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灯独夜人》》扶桑一照

4、静女（二）

　　千年前，试炼大会。
　　甘翦跟在东方照身后，“我们这一路上都没遇到过人，是不是有人放水了？”
　　东方照无语，轻笑，“这不能归结为运气吗？”
　　甘翦想了想，“也是。”
　　他小时候过得苦，是个没爹养没娘要的孩子，在外头流浪了好几年，吃得饱穿得暖都对他来说是奢望。但是遇到东方照以后，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了一个转折点。
　　“阿照，前面我看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好多人都用很奇怪的眼光看你，为什么？”
　　“...不甘心吧。”
　　甘翦一愣，“不甘心？”
　　东方照点头，依旧在前方慢慢地走，他的语调也是缓慢的，“就因为我生在东方家，啊翦，出生在东方家的人，从一开始就和别人不一样。”
　　“因为你们很强？”
　　“嗯。”
　　甘翦说：“这又不能怪你们。”
　　“但是心里的怨恨总归要有个发泄地，他们怪不了命运，就只能怪我了。”东方照短暂地笑了一下，“啊翦，有些人即使什么都没做错，但是只要他活着，对一些人来说，就是错的。”
　　甘翦沉默了一下，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他也不是没有痛恨过那些富家子弟。那些人吃着山珍海味，享受着酝酿多年的美酒的时候，他在外流浪，连找个地方取暖都做不到。
　　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
　　甘翦抬眼。
　　东方照揉了揉他的头发，“走吧。”
　　甘翦看着他向前的身影，没有动脚。
　　“啊翦？”东方照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头。
　　“阿照，”甘翦低声说，“我很庆幸我遇见了你。”
　　东方照一愣。
　　甘翦却是对他一笑，“没什么，走吧。”
　　东方照年少成名，又是东方家的嫡系，不少人忌惮他畏惧他嫉妒他，他不高傲不自负，即使对着当初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甘翦，都能伸出援助之手。
　　甘翦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从今以后一定会对东方照很好很好，一定会保护好他，一直照顾他！
　　但是他没有做到。
　　那年的试炼大会，东方照和甘翦一组，拿了第一。
　　“把甘翦送走？”东方照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为什么？”
　　东方誉抬眼，目光深邃，“他毕竟不是东方家的人，东君，你和他走的太近了。况且我看他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尊卑有别，不知天高地厚。”
　　东方照死死攥着拳头，喉头干涩，声音却很坚定，“我不会同意您送走啊翦的。”
　　“东君！”
　　“父亲！”东方照深呼吸了一下，“我当初既然说过让他跟着我，我就会一辈子护着他，一直到我死，我都会护着他。”
　　“你！”东方誉指着他，“你为了一个外人，这样和我说话？！”
　　东方照抿唇，“我为我的态度道歉，但是，啊翦他不会走。如果您执意将他送走...”他顿了顿，闭眼，终于说完下面的话，“您也将我赶出东方家吧。”
　　事后。
　　东方照的堂弟找到了他，他的这个堂弟玩世不恭，虽然天赋很高，但是脾性却不大好。
　　东方麓玩着一把折扇，“我听说你护着那小子了，可把你爹给气坏了。”
　　东方照头也不抬。
　　“嘿，哥，要是你爹暗中做掉他，怎么办？”东方麓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肩膀，“我也奇了怪了，不就是一个小子吗，东方家又不是养不起。”
　　东方照叹了口气，“啊翦他天赋很好。”
　　“谁？”
　　“..甘翦。”
　　“哦。”东方麓似懂非懂地点头，“比你好？”
　　“不分伯仲吧。”
　　东方麓眯起桃花眼，“那是挺强的。”
　　“父亲或许...怕他超过我吧。”东方照说出心里所想，“但我不认为这不好，啊翦实力强，也能保护好自己，这样反而...”
　　“你就是太善良了。”东方麓说。
　　东方照抬头看他。
　　东方麓微微一笑，“我说错了吗？堂哥，你别忘了，东方家能有如今的地位，能站在高处指点批判别人，底下垫着的，都是尸骨呢。”
　　“..我知道。”
　　“你还是让他想法子自保吧，你爹虽然不会明着把人处理了，但是也可以找人下手。”东方麓抿了抿唇，“话说，我总觉得那小子怪怪的。”
　　“怪？”东方照挑眉。
　　“可能是我多虑了。”东方麓笑眯眯地说道。
　　···
　　“在想什么？”
　　甘翦回神，静女坐在他对面，神色淡漠地盯着自己的眼睛。
　　“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了。”甘翦道，“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静女点头，不再过问。
　　“神族的人还在追杀你吗？”甘翦问。
　　千年前，静女为了他们二人背叛了神族，至今都是神族追杀的对象。
　　静女点头，“但是有段时间没见着了，毕竟我对于神族的一些事情知道的也不多，他们也没必要赶尽杀绝。”
　　“而且，”静女抬眼，看他，“他们真正要赶尽杀绝的对象，应该是那位。”
　　甘翦侧目，就能看到趴在旁边已经睡着的东方照。
　　东方照如今十五岁的年纪，尚未凝结元魂。即使这个年纪和他前世对比起来已经很晚了，但是甘翦也知道，他身上毕竟是东方家的血脉，一旦凝结了元魂，那他的实力就是质的飞跃。
　　静女道：“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说。”
　　“东方照前世，修习了禁术吗？”
　　甘翦毫不犹豫地点头，“嗯。”
　　静女的瞳孔有一瞬间的紧缩，她的声音略微颤抖，“他...”
　　“那时候情势很复杂，你那时应该还在...闭关。”甘翦回想了一下，回想并不需要太多的时间，这些事情就像是烙印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如果他不修习禁术，就很可能会死。”
　　没有人会不惧怕死亡，更何况当年的东方照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
　　还很年轻。
　　甘翦垂眸，“是为了护我，他才...走上这条路的。”
　　如果不是自己的话...
　　静女叹了口气，“别说了。”
　　“你这次去漠上城，是为了去找他的？”
　　“嗯，”甘翦点头，“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他那里去了，他那边会做好接应的。”
　　静女点头，“那就好。”
　　翌日。
　　东方照醒来时，甘翦和静女都已经整装待发。
　　“醒了，漱个口，我们再往西走几里就到西镇了，在那里补充□□力吧。”
　　东方照着实没什么力气了，胃里一阵痉挛，痛的他唇色有些发白。
　　“阿照？”甘翦很快注意到了他的不适。
　　东方照摇摇头，“我们先走吧。”
　　“静女，你先带着他去西镇，我随后就到。”
　　东方照当即问：“你呢？”
　　甘翦揉了揉他的发，“放心，没事，静女会御剑，我...至少现在不行，你让静女带你去，我一个人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静女道：“东方公子，我带您走吧。”
　　东方照抿了抿唇，“你别..你自己注意安全。”
　　“好。”
　　甘翦一个人，脚程快了不少，然而就走了一里路时，他就感应到四周阴沉的气息。
　　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随即道：“别躲躲藏藏了，出来吧。”
　　“还真是敏锐。”一人说道。
　　一共有二十几个人。
　　来人道：“东方照呢？”
　　甘翦道：“找他有事？”
　　“少说废话，”那人神色阴沉，“不然连你也一起杀了。”
　　甘翦嗤笑一声，“就凭你们，杀我？”
　　“我不杀无名之辈，报上名来。”
　　“甘翦，记着了。”
　　那人抽出剑，甘翦盯着那剑身的花纹看了看，随即一笑，“是容家的人啊。”
　　容玮盯着对方的眼睛，想看出破绽，但是这人始终未动，镇定自若地站在原地。
　　“你手上的剑，是哪里来的？”甘翦问，“容坞那家伙的遗作？”
　　“你究竟是何人！”容玮在听到容坞二字的时候脸色就变了，这人是怎么知道师尊的？！
　　甘翦道：“我记得没错的话，容坞活了五百年，啧，想必死的时候很惨吧。”
　　“无耻小人，闭嘴！”
　　容玮一剑击出，闪身就到了甘翦的面前。
　　甘翦不闪不避，握住了容玮的剑，他眯起眼，“怎么，容坞这些年的形象塑造的那么好？”
　　“你给我闭嘴！”
　　容玮略显狰狞的面庞让甘翦有一瞬间的失神，就好像看到了百年前的容坞！
　　···
　　“扶桑剑？”
　　甘翦的眼神冷冷地看着眼前人。
　　“你是甘翦？”容坞失声。
　　甘翦微微敛眉，“你怎么认得我？”
　　“我知道你这把剑！”容坞激动地道，“你竟然还活着，你竟然还活着！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甘翦阴冷地笑了一下，“是啊，我竟然还活着，让你们失望了，是吧？”
　　容坞心思电转，“你活着...东方照也活着？！”
　　甘翦心里一痛，但面上却是带着冷嘲的笑，“哦？你们这么怕他活着？”
　　甘翦的这句话，像是激发了什么，容坞的脸一瞬间变得狰狞，“他不能活着！他也不可能活着！”
　　···
　　为什么...
　　甘翦心里近乎绝望地想，为什么这世间这么多人都希望东方照死呢？为什么仅剩地知道东方照是个多好的人，都几乎在黄土之中九泉之下了呢？
　　血顺着扶桑剑滑落。
　　甘翦低头看着倒地的容玮，容玮还是恶狠狠地看着他，但是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已经苍白。
　　甘翦道：“他没错。”
　　容玮不知他在说什么，只是盯着他。
　　“错的不是他，可你们都希望他死。”甘翦低声说，“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呢...”
　　他没再管容玮的死活，疾步往前走。
　　甘翦如今的实力受到了多方的限制，或者说，他的全部实力只有一部分是觉醒的，另外一部分还在冰封之中，这就和那个诅咒一样。
　　西镇。
　　东方照问：“你是什么人？”
　　静女道：“普通人。”
　　“不...”东方照踌躇了一下，“我想问的是，你和..你和啊翦，是什么关系？”
　　“....”
　　无比清楚甘翦对东方照是什么心思的静女一时间沉默了，不知道东方照的这个疑问算不算质问。
　　“朋友。”她艰难地回答。
　　东方照点点头，“那你知道..啊翦他之前的事情吗？”
　　静女沉默了一瞬，“这些事情，我觉得东方公子直接去问他比较好，如果他想告诉你，一定会告诉你的。”
　　“我只是感觉...他好像过的很苦。”东方照说，“我之前就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了，但是我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半晌，他轻轻地问：“是因为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