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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杭府求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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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西屋把冷山,又没有个邻居遮挡,比东屋要冷上不少。不过比起襄桐先头住的土坯杂间,已经是上房。
梁柳氏去年是让襄桐和梁芸同住西屋的,但这个冬天,她以梁茂夜里咳嗽需人照顾为由,命襄桐彻夜住在梁茂的脚踏上,一晃已经三个多月。
梁芸心思单纯,信以为真,她心疼襄桐也担心弟弟,还曾主动提过和襄桐轮流给茂哥儿上夜。
梁柳氏自是毫不犹豫拒了,还暗骂梁芸吃里扒外没眼色。
襄桐心里明镜儿一样,只是碍于面皮没说破。
梁柳氏历过多次求医无果,已觉得梁茂失聪难愈,担心他将来不好说亲,想趁着两人少不经事,拴了襄桐给梁茂做个便宜娘子。
到时候哪怕十年身契到期,两人有了实情也拆解不开,若有了一儿半女,更连彩定摆酒都省了,大可稀里糊涂含混过去。
梁柳氏如意算盘打得响,万幸梁茂还小,今年不过十二,比襄桐还小着三岁。没开窍的小童只把襄桐当家姐,襄桐待他也就如弟,只是难免有些后悔当初选了这家应工。
襄桐当初弃了两处官户人家,反倒自卖到梁家为仆,图的就是梁家人口简单,无甚根基,往后不用担心折在深宅大院给人搓磨逼迫,连每个月六十文的月钱都忍下了。
梁柳氏如今这般做派,襄桐十分不耻,只是她也知道,若梁家无赖用起强来,她坏了名声说不定还会沦为妾氏之流,想想只能暗中使力。
果然,方才听见梁茂的耳疾有救了,梁柳氏就迫不及待把他们拆隔开,是打着主意等梁茂痊愈后能另寻了高枝儿,再瞧不上一个双亲俱亡的下仆。
于此事上,襄桐将梁柳氏的心思摸的分毫不差,也就越发齿冷。
为了省油,西屋同样没掌灯,襄桐洗漱干净摸到内室床沿,先轻唤了声:“芸姐儿。”
梁芸“嗯”了一声顺势往床里挪了挪。
襄桐见她没有谈兴,还当她困了,只顾自铺了床,又褪了外袄躺进去。
将要入睡,梁芸却突地开口。
“桐丫头,你说茂哥儿的耳疾,真还有救吗?”
此前梁柳氏寻过的郎中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诊金似堆山填海地白扔出去,眼见梁家多年积蓄的家底要被掏空,梁芸很难不疑。
“总要看过才知道。我觉得这位顾郎中该不是浪得虚名,就冲他敢开馆义诊,且这些天没被人砸了招牌,就可窥得一二……”襄桐语气淡淡,却有种安抚人心的笃定。
梁芸又“嗯”一声,隔了半晌叹了口气。
“再有四个多月,我就出孝了。”
梁芸十六,出了孝,就该议亲了。
襄桐明白梁芸的忧心。
“你放心,若茂哥儿的病真大好了,娘子定要让他继续苦读的,咱们茂哥儿聪慧,高中是早晚的事。”
梁芸没领会襄桐的意思,“嗯?”了一声。
“官老爷的家姐,哪里会被屈就?”
梁芸眼睛亮了起来。是了,要是茂哥儿想在仕途走的长远,名声顶顶要紧,梁柳氏为着儿子也不会贪图财帛卖女为荣。
襄桐也在心里祈愿。
若梁茂好了,梁柳氏也再不会打她的主意。
02
次日早起,梁家人披星戴月出得门,搭上了一辆往杭府贩菜的驴车,车把式要了八文钱做路资,天不亮就到了杭州城北的艮山门。
梁家先时也曾在这繁华富庶之地过活了几年,当初赁的小院离着郑家米铺所在的石板巷只隔了条街。
侯了一会儿,城门大开,梁柳氏仗着地头熟便,带着几个小的直奔石板巷。
天刚见亮,雾气里夹道而建的民居和铺户鳞次栉比,依稀可辨,早市上的朝食冒着腾腾热气,老远就飘着香,引人垂涎。
只是眼下,梁家人没有半点游街的心思。
等一行人来到了地方,梁柳氏一侧头果见郑家米铺隔壁是家叫做芝龄堂的门面,匾额檩木下挂着的清漆药葫芦昭示着这是家医馆无疑。
此时郑家米铺和芝龄堂俱都上着门板,米铺门前空空荡荡门可罗雀,可芝龄堂门口已经排了好长的队,甚至还有席地而坐自煮了汤锅的,也不知候了多久。
“怎么恁多人?”
梁柳氏大致数过去,前头少说已有十七八人之多,想到义诊的十例之限,她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兼又难免触景生情:若是梁宏那死鬼还在,一家子仍住在杭州城中,只需遣了下人来候着,何须起早喝风,心中更加忿然。
襄桐赶在梁柳氏迁怒前先开了口:“娘子勿恼,我去前头问问,或有陪诊的人夹杂在前头也未定。”
梁柳氏这才稍微展颜。
“去吧,顺道再问问那位顾神医几时开诊。这鬼天气,没病也冻出三分。”
抱怨完又替怀里搂着的梁茂拢了拢衣襟,换了副慈爱脸孔:“待会儿娘带你寻个脚店喝热汤去,可别冻坏了我儿。”
梁芸眼巴巴看她娘疼爱弟弟,只能搓搓手顺势拉高衣领,再看向钻进人群中的桐丫头,又顿觉得自己好歹有家有娘,不用被人呼来喝去,稍稍好受。
襄桐很快回还。
“顾神医每日辰时三刻初诊,一般截至午时即休,午后多是复诊。而咱们前头总共排了十三家人,除去其中两个专来取药的,咱们实则排了第十二位……”
果然没进前十,梁柳氏却不死心。
“那顾神医不是每日只看十人吗?为甚那第十一的还排着不走?”
“因昨日头午顾神医问诊顺利,额外多给看了两人,所以有人存了侥幸等着……”
梁柳氏权衡了片刻,很容易就有了决断。
“桐丫头,你在这里守着,我带茂哥儿他们往东寻个遮风的地方,待会儿开诊再回来。”
襄桐是仆,没有立场叫苦,顺应梁柳氏的意思排在了队尾。
随后又有新的病患来,听说排到了十名开外也没走,同样准备碰碰运气。
辰时三刻,芝龄堂准时开了门。
顾郎中一派仙风道骨,稳坐在自家医堂案牍后,他虽年近古稀,头发花白,精神却矍铄似壮年,腰间一个不大的油皮葫芦尤其惹眼。
另有个十一二岁的伶俐小童侍奉在侧,眼下正按了次序给排队的诸人发木牌。
自是没有襄桐的份。
头一个进屋问诊的是对母子,似乎是看小儿发热夜咳的,算是寻常病症。
望闻问切一个过场走完,顾郎中果然很快落笔开了方,那药童此时已经抽空答对走了独来取药的两人,便按方从半壁药匣里配药称量打包,手脚利索的很,末了用揩台布把药末划拉进脚边簸箕,让诸人放心残药不会混回药匣去以次充好。
再看那妇人接了药,留下四十几个钱在柜上,又细细问了煎食方法,这才千恩万谢的离开。
算算时辰,头一号母子从进门到离去,前后大约一刻钟光景,若都按这个速度,午时前应是都能诊完,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不用明日再请早。
襄桐呵了呵气,又跺跺脚,一抬头恰瞧见她堂姐夫李炳从隔壁郑家米铺出来。
李炳倒是没惊讶在这遇上襄桐,梁家四处求医的事,他没少听他娘子念叨。
“姨妹来了?”打完招呼又皱眉:“天气这么冷,他们就留你一个在这儿挨冻?”
终归是亲戚,里外分的清楚,梁家有个刻薄主母的事在樊家从来不是秘密,李炳心里存了同情也有内疚。
这丫头当初卖身到梁家前,樊家人曾上门借过钱,李炳当时手头紧拿不出,所以每次见面总觉得是自己当初没接济岳家间接害了襄桐。
襄桐吸吸鼻子:“是有点冷呢,正想向姐婿讨杯热汤。”
“好嘞,你等着。”
李炳最终拎了一铜壶热水并几只瓷碗出来,让前后排着的人也跟着沾了光。
水还没凉透,巷子口却突地来了一行人,由远及近踉踉跄跄奔来,边走还边叫嚷:“顾神医何在,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