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天轮与你》酒三三

1、回国

　　初春。

　　夜幕低垂，蓝黑色的天幕低沉地压在大地之上，有些压抑。

　　灰蒙蒙的色彩映照在红瓦黄墙上，让其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没过一会儿，雨落了下来。道路旁的加州红杉，被笔直垂落的雨线打得摇摇晃晃。

　　雨滴滴沥啪啦地砸在心理学研究中心的窗户上，从走廊经过的学生，听到了爱德华教授的办公室里传出了断断续续地谈话声……

　　办公室里，头发花白的教授坐在办公桌后，正和一名学生在讲话。那名学生站在书架前，随意地看着书架里的书目，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坚定有神，如玉般光洁的肌肤在室内暖光地照射下，熠熠生辉，鼻梁高挺，眼睛尾部的一颗小痣让他平添了几分风流。

　　“陈，说实话，我并不想放你走。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学生，我想斯坦福会考虑多一个副教授，当然这得一年之后，你知道有些老古董是必须要说服的。你要留下来吗？”爱德华知道这个学生的性格，多一句嘴，也只是为了学院，站在他的角度，他尊重任何人的任何选择，且不会干涉。

　　陈恪期勾唇笑了下，对教授说道：“我离开我的祖国已经太久了，而且斯坦福这颗明珠也不需要我为它添光添彩，我的灵魂需要我回去。”

　　“OMG，我觉得你并不是一个祖国至上的人，据我所知，你的父母已经移民了不是吗？”教授笑了，不带讽刺，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我需要回去，您还记得我之前给你推荐过的那个学生吗？”陈恪期不觉得在这和一个外国人，讨论他的爱国观念会是一个好主意。

　　教授露出思索的样子，没过一会儿，好像想了起来。“我这两年，看到了她好几篇十分有见解的论文，在业界很是引发了一些讨论啊，这么优秀的孩子，最近已经很少见了。”

　　“教授，留在国外，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好吧，爱情万岁。”教授露出我理解你的表情。

　　陈恪期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他能测算人心，却看不清自己。爱情？也许吧。
　　报告教授之后，把之前在这买的公寓交给中介，挂牌卖掉。将一些重要的东西，打包邮寄回国。

　　这期间，他请了些之前结交的好友，在他的公寓办了个离别PARTY。甚至有一位漂亮且富有学识的同龄女性朋友向他表白了，毫无悬念他拒绝了。

　　那个夜晚之后，他在美国接触的人和事，基本就告一段落了。

　　回国并不是他一时的冲动，他考虑了很久。这个过程中，父母曾催他结婚，他同意了，却因为没有适合的对象，迟迟没有动向。

　　他从未想过草率地去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进入下一阶段。在父母看来也许是毫无异义的决定，可他光是想了一下，都觉得不可思议。

　　**

　　陈恪期坐在头等舱，庞大的机体从云层中穿过，附身向流云机场降落。他喝了一口加了冰块的威士忌，转头透过窗户，看向将要降落的城市，以前没有这么多高楼的。

　　离地面越来越近，透过窗户看到了阳光下，正在工作的地勤、候机楼上飘扬的国旗，以及中文广告牌……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内心那微弱的、不容忽视的那种雀跃，就像阳光在玻璃上的闪烁，那反射过来的近乎热烈的光线，足以驱散任何灰暗。

　　飞机一着陆，人一下从封闭的机舱中出来，就被抛到广阔的天地之间。茫茫然，孤寂感一下子被驱散了个干净。

　　满目满耳都是中国人、中国话，熟悉感与陌生感交合，有些复杂的心绪弥漫开来，他毕竟已经离开五年了。

　　陈恪期自留学之后就再没回国了，父母已经移民澳洲，若是年节团聚也是直飞澳洲。

　　国内的人和事儿，有5年没碰过了，他都26岁了。
　　其实心理学博士26岁的年龄完全不算老，甚至说是很年轻，毕竟他是毕业了才走的，实实在在的博士。

　　自他要回国的消息传回国内，公邮的求聘书已经塞爆了。

　　而这其中，刚好有余笙所在的那家。
　　也许这就是缘分，不过就算不发邀请，他厚着脸皮也要去的。

　　…

　　“苏西？这就是你给我找的房子啊？”陈恪期捂着鼻子，嫌弃地看着面前斑驳的墙皮，以及空中那似有若无的霉味。伸手打开厨房的柜子，甚至还有蟑螂爬来跑去的。

　　“大少爷，你要的急。现房都得摇号等，二手房早都被那些炒楼的人给买了。那伙人贼疯狂，杠杆加到十倍了，还敢继续。这已经是能找到的最好的了。“苏西一脸嫌弃，可眼睛里却也有一丝慕羡。

　　“好吧，介于你说的事儿真实存在，以及你能力实在有限，我也不为难你。你帮我搞个靠谱的装修队来，这总可以吧。”陈恪期找到苏西帮忙也是无奈之举，以前的朋友本就不多，还在圈内的就更少了。

　　找其他人的话，必定会问东问西，让他不胜其烦。苏西虽然能量不大，但嘴严，人也识趣，不会问一些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可以，可以。不过这房子好改，胜在虽然是老楼，但是面积大，重新装修下。绝对是漂漂亮亮的。不过你怎么回国了？”苏西还是没忍住好奇，直接问出了口。

　　“咝…苏西，你真的不可爱了。”陈恪期没回答这个问题转身走出了这间房子，再待下去，他恐怕要窒息了。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为了那谁吗？”
　　陈恪期不知道是不是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包括让人变蠢以及不知分寸。

　　“苏西，你变了。”

　　“我不说了行了吧，你这么多年没回来，大家都以为你要留在国外了。我这只是好奇，人之常情。”苏西也很无奈，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他们俩是同一个宿舍的，陈恪期就是和他关系好，他一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另外一个同学旁观者清，告诉了他答案，“因为你从来不会问别人不想说的问题。”

　　“五年的好奇，好吧，我原谅你。”陈恪期在想，这五年，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还是短发吗？还是讨厌化妆吗？
　　还是很喜欢吃肉，不喜欢吃菜吗？

　　有时候时光的流逝，会模糊你的记忆，侵蚀你的感官，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纱。

　　当那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也会手足无措，进退失衡，犯下自己最讨厌的错误。

　　无论在内心给自己何种心理建设，那种恐慌感，处于空中的掉落感，都抵不上真实的重击给予你的恐惧。

　　**

　　六月底，吹来的风已有些夏季的燥意，再加上些断断续续地雨，要下不下的那种样子，无端使人心烦。

　　余笙听说了陈恪期的消息，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他来了这家医院，这让她不得不有些猜测，但她告诉自己，不该想太多。

　　这些天，余笙的工作不是特别顺利，收治的新病人情况复杂，治疗陷入停滞，幸亏这家经济还不错，虽然觉得可能只是青春期的孩子矫情，但还是给足了咨询费。

　　越干这行，她其实就越发对这个世界绝望，幸好心理医生每个月都有定期测评及心理疏导，要不她还真的怕病而不自知。毕竟，医者不自医。

　　冷暴力，霸凌，杀人，自杀，疯了，随时会出现的世代！
　　这个世界会好吧？
　　她在心里自己问自己，过了不知道多久，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不知道诶。
　　最后翘起的语气弧度，有些戏虐的无奈。

　　****
　　午休吃饭时间。
　　心理诊所的大楼下有一家私人餐厅，物美价廉，故楼上的公司职员一般都在这解决午饭。

　　余笙拨弄着饭盘里的菜，漫不经心地和助理聊天。
　　“余医生，新来的那个医生你知道吧，好帅的诶。”助理阿谨双手捧着脸，做一副憧憬的样子，任谁看都是个花痴。

　　“是挺帅的。”余笙用勺子喝着餐后的最后一例汤。
　　“听说，他还是斯坦福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呢！又学霸，又帅，开的还是凯迪拉克，什么时候我才能有这么一个帅气多金的男友呢？”刚毕业的小女孩总是对这种事情有着令人羡慕的生机勃勃感。

　　“会有的。”余笙笑着说，好像那个故人就只是故人。
　　小助理听到这，瞬间激动了，“什么时候啊，姐姐你要给我介绍吗？”
　　“好啊，不过是在梦里，梦里什么都有。”余笙突然严肃的说道。
　　“余医生，你怎么又逗我啊。”阿谨转头哼声说道。

　　“我吃好了。你什么时候开始吃饭呢？”余笙知道小女孩的脾气就和天气一样，说变就变。
　　阿谨一看余笙的餐盘和汤碗都空了，气呼呼的说道：“你怎么吃这么快啊，你是医生，不知道吃饭得细嚼慢咽啊。”

　　余笙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说道：“据我们下楼已经过了四十五分中，除去排队的五分钟，我想四十分钟吃这些，应该符合养生学中，细嚼慢咽的标准了。”

　　阿谨目瞪口呆，就吃饭而已，要不要这么较真啊。虽然她嘴上这么说，但知道余笙看时间的话，就是一个她不耐烦的信号，如果你不赶快弥补的话，可能她就会转身就走。

　　“我马上，我赶快，我怎么还有这么多饭啊。”阿谨哭丧着脸开始狼吞虎咽。

　　余笙看她这样子可爱，便拿起手机给她拍了一张。被饭塞的鼓鼓的脸颊上沾着饭粒，眼睛圆溜溜的。

　　“你也别太急了，谁让你刚才光去意.淫.人家，那眼睛都快跳出来了好吗？”余笙故意一脸嫌弃。

　　“啊啊啊，姐姐，你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好吧，我那是欣赏，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怎么能说是意.淫呢？你这个…用词过分了啊。”阿谨激动地说道。

　　余笙左右看了看，“哎呀，小点声，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你是个花痴啊。”
　　阿谨委屈地说道：“好吧。可是真的很帅啊，业务又好，听说在他那里咨询的人最后都痊愈了呢！”

　　余笙眉毛一挑，“谁知道呢，我只觉得他眼高于顶，谁都瞧不起啊。说不定是病人自己努力，和他压根儿就没什么关系。”多言了，情绪化有些过，余笙自己在心里警告自己。

　　阿谨听余笙这样说，有些惊讶，“姐姐，你之前从不这样说话，是不是他得罪你了啊。”
　　余笙生硬的说：“我可没和他有过交集，吃好了吧。我们回去。”

　　还没等她两起身，身边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股白雪皑皑下的松杉冷调气味随风而过，余笙可能做梦都依旧记得这味道。

　　在图书馆的阳光下，在校园湖畔的长椅旁，在宿舍楼下的资料传递，默默地，流水般的接触，这些记忆都随着时间斑驳风化，像尘埃一样散落了。

　　可再次闻到这熟悉的气味时，那些曾经消失了的记忆碎片，扶摇而上，飘飘洒洒的萦绕在她的脑海中……

　　那些没有消失的东西，终究都会再次出现，或早或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