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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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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没有洗头”的尴尬让凤醉秋耿耿于怀。
回到赫山的当晚,她在沐浴时特意濯发三遍。
次日还早起大半个时辰,又沐浴一回。
用小绢包了些“敷衣香”沾过周身肌肤。
再翻出“乌云油”,精心将长发打理到如镜生光。
忙完这通,她才怀着隐秘的雀跃与期待,脚步轻快地出了寝房。
出门时遇到潘英。
武卒晨训即将开始,此刻两人都是往演武场去的,自就并肩同路。
潘英鼻翼偷偷翕张几下后,恍然大悟。
她歪头靠近凤醉秋耳畔,小声道:“您是统领,本不必每日都亲自去盯着晨训。既癸水来了,就该多躺会儿,演武场有我和张成烨在呢。”
凤醉秋斜睨她:“谁告诉你我癸水来了?”
习武之人对血腥气通常都很敏感。
潘英每次遇癸水来时,都会在衣上洒些花汁子稍作掩盖,以免被莽撞无知的男同僚们问东问西。
所以她才以为凤醉秋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见凤醉秋否认,潘英想了想,讪笑挠头。
“既不是癸水来了,那您搞这一身香喷喷做啥?”
真是个正中靶心的好问题。
时值秋冬之交,白昼渐短夜渐长。
凤醉秋非常感激此时还灰蒙蒙的天色。
这样一来,潘英大概就不会轻易发现她脸红了。
“我早起沐浴,刚好翻出香粉和头油,就顺手用用。”
凤醉秋目视前方,干咳两声。
“都是我哥哥买的。他那人,打小就臭美,买这些东西向来挑贵的。若放久散了味,扔掉的可都是银子,我不忍心浪费。”
潘英不疑有他:“原来是这样。”
*****
以往凤醉秋在演武场看武卒晨训,都会待到结束才和大家一起离开。
她今日却只逡巡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做不经意状往仁智院去。
走到半途,就见叶知川小跑过来。
叶知川匆忙见了礼,禀道:“凤统领,赵大人命我即刻启程,将神机箭的图纸去到溯回城。”
从赫山送出的图纸都是国之机密,经手的人不宜过多,更不是随便吩咐哪个小武卒就能跑这腿的。
凤醉秋看过近卫队记档。
这几年每次送图纸出去的人,不是叶知川,就是资深校尉方阿久。
但记档上没写过他们是送到哪里。
凤醉秋一直以为是直接送进京。
“为何是送到到溯回?”
溯回在滢江与澜沧江交汇之处,是五州通衢所在。
那地方四通八达,来来往往的人又多又杂。
凤醉秋实在不明白,机密的图纸为何要送到如此隐患重重的地方交接。
叶知川答:“金云内卫在溯回有鸽房,我持赵大人的令牌到指定地点就会人前来接手,他们会负责护图纸上京。”
金云内卫神秘低调,号称“天子手中的护身匕首”。
他们的职责除了近身保护皇帝,还会暗中监督地方要员、搜集各种消息直达天听。
所以,内卫在许多重要城池设有鸽房。
外放的内卫们平日会以各种身份在当地生活,鸽房地点也时常变换,很是隐秘。
从赵渭这里送出的图纸竟需动用如此隐蔽的人手护送后半程,颇令人玩味。
凤醉秋有分寸,也不多嘴乱问关于内卫接头的事。
她只叮嘱叶知川:“衣衫行头别太惹眼。路上警醒些,走官道,不要贪近抄捷径。算好脚程赶路,别在荒郊野岭过夜。更别让奇奇怪怪的人近身,小心被设套夺了图纸。”
从利州到溯回,一去一返,最快也要二十多天。
个中风险不言自明。
叶知川爽朗咧笑,拍拍胸脯:“您放心,只要我没死,这图纸就丢不了!”
“呸,大清早的,嘴里能不能有点吉利话?!”凤醉秋愠怒,抬脚就往他腿上踹。
叶知川忙不迭蹦跶闪躲,口中嗷嗷讨饶:“知错了,我知错了。”
凤醉秋追着他连踹十几回,闹得脚踝上的小铃铛央央作响。
身量高大的叶知川为了躲她,上蹿下跳跟猴似的,却怎么也拉不开距离。
其实凤醉秋只是做样子吓唬他,虽总追着,却一次也没真踹中。
但她心里是真有些恼。
戍守国门四五年的卸甲将领,按理不该讳言生死。
可那几年,她在北境送走过太多同伴。
所以,她如今是真切希望,认识的每个人都能平安到终老。
末了,她板起脸,迅速闪身移步到叶知川身后。
在他惊讶无措的眼神中,一巴掌拍向他背心。
这一巴掌虽没下死手,却也不温柔。
叶知川猝不及防,踉跄前扑七八步,险些正面撞上那棵靠着院墙的老槐树。
“快敲木头。敲三下,说‘百事不忌,大吉大利’。”
凤醉秋这才没好气地瞪他,语气倒是和软许多。
叶知川惊讶回头,望了她半晌后,才挺了腰背,中气十足:“属下领命!”
然后按照凤醉秋所言,乖乖敲了三下木头。
*****
凤醉秋站在原地,怔怔看着叶知川离去。
不知为何,叶知川在晨光下渐行渐远的背影让她恍惚。
她突然想起过往的很多同伴。
当初因为机缘巧合,年稚历浅的凤醉秋被推上高位,暂代北境戍边军前锋营主将。
起初很多人不服。
这使她不得不学着板起脸来,严厉端肃。
后来大家渐渐认可她,她也慢慢柔和下来。
可大家却习惯了与她有所距离。
倒不是排斥,她也没摆架子。
只因她太年轻,却又掌着主将印。
大家怕拿捏不好与她私下相处的分寸,索性敬而远之。
如今她没法想起当初每个同袍的姓名。
甚至没法想起每个人的样貌。
只记得他们和此刻的叶知川差不多。
同样年轻,同样高大,同样坚定。
她似乎也有很多次这样目送他们的背影。
后来,他们中的有些人灵柩归乡。
有些人活了下来,却不是断手就是断腿。
她知道,沙场铁血之人,生死有命,圆缺在天。
可现今回头去想,她还是有点遗憾。
遗憾那时没能热切真诚地对他们多絮叨几句。
心念微动,凤醉秋突兀地扬声高喊:“叶知川!”
前头的叶知川止步回首:“凤统领还有吩咐?”
“图纸很重要,但你的命也同样重要!”
“怎么出去的,就怎么回来!”
“若到时少了一根头发,我都会将你吊起来打!”
话尾余音散在清晨的空气里。
热切。直白。泼辣。真诚。
这是凤醉秋欠从前那些伙伴们的。
不明所以的叶知川怔忪片刻,露齿笑开:“好!”
凤醉秋挥挥手催他离开。
待他一转身 ,她便单手叉腰,抬起右臂压住眼睛。
她知道,自己的诸多叮嘱实数多余。
叶知川只是出门送图纸,虽有隐患,但并不算十分艰险的任务。
可她就是想多说几句,不管有用没用。
因为方才那些话,都是从前她没能对下属同袍说出口的。
如今才知,说了就说了,并没什么难处。
明明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当年怎么就觉得不合适说出口?
哪有什么不合适。
身为主将在乎自己同袍下属的生死,这不软弱,也不丢脸。
虽双方都知这些话不过是无用的絮叨,可让他们知道,主将本心里绝非不在意他们的生死安危,这有什么不对?
瞧,方才叶知川不就笑得很开心?
凤醉秋站在原地想了许多,最终以袖掩面,良久无声。
紧闭的双目濡湿。
黑暗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北境的崔巍山上。
对无数个前赴后继的背影大喊:你们也同样重要!怎么去的就要怎么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凤醉秋才使劲抹了抹脸。
自打卸甲归乡,她时不时就会这样。
好在所有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太大影响。
军医说过,久了就没事的,不会疯。
她深深吐纳几口长气,平复了心绪,这才举步继续前行。
早前从演武场出来时,她打算找个借口去仁智院见赵渭。
可现在已没了那份雀跃的少女心思。
她便改道往饭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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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大槐树不远的院墙拐角处,高饮扭头看向赵渭。
赵渭板着冷漠脸,眸底沉沉。
高饮眼中充满迷惑:“不是来找凤统领说我回家探亲的事么?干嘛要鬼鬼祟祟躲着?”
赵渭横眉冷对:“谁在跟你鬼鬼祟祟?我是怕她尴尬。”
自从在连桥镇有了那次“摸头之交”,赵渭是真将凤醉秋看做了自己人。
对自己人,他从不会落井下石。
方才凤醉秋明显就是哭了。
若他和高饮突然凑上去,这让堂堂凤统领的面子往哪儿搁?
高饮“哦”了一声,又虚心求教:“可我们刚来时,她并没有哭,还和叶知川追来打去。那会儿你拉我躲起来做什么?”
赵渭解释得倒合情合理:“那时我不是要躲,只是想看看他俩搞什么鬼。”
不是因为看到凤醉秋追着叶知川打闹的画面碍眼。
更不是因为听到那小铃铛的声音觉得心烦火大。
绝对不是。
“好吧,”高饮又有新问题,“那你说,叶知川去溯回送图纸,凤统领为什么要哭?”
赵渭满心不豫,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问我,我问谁?”
高饮稍作思索,忽地双眼锃亮。
“阿宝姑娘才对小将军动心那阵子,就是一时哭一时笑的!凤统领喜欢叶知川!”
面对如此粗暴且草率的结论,赵渭懵了。
“阿宝姑娘是谁?”
“郁绘去年借我看的话本子里,女角的名字叫阿宝姑娘。”
“郁绘给你看些什么鬼东西?”
赵渭没好气地翻白眼,心中却没来由咯噔了一下。
说起来,凤醉秋到赫山后,几个校尉里就和彭菱、潘英、叶知川走得最近。
月初去黄石滩,她点的是彭菱和叶知川两人随行。
她重用彭菱,这不奇怪。
毕竟都是青梧寨人,算从小一起长大。
之前在北境,彭菱也是她麾下。
两人熟得知根知底,配合默契,倚重些是情理之中。
但点叶知川就很奇怪。
若按资历经验论,最稳妥的校尉是方阿久。
若说是想让几个年轻校尉多历练,那为什么不是潘英、不是张成烨,偏偏是叶知川?
这事当时没觉得有什么。
今日无意间撞见刚才那出,再被高饮这么一说,赵渭越想就越微妙了。
见赵渭不吭声,似是默认了自己的推测,高饮有些得意,却又有点不解。
“叶知川这个人,很一般啊。凤统领才来没几个月,怎么就喜欢上他了?”
“谁告诉你凤统领就喜欢他了?”赵渭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心生暗火。
他抬手推了推高饮的肩膀。
“算了,探亲的事我帮你说。滚去睡你的回笼觉,忘掉方才看见的,懂?”
“懂懂懂,如此甚好。那就拜托你了!”
高饮扭头就往男官寝院回。
动作之快,好像生怕赵渭反悔。
他很少和仁智院以外的人说话。
能逃过一次和近卫统领面对面交谈,于他而言简直如蒙大赦。
*****
凤醉秋走得很慢,赵渭没多会儿就追上了。
“凤统领。”
听到赵渭的声音,凤醉秋脊背微凛,驻足片刻后才回头。
她勉强牵起唇角,略有迟疑:“赵大人。”
她这会儿看起来毫无异状,只是眼睛格外灿亮。
赵渭不着痕迹错开目光:“我让叶知川将神机箭图纸送往溯回了。”
“我知道。他方才找我说了,这会儿应当已经下山。”
凤醉秋不懂赵渭为何又要来说一遍。
“怎么?”
两人就隔着一步之遥。
说话间,她身上的馨香隐隐扑向赵渭鼻端。
反常必有妖。
以前的凤统领可没这些精细讲究。
再联想到方才她目送叶知川离去后,站在原地无声哭泣……
赵渭双唇抿直,盯着她水洗过的双眼。
“神机箭的图纸已送出,仁智院从今日起开始冬歇。高饮想回钦州看望父母,烦你尽快向都督府报备,安排好启程日期。”
仁智院的人都是需要被严密保护的。
若要暂离赫山,需近卫统领提前向都督府报备。
凤醉秋问:“除了高饮,还有别人打算回家探亲吗?”
赵渭顿了顿,摇头。
“好,我这就去写公函。”
凤醉秋睨着他。
“赵大人,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赵渭稍作犹豫,莫名烦躁:“没了。”
语毕迈开长腿,大步越过她走向饭堂。
说什么?
难道要说“你大清早对着叶知川的背影偷哭,高饮思路清奇,怀疑你喜欢上叶知川了,不会是真的吧”?
这话若说出来,凤醉秋怕是要恼羞成怒,当场踹他个血溅五步。
又或者,凤醉秋或许会坦然承认,就是喜欢叶知川……
想到这一种可能,赵渭更烦躁了。
他也没不明白自己在烦什么。
就像他不明白,凤醉秋到底有什么理由,在这么短时间内,就对叶知川那家伙情生意动。
算了。这关他什么事?。
懒得问。不想听。没兴趣。
情情爱爱,奇奇怪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