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黎婳

1、楔子

　　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我在此间，云游五千岁。不管春去秋来，时光荏苒，我就在此处，老成一截枯荷，老成一段时光，老成佛前的一株菩提。等到清明的雨水打湿我的缁衣，鹿绕暮云山山寒色正浓，烟笼雾罩。
　　我孑然走了一遭，却不曾醒悟人活一世如梦，漏尽侵晓后，黍熟黄粱。
　　正如史官提笔，记录下世事劫火，五千年后，当我远远听得雷鸣般的声响，我知道，她回来了。
　　可那是很久以后的事。
　　我喜欢山海的志怪，淮南的警语，一字一句都印刻在我的脑海里。
　　他乡牡丹盛开，他乡寒梅凋落，岁月忽已暮，我倏而就记起来了。
　　我是一只妖怪。
　　我有主，冥君。

　　造物主，乃长生天冥君是也。
　　世界分二，阴为溟，阳为无。生为大君，死为山君。清为商，浊为参。阴阳之间，乃浩渺茫茫的归墟，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无间住着红尘托身客，是为凡人。茕茕几十载，死了，就乘着幽灵舸渡过归墟水，随着鬼司命入溟界，善者轮回，恶者化灰，无名无氏的亡魂就做了阴兵，即为聻耳。
　　混沌开初，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即为阴阳，互相制衡。
　　冥君的左手是山君，右手是大君，他们是主仆，也是兄弟；他们是肢体，冥君是灵识。他们是善和恶，他们是黑与白。

　　五千年前，曾有一场战争。
　　冥君和逆臣的战争。
　　炙热的天星落在东山的绝生阁上，万年的古籍腾起冲天的烈火，尊主的王座遮盖住升起的蓝月，月隐而乌啼。她的容颜被漆黑的外骨骼覆盖，溟界的子民跪拜迎接，她抬起头，凝望光年以外的星子。
　　王者之间的战争不容许凡人窥探。
　　成王败寇？不，冥君永远不会输的。

　　熔天羽撕裂空气的声音消失了，它像凝固的岩浆，悬挂在苍穹之上。我们战战兢兢地抬头，去寻找尊主的灵识。
　　星河停止，万物谢世。君主的遗体坠落在纯白的雪山上，巨兽匍匐在岩浆流淌的地面，守望着她那逶迤的霜色长发，从山巅一直铺到山脚下。
　　归墟为之冰封，濰海为之死去，我的主人，伟大的山君大人，被殉葬在归墟死海。
　　无间和溟界失去平衡。
　　我来到这个世界。
　　从此，再也没有回到长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