑靥。
　　不知持续了多久，虹猫终于放弃了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低下头，不敢再去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却一眼认出了她身旁那把冰魄剑，他轻轻拿过那把无数次与他的剑尖碰撞在一起的冰魄，轻轻抚摸这通体透蓝的剑身和剑柄上骂了晶莹剔透的祖母绿宝石，简简单单的点缀，高贵却又不失大气，就像她一样。
　　“蓝兔，冰魄他们挖出来了啊，你现在应该会使了吧，忘了也没关系，你起来我教你啊，冰魄剑法我早都偷偷学会了。”剑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轻轻摩挲这床上少女的手，两个人的手一起放在冰魄的剑柄上。
　　“你不是一直说想学风笛吗？现在我估计养伤要很久，我可以教你呀，然后你可以教我弹琴，省的你总嘲笑我只会吹奏的乐器。”
　　“你想睡就睡吧，我等着你醒过来，你还没好好嘲笑大奔小时候调皮的样子呢，不想见见他吗？”
　　“我知道你生气我昏睡着不醒过来，我只是累了歇一下，你要是报复我，那你也睡几天，我等着你醒来再一起练剑。”
　　虹猫眼神温柔的要滴出水来，替蓝兔仔细整理了散乱的头发，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想象着在他转身以后蓝兔睁开眼偷笑的样子，却不敢回头去确认一下只是脑海中的一场空。
　　“谁干的？”门口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虹猫打开门的那一瞬周身低压的气场，在小狸和叮当的讲述下，虹猫终于弄明白了他昏迷以后，都发生了多少不得了的大事。
　　当时他没有预兆的昏迷，对手阿靖正准备刺下的剑又不长眼，眼见着就要从他的身上穿过，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只有蓝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飞身上台，试图御物挡住来势汹汹的剑，却不曾想阿靖此次攻击用上了十成功力，轻易便穿过了蓝兔防身的铁盾，穿透了她的心口。
　　由于他们凤凰武馆犯规，当之无愧是阿靖代表的兴义武馆得到了冠军，不过那阿靖是有些胜之不武，拿了冠军的名头也不在乎奖品了，当机立断便将那净元珠完完整整的赠与凤凰武馆，这才恢复了七侠的年龄和武功。
　　但是，一剑穿心，即便是逗逗，也无回天之力了，只是硬掐住心脉延了蓝兔几个时辰寿命，让她能有机会，再说几句话留给他们。
　　“蓝兔说，她失忆让你受苦了，叫你别难受，用她换你，不亏，让你好好活着继续保护这森林大地，天下苍生，把长虹和冰魄好好传承下去。”
　　听罢跳跳转述的蓝兔的“遗言”，虹猫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手掌已经掐出血来，他心里满满的全是悔意，为什么要在撑不住的时候硬撑？为什么不认输？大不了不过是再等两年，为什么非要逞强？不对，为什么当初要参加三台阁大比？明明已经知道了小小黑是在有人指示的前提下引诱他们去不老泉的，却还是勉强坚持以自己的能力去参加大比。
　　如今的后悔还有用吗？当初本可以回乡退隐，却因着拒绝不了百姓的呼声坐了武林盟主的位子。总是任性的不顾身边人的安危帮助与拯救别人，毫不遮掩盛放的光芒，树大招风，惹人陷害，最终给身边人带来不可挽回的灾难，便是悔不当初，也换不回自己最爱的人的性命了，也换不回那个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却还义无反顾一命换一命的姑娘的性命了。
　　怎么能这么不公平？既然是他的错，为什么不让他来还？这世道，怎么能如此不公！
　　虹猫跪倒在地，两手握拳撑在地上，浑身都在打颤，跳跳和达达伸手去扶他，他却自己站了起来，行尸走肉一般的走回了房间。
　　在冰魄剑的护佑下，蓝兔一直保持着睡着般的模样，让他们可以将她带回玉蟾宫下葬。两日后下葬前，莎丽终于将冰魄从蓝兔身边拿走，郑重的交给了虹猫。
　　虹猫死死的盯着那把剑，像要在上面刻出印记一般，定定的看了一会儿，又挪开了目光，纹丝不动的面孔与之前一样，看的莎丽心中着急，这两日他如常人一般带领着他们安排离开前的各种事宜，给师傅师娘道别，在叮当硬要跟他们走时晓之以理的劝她留下，各种礼节各种安排，都完美的可怕，没人知道他冷静的外壳下是一颗如何千疮百孔的心。
　　“虹猫，你到底是怎么了？”莎丽急躁，忍不住拽着他站了起来，虹猫却木偶一般任她拉来拽去。
　　“我没事，该走了。”虹猫丝毫不受影响，看了一眼窗外日头，低着头走了出去。
　　就在大家都以为虹猫因着七剑之首的责任已经压抑住了伤悲的时候，他却在蓝兔下葬的当晚失踪了。所有人找了一天才在天子山最高最险的悬崖边找到了他，于是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后来他又是一遍遍往悬崖边跑，打晕跑，迷晕也跑，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对那个地方如此执念，直到有一次又醒来，跳跳同他打了一架，才逼得他说出“我在等她”，他在等着她像当年一样，奇迹般的从悬崖底下飞上来，他相信着，这一点逻辑也没有的信念，明明早已亲眼看着她和她的爹娘葬在了一起，就是不愿意相信，斯人已去的事实。
　　一个月以后，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终于终结了这种循环。
　　“她不会回来了，你要是想让她安心，就不要再这个样子了！”没想到让他接受现实的，是忽然出现的一身黑衣的黑小虎。
　　“虹猫，你听着，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救你是她的选择，虽然你痛苦是你活该，但是我绝不能让你这么荒废她换回来的这条命。”
　　“谁没有失去过？但谁不是带着那些死去的人的信念活下去的？”黑小虎用冰魄指着虹猫的眉心，那双金色的竖瞳恶狠狠的瞪着他，终于瞪醒了他。
　　他终于明白，他心尖上的那个姑娘，从此就只能活在他的心里了，终于第一次，泪如雨下，随着他偏执的疯狂，一起流走了。
　　十年以后
　　不知何时，江湖上又流传起七剑的传说，有人说，这一代长虹剑主武功高强，风度翩翩，冰魄剑主一头蓝发，英姿飒爽，但那都不再是他们了。
　　这一日，虹猫为了给小徒弟岚岚找一本玉蟾宫秘传琴谱，在密室里找了一天，最终累的睡着了。
　　一睁眼阳光竟然照进了密室，他心中疑惑，走出门一看，却见一个蓝发的宫装身影忙忙碌碌。
　　“岚岚？”
　　女子闻声便朝他看来，回首一眼，已是万年，他愣在当场，心跳的像是年轻时第一次牵到少女温软的柔荑，想看又不敢看她不好意思的侧脸时一般激烈，正不知所措之际，只听得耳畔传来一句久违却又熟悉的——
　　“少侠，你醒啦？”

　　作者：芥末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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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可以算是此生何往的另一个版本吧，关于蓝兔留给虹猫的话，为什么不说爱，是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不愿意让虹猫太过于执着才不说的，他们之间的爱，我们是有目共睹的，不必宣之于口也可以。最后可以看做是一个梦，我可以看做是回到以前了，总之大家怎么想象都可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