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香》一页白丁

1、第1章 避暑

　　季春之月，寒气渐去，暑气次第而来。
　　小百岁被侍女秋儿叫了起来，他不满的踢了秋儿一脚，秋儿也不恼，转身拎过来一块冰，塞入小男孩的怀中，小男孩咯咯笑了起来，还不时卷着被子翻滚，似乎完全感觉不到那冰块的寒冷。
　　“少主，东西都收拾好了，你该出发了。”秋儿拉过被子，百岁趁势站了起来。
　　“秋儿唉，你好歹也是个大姑娘了，你家少主我，可没穿衣服呢！你也不害臊！”
　　秋儿笑嘻嘻的弹了一下那小雀雀，撇了撇嘴，非常的不以为意。百岁心中哀叹不已，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襁褓之年，秋儿确实为他沐浴更衣，该看的该摸的估计都看了都摸了。可如今，他已算是黄口小儿，过了今年，也就到了幼学之龄，万不可与秋儿如此胡闹了。百岁没来由的有一点胸闷。
　　秋儿见他手捂胸口，顿时大惊失色，立刻便要去禀报夫人，百岁却拉住了她的袖子。
　　“不妨事的，这就准备一下，早日出发吧。哎呀，你这袖口的鸳鸯，委实是别致，只是不大合宜，莫不是也到了思春的年纪？”
　　“呸，小小年纪，什么不好学，偏偏学那些穷酸秀才。”
　　“那你得跟我父亲说去，读书这事，确实不是我情愿的——”
　　秋儿捂住百岁的嘴，轻轻摇了摇头，百岁眨眨眼，示意自己明白了。
　　百岁穿戴整齐，接过秋儿递来的手炉。这手炉是一个过路的炼器师所送，与寻常手炉差不多大小，紫金色的炉身，紫金色的炉盖，与那炼器师一样，平平无奇。百岁并不是多么的稀罕它，只是从小伴着的，便没想着换。只有一次，族内的几个同龄人嘲笑他的手炉奇丑无比，比那野地里的癞蛤蟆还不如，让百岁伤心许久。他哭着跑到母亲身边，央求换一盏明丽华美的手炉，一直好脾气的母亲却严厉的斥责了他。从这之后，这手炉便一直跟着他。
　　母亲独自一人坐在前厅，父亲和弟弟都不知所踪。百岁偷偷瞅了一眼，母亲是难得严肃的神色。
　　“母亲。”百岁欢快的跳了出来，余夫人眉头渐渐舒展，笑意盈盈。百岁觉得，这天下的女子，便是那山上的神仙，笑的也不如母亲这般好看。
　　余夫人揽过百岁，理了理他的头发，“去跟先生辞别，秋儿就不必跟着去了”。
　　百岁穿过前厅，越过抄手游廊，途经一片风骨竹林，便是先生的安榻之处了。先生姓李，名真，字清珏，是百岁始龄那年来的临水村。他甫进村子，狼狈的狠，胡子拉碴，青衫褴褛，脸上布满伤痕，颧骨有一道剑伤，深可见骨，白森森的，甚是吓人。作为临水村的族长，百岁的父亲命医师治好了他，但却并不准备收留他。
　　临水村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子，甚至说，在整个大陆，这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庄也是名声在外的。当然，这个名声并不是说小村出了多少惊才绝绝的炼气士，而是来源于一种物品——天麻丝。天麻丝是由天麻的外皮所制，是制作上等防御法袍不可或缺的主材。由天麻丝制作的防御法袍，经阵符师加持后，防御力远高于其他同类法袍，这直接导致天麻丝贵不可言，同时将临水村推到了风口浪尖。好在以三教四家为首的诸子百家订立诸多规矩，才使天麻丝之祸很快平息。在新的规矩下，临水村安然度过了许多年。
　　李真并未强求，离开的时候，无意间看见手捧紫金手炉的百岁。他驻足不前，沉思良久，终于是下定了决心，折返回来，独自会见了临水村的族长。
　　是日，他成了族长家的私塾先生，为百岁和弟弟传道、授业、解惑。
　　这件事，族内众人皆是不以为然，全当是一个笑话。临水村三千二百三十多口人，代代以种天麻为业，从没有一个读过书识过字的，但他们一生平安顺遂，衣食无忧，比大部分人都幸运许多。读书认字，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消遣。历代的临水村人，也就几个负责天麻丝外销的族人，为了方便，堪堪识得几个字，这其中便包括历代的族长和族长夫人。
　　百岁在门前作揖：“先生，学生特来辞行。”
　　灰色的木门打开，李先生走了出来，身后跟着百岁的父亲和弟弟。百岁张大嘴巴，又很快合拢，向父亲弯腰行礼。
　　“晦月之日将至，你体热，还是早日启程吧。”
　　“是。”百岁弯腰送别父亲，随后跟着李先生进了木屋。
　　桌上摆放着未完的棋盘，百岁好奇的坐了下来。从不曾听闻父亲喜好下棋，这约莫是先生自己在打谱。
　　“你父亲，也曾是个风雅的人。”似是看出了百岁心中所想，李先生随口说道。
　　百岁对此不甚在意，父亲一直比较冰冷，太过严肃，母亲能受得了他，委实是不易。还有那个弟弟，简直和父亲一模一样，两较之下，他仿佛不是父亲的儿子。况且他天生体热，体内自带一股邪火，发作时痛不欲生，能活这么久，也多亏了东宁国的宫廷御医。临水村隶属于东宁国永安郡，而东宁是扶桑洲最东边的一个小国，国力尚可。因着临水村的缘故，它成为许多国家觊觎的对象，多年来战乱不乱，不得太平。百岁作为临水村族长的长子，自然被寄予厚望，谁料他竟天生怪病。东宁王室心忧不已，唯恐临水动乱，不仅御赐“百岁”之名，还将最好的御医派了来。那御医是医家嫡系，手段确实是有的，开的方子便是极寒之地的宫羽寒冰。
　　宫羽寒冰生长于极寒之地的外缘，说不上多么的名贵，只是寻得不易，需要消耗极大的财力。好在百岁需要的宫羽寒冰不多，东宁每隔几年便派人登上跨海渡船去寻，这么几年，倒也足够百岁所需。百岁手持的那个紫色手炉，里面装着的便是宫羽寒冰。他总是随身带着，一刻也离不得。
　　“先生，以往去往极寒之地，总不用学生去的，今年却是为何？”
　　天下大势所趋，东宁已经顾不得临水村了。百岁若想活命，只能亲去极寒之地。只是这些，对百岁却是不必讲的。
　　“你此去，不妨在极寒之地多待些日子。为师昔年游历汤阴洲的时候，有幸结识了医家的一位医师。他有一位弟子，如今正在东宁游历，正好可与你结伴去往极寒之地。”
　　“先生，他可能医好学生的病症？”
　　“总要试一试的。”
　　“学生多谢先生。”
　　李先生说着，拿出五本书和一封鸿雁之书，交给了百岁。
　　“作为先生，我实在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五本蒙学之书，皆是我幼时所读，删繁就简，算作给你的临别礼物。至于这封鸿雁之书，待你从极寒之地北归之时，亲去一趟汤阴洲，寻得济世堂，交于医博士茱萸之手便可。”
　　“先生说的可是汤阴洲那位最年轻的医博士？”
　　“正是此人。”
　　“学生记下了。先生可还有什么教诲？”
　　“你且去吧，此去路途遥远，不可任性妄行，凡事小心为上。”
　　“学生记下了。”
　　“光记下了没用，还要真的做到了方可。”
　　“是。”
　　百岁从风骨竹林出来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大汉。此人长得极为高大，满脸胡须，只一双眼睛异常锐利，看人如刀割。他背后背着一把剑，似是一个剑客，只是不知道深浅。
　　这样的人不该出现在这里，连临水村都不该出现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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