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问题》六梨

29、春游

　　天气渐渐回暖。柳树抽出嫩芽，迎春花开得黄灿灿，雪融冰消，雀鸟鸣叫，大地重获缤纷的色彩和声音。正是适合春游的时候。
　　校领导开会决定了春游事宜，但地点和方式待定，交由范建业负责。
　　年级主任办公室内，范建业拘谨地搓搓手，恭敬地说：“权院长亲自过来，我们十中可真是蓬荜生辉呐。”
　　权院长四五十岁，国字脸线条刚硬，络腮胡精心修剪过，不怒自威，连眼角的皱纹都显出凌厉的态势。他身着考究板正的藏蓝色大衣，微微点头，虽然说的是客套话却仍隐隐带着点傲慢：“跟贵校合作也是我们的荣幸，那就这样定了，方案和合同之后会有人寄过来。”
　　范建业语焉不详：“这合同上……”
　　权院长将轻蔑掩藏在眼底：“范主任放心，合同跟发-票的报价我会搞定，约定了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的。”
　　范建业的脸笑成了一朵老菊：“权院长是个爽快人，那就预祝咱们活动圆满成功了。”
　　权院长点头，看向教学楼的方向：“当然。”

　　春游地点定在了七桐市郊区栖云山山麓一处度假村。这是个新开发的地方，招标文书上将两天一夜的活动描述得丰富多彩，报价也不错，在范建业一番大力推荐下，除了熊校长，参会领导一致同意了方案。
　　会后人散，熊校长叫住了范建业。
　　“范主任，这个地方你去实地考察过了吗？”
　　“啊熊校长……这个考察当然要去考察的，这个地方看起来风景秀美，各项设施也好，绝对能搞个圆满的春游活动。”
　　“那就是还没去过？”熊校长的表情有些严肃。
　　范建业心里一咯噔，脑筋转了个弯问道：“您觉得这个地方不妥吗？”
　　熊校长皱了皱眉头，轻轻叹了口气：“这事不好说……总之，如果一定要去，千万要注意学生的安全，不要乱跑。”
　　范建业连连点头称是，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出事，才得以从校长身边溜走。

　　对于许多中学生来说，一切可以占用上课时间举办的活动都是好活动。平时被学习和分数压得干瘪的生活突然饱满起来，许多学生得知了春游的消息后高兴地当场蹿了起来。其中又属郑虎和周小狼蹿得最高，嚎得最野。
　　“听说还有露营！咱们晚上在草地上练俯卧撑吧！”周小狼激动地嚎道。
　　郑虎停止了嚎叫，声音恢复了正常：“哦你自己去练吧。”
　　段菱红开心地给蓝轩传小纸条：“我们凌晨去山顶看日出吧！”蓝轩看了纸条，笑着对她比了OK的手势。
　　葛橙回忆着自己满满当当的衣柜，低头给黄刺玫发消息：“你说我穿哪件裙子哪种小皮鞋比较适合野外呢？”黄刺玫回复：“运动服运动鞋最合适。”
　　武清宜吸着瓶装牛奶，跟前座的冉宇商量着到底要不要带几瓶盒装牛奶去春游——盒装的营养是不是没有玻璃瓶的好？但是玻璃瓶重啊。冉宇耷拉着眼皮说，那就都不带。
　　黑衣齐刘海的卜未被几个同学团团围住：“卜大仙！请给我算算这次春游我会不会有桃花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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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怀远刚宣布完消息就炸了锅，没人再听他讲课了。路老师看着班里这一众精力旺盛的青少年，脑壳有点痛。他看了看索望，索望正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便回看过来，报以浅浅的微笑。
　　怎么感觉索望并没有很开心？
　　路怀远心里泛着嘀咕，不过这孩子本来就挺喜怒不形于色的，说不定就是装老成，其实心里开心着呢。路老师这样想着，又开始努力维持秩序，把剩下的课讲完。
　　不光是学生，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也活跃起来。
　　贝贤兴奋地握拳：“小路啊，这种两天一夜的春游咱们学校之前都没搞过，但是你放心！我有过春游带队经验的，我会帮你安排学生的！”
　　看着贝贤这跃跃欲试一展雄风的架势，路怀远很给面子地捧场：“那就靠你了贝老师！”
　　贝贤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觉得胸前的领带更加鲜艳了。

　　度假村位于栖云山南麓，占地不小，装修走得是简约欧风，假山溪水餐厅温泉各色设施一应俱全，院落里还有专门的空地可提供自助烧烤。虽说地方不小，但毕竟容不下整个年级的人。于是本次春游分批进行，这两天正好轮到了J班和K班。
　　在大巴车上，J班的班主任，也就是K 班的英语老师王美春已经宣读了活动安排。经过了两三个小时的颠簸，目的地终于到了。老师们组织各班学生分房放行李，休息调整后再聚集到大厅里准备开始活动。
　　大厅里，两个班的学生分别聚齐，七嘴八舌地正聊得热乎。
　　“这次学校怎么舍得下了血本？以前不都是随便找个公园找块野地吗？”
　　“听说最近要评省级十佳学校，有一项是活动相关的，老范好像很上心。”
　　“哎不对，我怎么听说是这家度假村新开业大酬宾，跟学校签了合约，要先扩大客源才给了很大优惠。”
　　“也不光是新开业吧，我听说这家度假村老板是跟学校有别的合作，所以提供了这种额外福利。”
　　旁边挺热闹的学生一个个凑上来，伸着长脖子问：“武清宜，什么合作啊？”
　　消息灵通的武清宜同学瘪瘪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爸跟客户谈生意的时候我就听了一耳朵，然后就被赶走了。”
　　看热闹的人悻悻地散开了。武清宜掏了掏书包，摸出一瓶纯牛奶，今天他出门匆忙，牛奶都没来得及喝。
　　刚插上吸管，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一袋面包，是冉宇。这次他俩正好分到了一个房间，路上也坐在一起。早上起得早，他俩又晕车，在车上只能睡觉，下了车才能赶紧吃两口早饭。
　　“空腹先别喝牛奶。”冉宇说。
　　武清宜乖乖地接过了面包，一口面包一口牛奶地吃了起来。
　　他一边吃一边还不忘诡秘地压低语气散步小道消息；“哎冉宇你听说了吗，这个度假村老板好像来头很大，在哪哪都有人手，咱们校长一开始不同意，但这个老板跟很多有关部门有勾结……”
　　冉宇把面包塞进他嘴里：“赶紧吃你的吧，等会开始活动了。”
　　武清宜嚼着面包，口齿不清地咕哝：“什么人啊，一点新鲜消息都不愿意听，没劲。”

　　分房时，路怀远兼顾了学生意愿和实际房源，有想住一起的关系好的同学可以提前跟他说。当然，毕竟还是学生，没有地下小情侣胆大到敢跟班主任提一起住的要求。
　　索望提出了要跟路怀远一起住，但路怀远在出发前就已经被贝贤预定了，再加上老师住在一起比较好沟通行程，把索望放出去跟同学住也许能增进友谊，路怀远便拒绝了索望。于是这一路上，索望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小路，又看你堂弟呢？”贝贤凑过来问。
　　“这孩子是不是交际能力有点问题啊？”路怀远不无担忧地说，“我看他平时都没什么玩得好的朋友，现在连个同住的伴都找不到……这得多没朋友才会在春游时想跟老师住一起啊。”
　　贝贤忧人之所忧：“确实，不过没关系，咱们可以在这两天多搞些活动嘛，平时他们自个儿学习惯了，一起玩玩就熟悉了。”

　　白天安排了满满当当的活动。登山比赛、自助烧烤、狼人杀、剧本杀……做游戏的时候，同学之间的关系总是格外融洽。
　　趁着大家都高兴，贝贤也跟壮了胆似的，凑到班里很有发言权的班长段菱红旁边提了个小建议：“可不可以让同学们不叫我小仙贝呀？听起来显得我很小。”
　　段菱红玩得正开心，闻言爽快地答应了：“好的小雪饼。”
　　贝贤低头捂住了脸，闷声闷气地说：“当我没提过吧……”
　　到了晚上，学生们筋疲力尽地回房休息了。路怀远和贝贤也收拾妥当，准备回房。刚进屋。路怀远的手机就收到一条短信，号码是一长串，看样子是自动发送的商家号。
　　“尊敬的索望家长您好，感谢选择本店。您的孩子正在栖云山度假村度过美好的时光。这里环境一流，安全温馨，请点击下方链接查看本店更多特色服务与渠道，让我们为了您和孩子的健康成长共同努力。”短信后附了一条链接，路怀远从不点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当时报名春游，上头要求各班收集家长的联系方式，敢情是用在做推广上了。
　　路怀远没点链接，可还是有许多家长密切关注着孩子，与孩子有关的链接自然也不错过。其中一部手机上，依旧是这样的短信内容，一名干练的中年男子与旁边调试枪械的同伴对了个眼神，点开了链接。
　　“真是个惊喜，居然送上门来，”男子扯起嘴角，“通知646号，出去调查。”

　　索望选了个安静的男生做室友，但到了夜里才发现这个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的沉默男生并不怎么安静。
　　索望睡得浅，他刚睡下没多久就听到隔壁床上细细簌簌翻找的声音。接着是轻轻的脚步声，门开了，一道光慢慢扩大后又缩小，门锁喀嗒一声。索望在黑暗里睁开了眼睛，打开灯，看了眼旁边空荡荡的床，起身穿上了外套。

　　女生的房间里，也有人夜半起床出门，但这人的声音和动作极轻，丝毫没有惊醒同住的女生。夜半离开这座度假村的人恰巧一前一后，没有遇到。
　　原本离开的人都只觉得去去就回，深更半夜不会被发现离队，但一声惊叫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凌晨两点四十三分，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在大理石墙面与地板间久久回响。
　　路怀远飞快地踩上鞋冲出房门，寻找到声音的源头，却只看到走廊上躺着两个鲜血淋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