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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一月信 ...

  •   我见到她的第一面,是在炮火攻击城楼时,漫天飞灰遍地瓦砾的场景。
      她是救护队的一个小帮手,看起来像是一个新人;肩膀上绑着白布条,背着医药箱穿梭在大街小巷,检查伤者情况。而我,在那个时候是部队里一名军官的女儿,作为内眷,会有专门的小队护送我们离开战争区域,转移到安全的地方。
      我看着她,她抬起头来,也看到了我。

      我见到她的第二面,是在转移到安全区之后,因为母亲受伤,她接了命令过来包扎。
      距离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时间。她对比上一次见面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我看得出来,她做事给人的感觉稳重了很多,肩上的徽章也有点不一样,估计是升作了小队长。不得不说,这个女孩子长得很清秀,头发因工作方便而扎在脑后,进门到现在,那几个卫兵一直偷偷看她。我眨巴几下眼睛,在她包扎完母亲的伤口后亲自送她,问她的名字。
      她只是笑,问我,那你叫什么。

      战火年代没有长时间的安稳,所以一周或者四五天的平静对我们而言,已经是一种恩赐。父亲负责驻守这一带的城镇,要做好防卫工作,经常不在家里;而几个亲信卫兵就是照顾我和母亲生活起居的人,朝夕相处之下,我突然对行军打仗有了兴趣,内心燃着火,立志要把入侵者驱赶出去。
      也立志,希望能再见她一面。
      因为我深刻地明白到,和平的地方,是不会看得到她的。

      为什么想见她?
      不知道。
      但这种感觉,好吸引。

      我见到她的第三面,是在部队里。
      那时候的我已经投身于抗战事业,成为部队里负责信息设备、电报传输为数不多的女性技术人员。而她,在那个时候也成为了救护队的分队长,手下带领着数十人,每天奔走在前线。距离我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三年。
      两年前,父亲在防卫驻守城镇时牺牲了,我是在和母亲转移安全区的路上做了投军的决定。母亲拗不过我,临别的那个晚上,她说在我的身上好像看到了父亲的影子。她疼惜地送给我一道平安符,然后望着我坐上卡车。刚从军的我,向着渐行渐远的她敬礼,动作不太标准。

      “好久不见。”
      让我意料之外的是,她竟然认出了我,并向我打招呼。我有些局促,支吾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开场白,两个人对视了好一会儿,便是笑。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我有些惊喜,站近她身边的时候,发现她竟然比我高出半个头。她一边摘下肩章一边邀请我进他们救护队的小木屋,笑道:“我记得的。魏长官的女儿嘛,我还给你娘看过伤口。我还记得,你耳后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我惊得捂住了耳朵,脸色有点涨红。
      “这你都能看到……”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记住了。”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虽然在那个恶劣的环境里没有光鲜的衣服和精致妆容,可是她站在人群里,却是那么闪耀。
      我心头一热。
      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感觉。

      第四面,第五面,第六面,第七面……
      在部队比较闲暇没有紧急任务的日子里,我总是会去小木屋找她。我会替她帮忙照顾伤员,而因为我也是女孩子,所以身边人都不会觉得有奇怪的地方,反而称赞我热心,说我是部队里的傻姑娘。我听了都只是不好意思地挠头,然后看向她。
      我们默契地对视,然后侧目而笑。
      在一个夜里,我陪她照顾一个高烧不退的孩童直至凌晨,太阳出来之前,这个小孩终于退烧了。我们长吁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走出门外,发现天还是灰蒙蒙的。
      然后我们去了河边散步,把手探进冰凉的河水里,抹上了对方的脸。
      嬉笑间,我情不自禁吻了她。
      我半睁开眼,发现她闭上了眼睛。

      我见到她的第二十一面,我受伤了。
      在执行通信联络与信号接驳工作时,敌军的飞机突然出现并对我们的部队进行轰炸。我和通讯小组紧急躲避,但在仓促之中,我还是被炮弹的碎片伤到了手臂,一块碎片划了一道几厘米深的伤口,让我的手臂差点废了。
      救援队讲我送到小木屋时,是她亲自接收的我。
      她一向淡定,向众人解释情况并吩咐其他人准备东西的时候镇定自若,只有在人群散后,她自己替我包扎伤口时,她才颤抖了起来,总是系不紧绷带,松了一回又一回。
      “我没事。”
      “我知道……”
      她终究还是哭了,但出于条件反射,并没有让自己的眼泪落在绷带上。
      她抬眼看我,泪眼婆娑:
      “你要活着。”
      我点点头。
      “好。”

      活着,大概是我对她的唯一承诺,也是很难完成的承诺吧。
      虽然我不是部队里的前锋,不必要站在最危险的位置上;可是作为军人,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牺牲的可能,因为每时每刻,我们都要做好为抗战奉献生命的准备。通讯工作是偏向安全的,但是在遇到信号错误、信号异常等等情况时,都需要我们技术人员前往修复,而修复信号的时候,就是我们直面危险的时候。
      那一次敌军袭击,外面列着一排坦克,我和两个技术抱着缆线往外冲,身上抹着油彩,匍匐前进。敌军的攻势并没有减弱,但很庆幸,他们没有发现我们。我半蹲起身子替五百米外一个天线架加固的时候,眼角一瞥,看到救护队的人也上了战场。死伤太严重了,他们必须争分夺秒将伤员救回后方,不然我们就会损失很多人。
      我继续完成我的工作,在最后加固铁环的时候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她也来了。

      “滴——”

      通讯设备的信号恢复了,我的心里放下一块大石。
      刚想要回过头跟伙伴们做手势看看大家的进度如何,可是就在回身的时候,我看到了天边的一小道黑影掠过,与此同时我猛地转过身去,冲着救护队还有大本营的方向大声呼喊。
      “后方有袭击——”

      砰。

      在炮弹炸裂的时候,震耳欲聋。
      我的呼喊和尖叫完全被炮弹声淹没,漫天尘土飞扬,洒了我一脸的沙子,眼睛都睁不开。我半跪在地上,发怔地望着涌起一阵黑云的方向,嘴唇微张,甚至头晕目眩。
      不可能的……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静静地等待烟雾散去。

      “快走!敌人的援军到了,我们要立刻撤退!”
      “快走,小魏!”

      不可能的。
      我双目无神地望着前方,全身无力。两个伙伴为了我的安全将我强行拖走,我一直挣扎,哭喊着抓他们的手臂和衣服,发疯似的打了他们。

      我看到烟雾散了。
      我看到原本立着小碉堡、作为救护队临时驻扎点的地方,被夷为平地。

      “阿柔。”
      我醒过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
      本来已经不记得这么一个梦境的。
      今天在这里听回1874,梦里的画面突然浮现。我神使鬼差地念出‘阿柔’这个名字,也不知为何,呜咽地哭了好久。
      我的耳后,也的确有一颗红痣。

      -
      魏
      2017年11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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