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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那棵树周围的几颗树干上,也插着几支统一制式的短箭,想必也是此人射中的。

      那人听到动静,扭头一看,却见山道上一前一后,立着两名少女。

      当先的少女头挽双鬟,鬟上插着一对珠花,眉如远山,一双杏眼朦朦胧胧的,仿佛氤氲着江南烟雨。她身着鹅黄色的杂裾,淡绿色的垂髾随着轻风飘扬,宛若不知从何处钻出的山中精灵,即刻便要乘风而去。

      对这张脸、这双眼睛,男子自然记忆深刻,急忙拱手道:“褚女郎。”

      褚蒜子嫣然一笑,已浅浅回了一礼,道:“见过桓郎君。”

      这男子正是桓温。他在曲水流觞,因作不出诗,颇受了些嘲讽,心中积郁,又过了几轮后,见众人更加放浪形骸,更是不喜,便找了个由头,离开诗会,自己找了个偏僻处,以射箭来疏解胸中郁闷。

      褚蒜子瞟了一眼他手中的弩,好奇道:“桓郎君,你上次便是用这张弓射死那个流民的吗?”

      桓温点头道:“女郎说的不错,正是此弩。”

      褚蒜子赞道:“你的箭法很好啊。士族郎君中,箭法这么好的可不多见呢。”

      桓温听她的赞美语气真诚,并不带着时下“扬文抑武”的贬抑,不禁卸下心防,笑道:“女郎谬赞了。”随着笑容,他的左脸颊上出现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褚蒜子看着他的酒窝,道:“这弓很小啊,能给我看看吗?”

      桓温不禁惊讶地张大了眸子。一个士族女郎,不仅不觉得他习武是不务正业,反而对他的弓有兴趣?

      看着桓温那睁大眼睛,有些呆愣的样子,褚蒜子不由地“噗嗤”一笑,伸出手来。她的手掌白中透红,手指纤长柔美,宛如葱根。

      不知是被她的笑容,还是被她的手蛊惑,桓温将弩递到了少女的手上。

      “也不重。”褚蒜子掂量着弓,又试图去拉弓弦,却只能拉开少许。

      桓温笑道:“这弩虽小,却也有两石。”

      褚蒜子道:“这应该不是打仗时用的弓吧?”

      桓温道:“当然不是,只是这弩可以放在袖中,便于携带。”想到此处,他不由在心中苦笑,自己没有把此弩显示给众人,众人已觉得自己粗鄙不文,如果公然背着大弓,只怕建康诸郎君,更要将自己视为野蛮人了。

      褚蒜子翻来覆去把玩了一会儿弩,将弩还给桓温,道:“桓郎君很喜欢射箭吗?”

      “女郎……”玉砚见自家女郎已经和那桓郎君攀谈了一会儿,似乎还要闲谈下去,不禁有些急了,此举实在不合礼数,如果被人看到、听到就不好了,只怕有损女郎清誉。

      褚蒜子回过头来,摆了摆手。

      只听桓温道:“……也算是吧。大丈夫总要有立身之本,我生性好武,总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北伐成功,建功立业。”这本是他平素深藏于胸的心事和抱负,不知何故,却对这位平生才见第二面,又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少女,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暗想,“这女郎不会笑话我吧?”

      却见褚蒜子一双明眸,在他脸上绕了几绕,赞道:“你有此志向,真了不起!”

      再也未料到,自己被少女如此直白地赞赏,桓温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热了,脸也有些涨红了,反问道:“你难道不觉得我可笑吗?不觉得习武是不务正业,有失身份?”

      褚蒜子正色道:“我只知道,那日,如果不是你的箭法好,或者我就会受辱;在苏峻之乱中,如果不是有位义士助我母女脱困,或者我们已经死了。昔日有班超投笔从戎,就是本朝,亦有刘琨、祖逖两位郎君闻鸡起舞,习武又为何有失身份呢?!”

      这番话正说中了桓温的心事,何况,曾坚守晋阳城,以一曲胡笳,吹退匈奴数万兵的刘琨,正是他一直倾慕、想效仿的对象。他深深地对少女一揖,抱拳道:“谢谢女郎的这番话,我一定谨记心中。”

      却见少女白玉般的双颊飞起了淡淡的红晕,侧身避过了他的深揖,嗔道:“桓郎君,你这是做什么?我可不敢当。”

      一时之间,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都沉默了。玉砚一边跺脚,一边小声道:“女郎……”

      褚蒜子也知道这次自己耽搁得有些久了,但又有些不舍离去,忽然眼珠一转,笑道:“适才桓郎君言道,希望北伐成功,这样吧,”她纤纤玉手一指桓温刚刚射中的那颗树干,“看到那个树疖没有?你再射一箭,如果能正中树疖,则北伐必定成功。”

      桓温见那树疖碗口大小,以自己的箭法,正中疖心不难,便自信地一笑,道:“那女郎便看好了!”说完,便弯弓搭箭,然后手指一松,短箭“嗖”地一声,流星般地飞了出去,却正好射在了树疖的边缘上。

      “射中了!”褚蒜子不禁拍手道。

      桓温却眉头微皱,暗想,“我刚刚瞄准的明明是疖心,怎么这箭却有些射偏了?不该如此啊……”他还来不及思索,却听到有人沉声赞道:“好箭法!”声音如冰玉相击。

      桓温、褚蒜子、玉砚都吓了一跳。三人闻声看去,只见平台的另一侧,转出三名郎君,均是宽袍大袖,当先一名而立之年,风仪秀伟,另两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君,一名手持麈尾,均面容俊秀,气度不凡。

      乍见到三个陌生郎君,褚蒜子不禁暗暗叫苦,也不及辞别桓温,像受惊的小鹿一般,急忙转过身,向来路走去。玉砚紧随其后。她走得甚急,淡绿色的垂髾随着她的脚步,衣带当风,往后飘扬。却未看到有位郎君的目光,一直追随她窈窕的背影,目光中满含倾慕,直到她的背影被树木挡住,再不可见,才恋恋不舍地收了目光。

      桓温拱手道:“阁下是?”

      那人笑道:“我是庾翼。”他又指了指身侧的两位少年,道:“这位是会稽王,这位是琅琊王。阁下是?”

      桓温急忙躬身施礼,道:“在下谯国桓温,见过两位王爷、庾府君。”

      庾翼乃是庾亮的幼弟,也是当今皇帝司马衍、琅琊王司马岳的小舅,如今官拜建威将军、西阳太守。而会稽王司马昱却是东晋元帝司马睿的幼子。虽然在辈分上司马昱是司马衍、司马岳两兄弟的叔父,但他的年纪却只比他们大一两岁。

      庾翼这几日回京公干,因为是上巳节,也从俗出来踏青赏春。但因为此次“曲水流觞”是家族政敌王导所主持,他并无意去凑热闹,却与外甥司马岳、会稽王司马昱,三人潇潇洒洒地,自行在鸡笼山上游玩,不料,在这偏僻处,却碰到了桓温射箭。

      “谯国桓温?你是桓茂伦之子?”不待桓温回答,庾翼便叹道:“令尊真是可惜了!”他见桓温容貌英武、箭法凌厉,显然是苦练过的,不禁起了爱才之心,暗想:“我曾听长兄言道,他少年时与桓彝有旧。这桓温看起来弓马娴熟,我兄弟正筹谋北伐,如果他果是人才的话,倒不妨提携他一番。”

      想到此处,他不禁更加和颜悦色,与桓温攀谈起来,反倒将身边的司马岳、司马昱晾在了一边。

      司马岳却并无所觉,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暗想,“刚才她与那桓温倒似谈得颇为投机,不知他俩是何关系?”又想,“不知她看到我了没有?唉,如今建康流民尽去,想必她会继续去卫夫人处学习书法,我还是要再次拜访卫夫人才是。”

      其实,褚氏为士族,褚裒的官声也不错,如果司马岳执意向皇兄司马衍恳求,求娶褚氏女郎为琅琊王妃的话,司马衍也不会不允。而褚氏又非顶级士族,也绝不可能抗旨不遵。

      但他却从十三四岁,初解人事时起,便有了个痴念头。他知道自己是次子,与皇位无缘,又自幼喜爱书法,便一心想找个自己喜爱,对方也喜爱自己的王妃。最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做一对羡煞世人的神仙眷侣,就像前朝的荀奉倩与其妻曹氏一般。

      荀奉倩是曹操谋主荀彧幼子,娶大将军曹洪之女曹氏为妻。夫妻两人感情甚笃,一次,冬日曹氏生病发烧,荀奉倩便来到院子里,卧在冰雪之上,让身体变冷,回到室内用身体为曹氏降温。曹氏亡故后,不久荀奉倩也跟着病故。不少人认为荀奉倩太沉溺于夫妻感情,但司马岳却认为,荀奉倩能娶到令他如此痴情的女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而去年皇兄立杜氏为后,帝后两人虽然相敬如宾,但司马岳总觉得,他们之间,少了夫妻的亲昵。皇兄反而更宠爱后宫美人周氏。因此,司马岳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正当司马岳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神游物外之际,司马昱却老大不耐。他喜爱玄学,醉心于道家经典,听着庾翼、桓温讲着俗事,不禁拂动手中麈尾,想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先前去参加曲水流觞呢……”

      只听庾翼道:“今日与元子一见如故,我还要在建康逗留几日,元子务必到我府中,再与你详谈。”说完,便洒然一笑。

      桓温大喜,道:“喏。”

      庾翼点点头,略一拱手,与桓温作别,司马昱、司马岳也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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