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的呼喊》zuipiaoliang

1、回家

　　车速还算快，在回老家这条崎岖马路上，没开到两个小时也就到了。我家在这个小村的垭口上开了个小卖部，柏油路就刚好修到这儿，再往左拐就是石子和泥铺的小路。大学放假要比在外工作的人早得多，路边杂草丛生，藏起来的村庄好像无人问津。
　　回到家，就是忙里忙外，家里进了不少过年村里人要来买的东西，都要在年前打理好。“你把烟花火炮都放到那个木板子上，过年就直接搬到屋外去摆起就好了。”母亲是这个小卖部的全权负责人，她知道在散落在各个角落里的小东西。“收东西的时候记到单拿一袋盐出来，你吴婆刚喊我给她拿出来，她一哈就要来了。”我听到是吴婆，连忙回应:“要得，要得，我记到起的。”吴婆是住在村里的一位老妇人，我小时候因为她总是凶人还怕过她好一阵儿。“嘿，你嘞阵不得怕她了诶，小的时候听到她声音就要跑。”我妈就是忘不掉这个茬儿，每年都要把这件事讲无数遍。这个吴婆是个很厉害的人，她的故事我要慢慢来讲。
　　就像孩子饿了要找妈妈，天黑了要跑回家，我们村儿里大大小小的事儿就要找吴婆。她原本不是我们这边的人，十八岁说媒就嫁到了我们村儿来。村里人都说她能干，刚来没两年就生了个大胖儿子。肚子多大的时候都在挑水割草，最后儿子早产闹了一整个晚上，总算是从鬼门关回来了。这个儿子是不容易得来的，可哪个晓得是个不中用的。难生不说，更难养。她儿子是个败家子，十几岁的时候就没读书了，一直从屋里拿钱，说是要做生意，掏空了吴婆一家。三十多岁了都没结婚，又在大年三十突然带回来了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儿。
　　这个男娃子和我差不多大，他被带回来的那天，我妈也叫我来送一袋盐，可我看还没走近就听见他们家在吵架。那天每个人的家里都鞭炮齐鸣，围着圆桌大家看起来都很高兴。被屋内气氛涨红的脸，每道菜都不断向上升腾的白色热气，世界响亮又朦胧，大家就像约定好的一样，只记得高兴。可是吴婆家里没有开灯，不朝阳的房子一点光线都没有。“我们是没得一分儿钱再拿你败了，你的娃儿哪里来的就送到哪里去，莫带到我屋里来。”这是我第一看到吴爷脸涨得通红，他一直像个好脾气的爷爷，他们家之前总是吴婆在吵吵嚷嚷地吓人。我躲在门后看吴婆是不是又要开口大骂，她却一反常态地安静。那个站着的年轻人应该就是吴婆的儿子，我没见过他，但是我可没少听说过。谁要是不努力不上进，就会成吴婆那儿子，造孽。“娃儿我真的没得办法了，我明年绝对就成功了，到时候我就把他接走，还你们一个新房子。”这个男人说话怎么东倒西歪的，一听就是张口就来的胡话。吴爷突然就火了:“房子，你说啥子房子，你把这个破房子又败了！啊！”他儿子突然就跪下了，一句话还没说，吴婆直直地把他往屋外拖，吓得我赶忙跑回家。我不知道他们之后还干了什么，最后就听到远远的吴婆哑着声音大喊:“滚！滚！滚——”
　　吴婆的儿子是在那天晚上走的，从我屋外那条小路转向马路，一个人。天完全黑透了，马路很宽，有月亮就不会迷路。“站到——”一声叫喊从小路传来。我一下就听出来了，哑哑的，是吴婆的声音。她从黑夜里慢慢走过来，今天过年，她穿了红色的棉服，也许因为是晚上，暗沉沉的，很旧。“红鸡蛋拿到。”吴婆摊开鼓鼓的棉衣，捧出一个暗红布包，揣进她儿子怀里。那么大的包，装了不少鸡蛋吧。
　　电视机里传来倒数的声音，“十，九，八……二，一！新年快乐！！！”。
　　吴婆拍拍青年的肩，重新走进月光下的小路。
　　“今夜难忘亲情团聚的感动，今夜难忘你我真诚的祝福，今夜难忘辞旧迎新的欢乐！亲爱的朋友们，就让我们相约明年的除夕之夜！”春晚结束了。
　　青年埋着头，踩着大路的泥土，走在大路上，走进藏在黑夜里的远方。
　　“快从房间里出来，放烟花啦。”“我来了！”放了烟花，新的一年点亮啦。
　　东一下，西一下，总算是收好了这个小卖部。时间还是过得快，这么小块地方，发生一些事情，小卖部就整齐了，小孩也长大了。马路口走来了一个人，应该也是个从外地回来的人，背着包，挎着包，还拖着行李箱。高高瘦瘦，眼睛架在塌塌的鼻梁上，垂着头往前走。可不就是吴明嘛，吴婆那个孙子。我喊住他:“嘿，你也放假了啊，我比你还早一天呢。”吴明这才把视线从地面往上抬，透过厚厚的镜片看清我是谁。我看他也不想回应我，我也乐得偷个闲，就说:“你婆婆刚要了一包盐，你一路拿回去嘛。”他站在路口等我进屋拿出盐，接住了就要继续埋头往前走。看见手里多出来的烟花，停住了往前迈的脚，抬起他的头很疑惑地看着我。“过年了嘛，送你放烟花，新年就来了。”他眨了下眼睛，视线又往地上跑了。我转过身走回我家的小卖部，身后传来一声叫喊:“谢谢啊！”我回过头看见他走进长在草里的小路上，他要回家嘞。
　　看来下午也有得忙了，收完小卖部，再去把路上的草拔掉，不然总挡着人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