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先生的猫》辛夷污

8、七夕将近

　　苏怀庸面上神情并无太大变化，似乎并不感兴趣，他摇了摇头，“在下才疏学浅，自然是对这诗会没甚么指望。”

　　四宝斋伙计一听，倒也明白，这诗会难度对于一般人而言的确太大，想要拿上名次，可是要与整个江南的风流才子比拼，从中胜出才行，他也就安慰苏先生道，“这，重在参与嘛，除了当日的百春楼诗会，镇上的庙会也是相当热闹的，先生不妨来玩玩。”

　　苏怀庸闻言点了点头，接过了自己的宣纸，带着自己采买的一堆东西就离开了。
　　赶回到镇外，坐上牛车，满载而归的苏怀庸自然是受到了乡亲们的热切关注。

　　在大伙印象里，苏先生就是个外乡来的穷书生，今日竟然买了这么多东西，难不成是最近走大运发财了？
　　张大娘此时便问出了口，“这，苏先生，今日买了这么些东西啊？”

　　苏怀庸也知道旁人的打量，便解释道，“今日去当铺典当了传家的玉佩……但这也是因为如今落魄，日后卖字赚了钱，我还是得赎回来的，而且我还打算修缮屋子，眼下确实处处需要花钱的。”
　　日后他赚了钱，当然是不可能只赚不花，而村里这么多人都能看见，他自然要寻个由头，抄书是不可能赚得这么多钱的，不如直言他打算卖字，也好为之后找好借口。

　　张大娘盯着苏怀庸手里那好些东西，还有他手上所拎的那一叠宣纸，脑子转的飞快，这白宣可着实不便宜，敢买这么多，说明苏先生那玉佩应当是值了不少钱的，而苏先生虽然跛脚，但他却是个读书人，这跛不跛脚的也就没什么妨碍的了，而且他模样人品都是不错的。除了不是本地人，家里没什么人了，这点单薄了一些，但是若是将闺女嫁过去，也就没什么婆媳纷争，还能时时回家看看，而且做先生的这收入其实是不错的，看样子这苏秀才还能卖字赚钱，那就更好了。
　　所以，张大娘得出一个结论，这苏先生，左看右看都是个做女婿的最佳人选，而且这乞巧节快到了，或许可以让自家闺女与之多接触接触。
　　而且看样子，苏先生是要在清河村落根的，迟早都是要成婚的，虽然年纪着实不小了，但是其他条件都不错，她家闺女年纪小，模样又是出了名的标志，相信苏先生是不会拒绝的。
　　张大娘越想越觉得高兴，看苏怀庸的眼神又多了两分热切。

　　苏怀庸注意到了张大娘那热切的眼神，心下奇怪极了，但也没有问出口，只是觉得有些纳闷。

　　牛车很快就达到了清河村，苏怀庸远远地便看见村门口有个小黄点，看到牛车驶近，那个小黄点就朝着他们追来，这个黄点正是苏鲤。
　　乡亲们虽然知道苏先生家的猫通人性，但不少人还是头一回见，有些稀奇，牛车大爷有些纳闷，“村长家的大黑和杨银山家的旺财会接人，这个我是知道的，但是我这把年纪还是头一回见到猫接人的……苏先生你家这只大黄猫可不一般！”

　　苏怀庸之前听得还行，听到最后一句里面的大黄猫的时候，他便当场笑了，牛车大爷这是相当直白地说明苏鲤这猫太过敦实了。他转眼看向了苏鲤，只觉得苏鲤看起来似乎有些疲累，又有些生气。

　　苏鲤显然也听见了牛车大爷的话，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歪了歪脑袋，看得满面笑容的苏怀庸，似乎是在质疑他在笑些什么。
　　苏怀庸下了车，接着就带着苏鲤往家走去，然后和小鲤儿说道着今日在镇上的事情。
　　“我的话本卖出去了！”苏怀庸简直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开口第一句就是有关他的话本，“这和写诗文之类的体悟实在不太一样，写这话本，的确是让人快活的事情。
　　而且没想到，书肆老板似乎很看重我的这话本，竟然给了我四十两的定金，等我第一卷写出来之后，还会有四十两，这之后就是书肆与我三七分账。”
　　苏鲤快活地喵了一声，似乎也觉得非常高兴。
　　苏怀庸见着苏鲤的反应，知晓它也是替自己欢喜，继续说道，“在去书肆的路上，我遇见一长相极漂亮的少年，那少年……”
　　苏鲤这时略有些紧张地竖起了耳朵，静待苏怀庸继续说道，但对方却有些迟疑了。
　　苏怀庸没有注意到苏鲤的不对劲，只是陷入回想之中，“那少年名字与你同音，为苏黎。
　　是个极温和，极明朗的俊俏少年，而且感觉……说来奇怪，我一见他，便觉得异常亲切。
　　就像是从前，曾见过他一般。
　　你或许会觉得我是见人长得可爱，无端遐想，但是我真真觉得，我是见过他的——但也有可能是我的妄想罢了。”
　　苏鲤闻言，又喵了一声，他很想说你确乎是在哪里见过那个少年的，但却无法明说。
　　苏怀庸听见了苏鲤的叫唤，轻笑着，“看来你确实是相信我的，对了，七夕那天镇上还有诗会和庙会，你是这里生活的，应当是参加过的吧？
　　这诗会我倒是没什么兴趣，但是庙会的确是可以逛一逛的，那日我带你一起去吧？”

　　苏鲤下意识地就点头应答，有些高兴，苏怀庸果然是念着自己的，但很快，苏鲤便反应过来了，苏怀庸不参加诗会，那之后他该如何名正言顺地与他再见？
　　这样一想，苏鲤忽然蒙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苏怀庸竟然不打算参加这个诗会，明明以往，他对这种风雅盛事都是很感兴趣的。而且苏怀庸似乎打算当日带着他一同去逛庙会，可是他又必须在别处出现，这该如何是好？

　　尚且还沉浸于第一次成功销售自己话本的喜悦之中的苏怀庸自然没有注意到苏鲤的不对劲，他还在合算着剩下的银钱该如何处置，除了他和苏鲤二者应有的花销，就是要替学堂置办一些书籍，村中大部分人家都不富裕，眼前的束脩还大都是一家人省吃俭用，四处相借才拼凑出来的，好多学生可能只上半年或者更短的课时，剩下的时间就要回到家中帮忙农活，他们父母对他们的期望也不过是认得几个字罢了，只有少数较为富庶的人家，是希望后代能够借此一途走出清河村，走出泉县，甚至是走向京城的。清河村并不缺少拥有如此抱负的少年，苏怀庸更希望他们能望得更远，而可惜的是，很多孩子都缺少机会，就连书本都是难以接触。苏怀庸想做的，正是尽自己所能让这些孩子们望见外界的宽广，希望能够帮助他们看得更远。之前能够通过这条路走出清河村的人本就不多，而现在不管是清河村，还是整个泉县，甚至是周边好多州县的光景都不如往日了，这条道路就更显得艰难了。
　　除此之外，还得预留十两，毕竟他的身子不同往日，现今的他便如同那空心的朽败古树一般，外表看来仍是枝繁叶茂的，殊不知内在早就腐败得只要一阵风雨就可以将他彻底摧毁。苏怀庸想到此，忽然顿了一下，看着身前还在不断前行的苏鲤，忽然觉得有些怅惘，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能陪他多久的。

　　苏鲤察觉到了苏怀庸的停顿，带着疑惑回过头来，只见到苏怀庸背着夕阳的余晖，那金红的光芒在他背后投射过来，围绕着他的周身描绘出他的轮廓，那耀眼而温暖的轮廓竟然使得本来瘦弱的苏怀庸看起来高大了几分。或许那才是原本的苏秦该有的样子，苏鲤一下子看晃了眼，呆在了那样，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并不是苏秦，而是清河村的教书先生苏怀庸。
　　而这时，苏怀庸望着他，眼里竟透出一种并不浓重却格外深刻的哀伤。苏鲤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这种情感感染，狠狠揪起。
　　苏怀庸看着苏鲤，忽而又笑了，走上前来，弯着嘴角看他道，“怎么愣住了？还是快些回家的好——我为你买了德祥楼的烤鸭腿，你之前老给我带，我估摸着你也是爱吃的，如果不快些回家，怕是会凉着了。”
　　说着苏怀庸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只由层层油纸包裹着的鸭腿，他竟是怕鸭腿凉了腥味，竟然直接塞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暖着的。
　　苏鲤之之前竟是没有发现他在怀里还塞了东西，还是特意给他带的，当即又愣住了，眨了几下眼睛又作出一副呆样望着苏怀庸，看着对方脸上笑意渐浓，苏鲤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随即猛地背过身去，只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烫，都有些不敢再看苏怀庸，只是迈开了四只爪子往苏怀庸的茅草屋逃去了，但他那雀跃而欢快的步伐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对方却又是一阵轻笑，看着苏鲤那副快活的样子，摇了摇头，接而轻叹道，“怎么会欢喜成这样。还真是个别扭的小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