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度灌篮》星云沉浮

95、他是一个胆小鬼

　　贺江拆开了吸管，拧开了罐头盖，吸了一口草莓牛奶，还是熟悉的酸甜味。

　　他又打了会电动，累了就去看电影。在电影悠扬的音乐下，不知不觉小睡了一会。等再睁开眼睛，已经是晚上的十点了。

　　贺江挪动了一下打了石膏的腿，准备去沙发上躺一会。当他习惯性拿出手机想看一眼有没有未接来电时，却意外地收到了好几条微信信息。

　　是许凡明发的。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帅哥：你没睡吧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帅哥：为什么这几天一直不来学校？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帅哥：我会一直等你回的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帅哥：草，你丫不会真的睡了吧！

　　贺江往下翻了翻，最新的一条是十分钟前发的，距离上一条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帅哥：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贺江皱了皱眉毛，这才回想了起来，自从那天回家时和许凡明闹了不和后，他已经晾了许凡明好几天了。其实也是心里乱，找了许凡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他只好选择先这样冷着。

　　没想到最后，许凡明自己找上门了。

　　并且他不好意思亲自来找贺江，还选择了网聊这么个保守的方法。

　　贺江犹豫了一下，最后回复道。

　　风：刚才睡着了……不好意思。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帅哥：狗鸡！！

　　还发了一个愤怒的表情。

　　贺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就索性沉默着。半分钟后许凡明没收到回复，就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帅哥：你就算生我的气，总躲着什么意思？集训也不来，老大他们都很担心你啊

　　风：……
　　风：我没有生你的气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帅哥：？

　　风：现在回想起来，元旦假在你家的那几天真的很开心。我说这是我过得最幸福的一个新年，不是骗你的。

　　许凡明皱紧了眉，突然感觉气氛有一些的不对劲。

　　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帅哥：等等——你说这些什么意思？！

　　风：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说

　　贺江手里还打着字，那头许凡明已经迫不及待地飞了一个电话过来，打断了贺江的思路。

　　贺江无奈地接了起来，正想解释，那端的许凡明却抢先质问了过来，声音好像隐约有些颤抖，“贺江，你什么意思！你想、跟我……就为了一个烤脑花？！”

　　“……”

　　贺江叹了口气。除了打球以外，许凡明对其他、尤其是感情的事很是迟钝。

　　总是抓不住重点，跟他聊天真的很考验耐心。

　　“你他妈说话啊！”

　　“我不会跟你分手的，”贺江平静地说，“凡凡，我现在也很喜欢你，以后也是。”

　　“那你最近为什么这么奇怪啊！从我家回来以后，你就一直这样！”

　　贺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话锋一转道，“你们很快就要比赛了，是不是？”

　　“我现在不想管比赛！”许凡明气得猛站了起来，打开门冲到阳台上，贺江的态度让他感觉胸口涌上了一阵又一阵的酸涩。

　　自从认识了贺江，许凡明感觉自己的世界像是变成了完整的。贺江带给他的感觉既甜蜜又痛苦，贺江开心，他就也开心；贺江不理他，他就觉得难受。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许凡明觉得自己委屈极了，眼圈一红，气愤地抓着手机，“我家你也去过了，我妈、我姐……我的事，全都跟你说了！可你却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许凡明很不解，“你……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对他遮遮掩掩？”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对他遮遮掩掩？

　　问出这句话的小暴龙，现在一定被自己气得不轻吧。红着眼睛，或许还会哭。如果可以，贺江很想穿过屏幕，去给他的小前锋一个拥抱。

　　他并不是故意拿许凡明玩儿，从什么都不跟他说的。

　　“车祸的事，我没告诉你……是不想你同情我。因为那只是一个意外，并不算严重。”贺江说，“但如果你想知道，我现在可以说给你听。”

　　许凡明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打起了十二分的注意力。

　　“从小时候起，我父母就一直有很多矛盾，他们经常吵架。在对我的教育方面，就体现在——我妈希望我能帮她在她的公司里做事，而我爸希望我出国，当个艺术家、或者文学家……之类的。”

　　只可惜，贺江两个选择都不想要。

　　但夫妻俩都是强势的性格，在教育小孩这件事上，就像在争夺家庭地位一样互相较量，谁也不肯让步。以至于他们后来的争吵变得越来越频繁……

　　“之后要面临高考选择的时候，他们也为这件事产生了分歧。平时我爸妈都在外地工作，那天难得一家人能聚在一起，我不希望他们又为我闹不和。”贺江叹了口气，“结果……他们最后吵得太厉害，我实在忍不住，就骑了辆自行车躲去外面了。那天外面下着雨，天空灰沉沉的。我的心情也很差。”

　　许凡明这时想了起来：“我见过你妈一次……”

　　许凡明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到贺妈妈的场景，那时他们还在和双篮比赛，中场休息时贺妈妈来体育馆看贺江，注意力却没有在球场上过。

　　“如果你了解她，你就会知道，”贺江说，“她的控制欲很强，是个连儿子用的钱包都要亲自选择的人。”

　　“而我爸的控制欲也并不比她弱。”

　　许凡明沉默了。他自己的老妈虽然总是不能理解他，但遇到大事至少愿意和他商量着来。贺江的妈妈连他用的钱包也要管……那得有多压抑啊。

　　“所以我说，元旦假在你家的那几天真的很开心。凡凡，我很羡慕你。”

　　许凡明顿了一会，又问：“他们知道你打篮球的事么？”

　　“他们……知道。但是，怎么说呢。”

　　“初中的时候，因为我爸无意在我面前提了一嘴，‘那是别人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我家。’他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就把篮球锁进了柜子里，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碰篮球。”

　　贺江的父母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贺江。

　　就好像贺妈妈知道贺江开始打球赛时，会说：“业余时间打打球，作为一项爱好，运动健身，是件好事。”而贺爸爸会说：“那是别人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在我家。”。

　　“后来我妈的公司越做越大，我爸也出国了。我才能有空去打篮球……再之后，就是高三的事了。”

　　就像现在的他最后还是没能逃避自己的内心，加入了校篮队一样——当时的贺江也始终无法彻底割舍掉篮球，最终还是重新打开了柜门。

　　贺江说得很苦情，许凡明却很不理解，恨不能穿越到手机另一端骂醒他，“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丫这么怂，只因为你爸的一句话就放弃了？！当年我妈断了我的生活费都没能让我死心，你就不能去争取一下吗！？”

　　这就是他们的不同。

　　面对父母的反对，贺江选择委曲求全，而许凡明却选择坚持本心，并努力地向别人表达自己。

　　或许，贺江最初疯狂爱上的，也正是许凡明的这一点……恰好是他所没有的。

　　面对许凡明的质疑，贺江只是苦笑了一下，却没有回答他。

　　贺江的家庭关系并不是太好。

　　当初，他的父母结婚，似乎就是一种利益共同体的结合关系。门当户对，经过长辈介绍……流程过了一遍之后，就有了贺江。

　　贺妈妈是个事业女强人，生活的核心就是工作。她全身心投入在经营她的公司上，连休假日也很少回家陪伴家人。而贺爸爸更像是个理想主义的艺术家，因为家底不错，所以也没担心过温饱的问题。人到中年，精神需求就更甚。到最后，贺爸爸直接提前退休，整天赏诗画鸟，追求更高的思想境界。

　　因为这样，贺江自懂事以来，就很少在家里看见爸爸妈妈的身影。外婆和奶奶偶尔也会来家里看望他，但大多时候他是被保姆阿姨带大。在一些特殊的日子，父母才会回家陪伴家人。而这个时候，恰恰是贺江最开心的时刻。

　　一个人孤零零地长大，身边的阿姨换了一个又一个。年幼时候的贺江，多希望他能变成一个可携带的小盒子，这样就可以一直被爸爸妈妈带在身边了。

　　10岁的生日那一年，贺江许了一个愿：希望下一个生日爸爸妈妈也能陪我过。

　　只可惜这个愿望最后也没能成真。

　　因为常年的异地和薄弱的感情基础，贺江的父母一见面，总是会有很多的争吵。到了后面，他们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不像夫妻，反倒像极了一对貌合神离的陌生人。

　　贺江还小时，就时常小心翼翼地看着父母的脸色说话。他害怕日夜争吵的父母，再因为自己的一句错话，而加剧了彼此之间的矛盾。为了维护他们的这个小家，贺江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在父母出现分歧时，他总是从中不断调和的那一个，也是最愿意委曲求全、牺牲自己来换取融洽的那一个。

　　这样的生活很痛苦。有时贺江会想，自己做这些真的有用吗？他的父母是真的在意他的吗？如果答案是肯定，那为什么他在这个家里，时常会感到那么的痛苦？

　　直到车祸的发生。

　　“出车祸以后，我第一次看见他们同时那么着急，为了我的事奔波劳碌……那时候，我知道，他们还是关心我的。我本以为接下来就会慢慢变好了，可是并不是这样的。我的车祸……这件事本身或许无足轻重，但重要的是，它接下来引起的一系列反应。没想到，我的车祸最终成了让他们矛盾彻底爆发的最后一块石头。”

　　贺江的车祸，推动了父母的关系发生了质变的恶化。贺爸爸和贺妈妈为了儿子的伤而互相责难，越发地两看生厌。

　　为了贺江的未来选择这个问题，贺江的父母可以说是大战了三百个回合。文绉绉的贺爸爸更是，将所有能用上的词汇全部都拿来为自己争辩了。可贺妈妈的强势，却让他丝毫占不到上风。

　　虽然他们两个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考虑过贺江自己的意愿。

　　贺江有时会想，他对于父母来说意味着什么？

　　婚姻的产物？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工具？还是一种被“刻上主权”的附属物品？

　　他甚至有时会阴暗地想，一定是父亲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不爱妈妈，不然为什么母亲也总是不愿意回家，不然为什么他们都很少回来看他？

　　自己的存在，对于貌合神离的父母来说，会不会其实是一种负担？一种痛苦的见证？

　　……每次一想到这里，贺江就无法让自己再深入思考下去了。因为实在太痛苦了。

　　“他们互相争执不下，最终我爸买了一张机票，飞去了加拿大。”

　　“而对我，最后他们选择了折中方案。我既没出国，也没去商学院念商……而是来到了这里，保守地读完大学。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而那时，贺江刚拿下了高中篮球联赛的MVP，正是一鼓作气更上一层楼的黄金时期。

　　没想到，最后，膝盖的伤病没有打垮他，而父母的争吵反倒成了压死贺江的最后一根稻草。贺江只好再次像很多年以前那样，默默地把自己的篮球锁进了柜子的最深处。

　　许凡明沉默了一会，还是心有疑惑：“那你为什么不……”

　　贺江知道他想问什么。当年的贺江意气风发，拿下了高中联赛的冠军MVP，成为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本来体育前景一片大好的他，却被迫从此埋没……但是，“我怕我说了……他们就吵得更乱了。这个家里已经有了两只老虎，不能再多一只了。”

　　许凡明不说话了。

　　贺江把微微发烫的手机放了下来，结束了这段通话。

　　他和许凡明真的很像。

　　一样的不被理解、一样的不被支持。可他们两个人面对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贺江从一开始就非常地明确，许凡明和他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许凡明在家人的爱里长大，所以他有底气、也有信心去表达自己对篮球的爱……而这些，都是贺江所不具备的。

　　所以，在第一次见到许凡明时，贺江才会疯狂地为他着迷、被他吸引。那自信飞扬的魅力……贺江永远也无法抗拒。

　　可贺江，他只不过是一个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