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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11、参商--张颖

      张颖是我们寝室里唯一一个没有住所的人
      她漂泊惯了,跟了她十多年的就只有那只破烂的集装箱。由于年久,边缘的焊接都已经老化,每逢下雨,总是会灌进水。
      同样,也因为常年四处游荡,她和胡鑫一样难联系。最久好像是四年,我们得不到她的消息,差点以为她死了。还好,先得到的是从叙利亚传来的胡鑫的死讯。

      张颖丛杭州匆匆赶回来,面对胡鑫的遗骸,面色凝重地抽了卷旱烟,云雾缭绕之中,终于掸掸烟灰,发问了:“留钱了吗?”
      陶思宇摇摇头,啐了一口:“屁都没有,她啊奶奶的还欠着钱呢!"
      我安慰道:“别这样,都是好多年的老同学了......”
      两个人奇怪地看向我。
      我说:“我意思她活该。”
      张颖很烦躁,抽完了一袋烟。盛红彦忍不住道:“你看起来有什么烦心事。”
      “是挺烦的。”张颖掸掸烟灰,“公司出了点事,当老板的能不烦吗。”
      “哦哟,张总什么时候开公司了啊?看不出来啊,还是个总裁。”
      只有这时候,张颖才会露出难得一见的笑颜:“害,能有多久啊,是个老公司了,我接手的,别人干不下来而已!”

      李靖杨看了一辈子的的山,很好奇:“老张啊,你这个公司是干哈的,能造铃铛不?”
      “铃铛?”张颖不屑地睥睨她一眼,“我说老李啊,你这看山看久了,比那坟堆还土。这年代谁还造铃铛,我开的那公司,投资的是哈佛!哈佛听说过没?大学校!”
      “呷!那不得了,张总出息了啊!干什么的这莫挣钱?还缺人吗,要不看看我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职位?”
      张颖继续抖烟灰:“我们是正经公司,你肯定不行。”

      陶思宇突然惊呼:“张总,你烟灰掉胡鑫鼻孔里了!"
      "不要紧,反正都要烧成灰的,都一样。”

      处理完胡鑫的丧事,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殡仪馆比较偏僻,晚上十点以后就没有车了,大家只好在殡仪馆旁边的一家旅馆住一晚上。据说,这家旅馆是殡仪馆老板的亲戚开的,为了营造恐怖气氛,床的样式都做成了棺材,成了许多网红打卡地。
      张颖吸了口烟,问前台:“你们这里最好的房间是什么?”
      前台:“噢,檀香木棺材套间,刚从地里挖出来的真棺材,假一赔十。”
      张颖大气挥手:“来五间!”

      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张颖却不能睡着。十多年的漂泊让她到哪里都像一株蓬草,无依无靠,当年出门漂泊创业时,父母竭力反对,连亲戚朋友也不看好。前年回家时,张颖给父母买了两瓶茅台,带了两箱大闸蟹,给每个弟弟妹妹都包了一千红包,这才让父母放心。
      她低头捻了捻手里的烟卷,沉沉叹息一口。

      -

      张颖二十三那年,老家父母开始催婚。
      老一辈的人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早日成家,才安稳。张颖以自己要创业来推脱,母亲道:“成家立业,要先成家才能立业阿。”
      他们因此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以冷战和张颖搬离这个家结束。
      有时和陶思宇在电话里聊起,张颖总是感叹:“我是个没有家的人。”陶思宇清楚张颖为什么不肯结婚,但是她没有戳破。

      张颖在公司里是最后一个走的,她很努力,很认真,每一年都是优秀员工,同事总是羡慕地说:“老张阿,像你这么干,明年就能混到经理了。到时候飞上枝头变凤凰,千万不要忘了贫贱之交哦。”
      公司年会提名的时候,也总是暗示马上给张颖升职。所有人都觉得她飞黄腾达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直到张颖二十七那年,她仍然只是一个小职员。
      只有她清楚,公司不过吊着她,想要一个不要命工作的,又不想多给钱。这个城市哪哪都要关系,可她只有自己。

      她租的地方是一个简陋的单间,用帘子隔开成两半,一半吃饭睡觉,另一半洗澡,厕所都是去免费公厕。
      二0三九年,她就是坐在这个小房间里,吃着两个馒头代替的蛋糕,买了一罐平时舍不得喝的可乐,给自己过生日。桌上的手机是拨号界面,但母亲那一头没人接听。他们还在冷战。张颖默了一会,一个人吃起了“蛋糕”。

      那一年年底,老板忽然提拔张颖为副总裁,并以休养身体为缘由,让她挂名老板,自己偷偷卖了股份跑路了。后来张颖才知道,公司那时候濒临破产。

      她开始想方设法挽救残局,可这时候,弟弟打电话来,告诉她一个噩耗。
      他说:“姐,我还在读书,没有钱。爸妈的后事只能你回来解决了。”
      可是她拿不出一分钱。弟弟问:“姐,你不是投资哈佛吗,怎么会没有钱。”
      张颖的崩溃就在一瞬间:“投资的哈尔滨佛学院,公司破产了。”

      某年和张颖打电话说起这件事,她找我借钱:"老赵,咱们都是老同学了。"
      "家家都一样,都艰难。”我无能为力,"胡鑫不是没了吗,到时候看看她留钱没有。”

      -

      房间是冷的,檀木棺材也是冷的。
      张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存折。是那晚上收拾遗物时,在枕头底下发现的。信中如此说道:

      幺儿,
      你看到这封信时,老妈已经不能再打你了。你是个犟拐拐,非要出去创业,那几年我问了你朋友陶思宇了,说你根本找不到钱,何必呢。存折上的钱,是你给爸妈的生活费,十多年都没用,一分不少。加上爸妈的养老钱,现在都给你了。
      妈已经六年没见过你了。
      到时候这笔钱,你留出弟娃的学费,剩下的拿去填补工作就行。这房子,我早就和你爸商量写了你的名字。
      每年你过生妈都给你准备礼物的,你又不回来,我柜子里,锁着。那两瓶茅台也在,卖了吧,以后别花冤枉钱了。
      ......

      早晨,大家出来吃饭的时候,发现张颖的房间紧闭着。
      晨光微熹从厚厚的落地窗帘中挤进来,照进中央的棺木里,紧闭眉眼上淡淡一抹金黄的暖意。

      张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个梦长到贯穿她的一生,她看到自己从蹒跚学步到比身边的人高出一个头。那个人一直在她背后。
      她在走一条很漫长的路,一直、一直走下去。她一停下来,就会撞到背后的人。
      那个人说,你不要停下来,我会一直在你身后。
      张颖说,我太累了,会摔倒的。
      那个人拍拍她的肩膀,我看着你,我会拉你。
      张颖想要回头看看她,却被她按住,还有很多时间呢,以后有机会看到的。
      张颖点点头,又问,你是谁呢。
      这一次没有人回答了。
      肩上的触感淡去,她心头猛地一空,这一次回头,她身后其实什么都没有。

      张颖不知道自己醒来是什么时候,她沉默着不知道要干什么,愣了半天,才发觉手里有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攥紧,存折上被压出两道褶皱。
      我看着你,我会拉你。
      你有很多时间,以后慢慢看。
      这房子,我早就和你爸商量写了你的名字。
      妈已经六年没见过你了。

      人生不相见,动如叁与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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