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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有缘无分 ...

  •   距离初八只剩七天了,这七天里,平和得像是一滩平静的水,没有来犯,没有偷袭,就连镇内的治安也好了起来,像是暴风雨前那凝重涌动的平静。
      官家的人本分地做着巡逻的事,权家的人守着几个容易受击的点,祥龙镇的百姓疏散得差不多了,北海其他各部的人也都磨兵以待。
      平静。

      虞药站在门口,抬头望着暮光沉沉的天空,今天下了雨,更是黯淡,墨蓝色的天空像化不开的色块,堵在天上。

      铃星突然落在他身边,抱着手臂靠着门框,跟他一起看天空。
      这么几天,他们俩除了每天四处安排布阵,什么都没做,甚至也没什么时间单独说话。

      虞药笑了笑,转头看铃星:“要不要放风筝?”
      “嗯?”铃星愣了一下,“现在?”

      虞药点点头,转身去房间里翻:“我前几天看见有个风筝……啊啊,找到了。”
      他拎着风筝走出来,解着缠绕的乱线:“走吧,去放风筝。”
      “可以是可以。”铃星顿了一下,“这个天气……”
      虞药把风筝往怀里一抱,揽上铃星的肩,铃星再次被他带得弯了弯身:“人生苦短,风筝要在能放的时候放。”
      铃星:“……”

      于是这二位便在一个黄昏,拿着风筝去了以前去过的陡崖。
      阳月交时,风厚云重露华浓。

      虞药扑腾着跑在前面,扔出风筝以后玩儿命地朝前奔,那风筝跟在他身后不情不愿地飞起来,但也不比人高多少。但是虞药十分执着地跑来跑去,积极地放着线,那风筝摇晃着,算是给了点面子地升了升,又很快砸在了地上。
      虞药停下来,走过去,蹲下来扒拉着风筝,皱起眉头:“不行吗?”接着转头看铃星,“阿星,搞点风来。”

      铃星十分无语:“那这也叫放风筝啊?”
      虞药摆着一副安抚他的脸色:“唉,要是当年,我就亲自来了,不要说风,暴风雪我也给你搞出来。”

      这算哪门子安抚。铃星这么想着,还是搞了点风来。

      虞药跳起来,再次试图放风筝,但却发现风筝虽然起来了,倒是一个劲地原地打转,还往上卷。
      虞药观察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他把风筝一拽,转头冲铃星:“喂!你搞个龙卷风干什么!”

      说着龙卷风更大了,这次终于显出了它是个龙卷风的本质。

      铃星也摊手:“你喂,我这风是杀人用的,不是给你放风筝的!”

      虞药一听也是,扔了风筝让它自己飞,走去铃星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也对,你毕竟不是大自然。”
      铃星:“……”

      后面一阵脚步,他们转头,正看上权无用。

      权无用十分尴尬,他是一个正常人,这种在阴天里搞出龙卷风放风筝的蠢事他表示由衷地鄙视,这鄙视也写在了他的脸上。
      虞药朝他招手:“师弟,放风筝吗?”
      权无用退后一步,面容严肃:“不了,谢谢。我来叫你们吃饭。”
      虞药笑笑:“等会儿,你要来放风筝吗?”
      权无用翻了个白眼,朝这边迈了一步:“你们俩加起来都多大了……”

      他话没说话,步子也没迈完,就看见铃星用很危险的表情看他:“你有事吗?”

      ?不是师兄让我过去的吗?
      权无用很无辜地想。可是他还是转了身,踏上了回去的路:“没事,我回去了。”

      虞药歪着脑袋看他,想了想又转头看铃星:“我觉得,要是搞个竖着刮的风,就能吸引师弟他们一起来了。”
      铃星转头严肃地看着他:“不是因为这个。”

      虞药放开他,去那小小的卷风里把风筝拽了出来,果不其然,风筝被卷得破破烂烂。虞药随口感叹了一句:“你确实破坏力惊人啊。”

      虞药拉着风筝,扔在脚边,坐在了地上,拍了拍旁边的草地,叫铃星:“来,坐下来。”
      铃星坐过来。

      他们望着陡崖,虞药想起某个夜晚那里冲出来的流火凤凰,还有铃星杀气重重跟自己对峙的眼神,笑了出来。
      铃星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笑什么?”
      虞药没回答。

      铃星顿了顿,犹豫了一下,又开口问道:“那个……那幅画上,画的是你吗?”
      虞药想了想,他可能说的是那副从青一丈里淘来的画,七金大宴的那张。
      虞药沉默了。

      铃星却盯着他,等一个答案。

      虞药转向他,笑了笑:“是。”

      太阳落山了。
      月亮出来了,又带来了星辰,唰地一下洒满了天空,黑夜顿时亮晶晶,但漏了几滴,落在了虞药的眼里。
      铃星便呆了。

      他攥紧了拳,低下头,能清清楚楚地听见虞药的心跳,平稳的,活人的,生机勃勃的跳动声。
      铃星想,就是现在了,他要说了,他应该说出来。
      想要的东西,想要的人,不要再错过了。
      杂七杂八的吼叫声和垂死之人挣扎的声音涌入他的脑子,拽着他蓬勃跳动的爱意,不要往外显露,挂在他脚上,让他连开心都有负罪感。在他身边的人,各个不得好死,相爱之人不能厮守,因为自己从此阴阳两隔,现在你要表白?你想要快乐?

      于是铃星闭上了嘴。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轰鸣,真想心脏能自己跳出来,递给虞药,这样自己就什么也不用讲,不用听脑子里乱糟糟地吵。可他又残酷地想,就连自己的心脏也不属于自己,还属于被自己吃下的母亲,血肉混在体内,连心脏都奉献出来的母亲的遗物,铃星不能拿这个去表白。
      那他还有什么呢。

      铃星沉默着,像有把刀在他身体里生长,从内而外地割裂他,他无意识地咬着牙,竟然生生咬出血。
      表白,是件如此艰难的事。

      虞药虽然望着月亮,可心思都在铃星身上,他当然知道铃星的挣扎,虽然他不清楚原因。他明白铃星准备说什么,他沉默的原因在于,他在思考,如何才能不伤到铃星地拒绝。
      必须拒绝。
      毕竟要死了嘛。

      铃星的沉默,是两个人的煎熬。

      在这漫长的沉默中,乌云盖上了月亮,浓重的空气更加下降,刚才还勉强能搅动的空气,现在连动都动不了,闻一口便是风雨欲来的潮湿。
      虞药愣愣地想,真不是个好天气啊,今天。

      乌云遮住了月亮,铃星攥着的拳松开了,他杀光了脑子里叫嚣的声音,决定做个自私的人。
      他攥了太久的手慢慢展开,指尖泛白,他慢慢地移向虞药放在地上的手。
      很近了,虞药的手安稳地摆在地上,像是在等。
      铃星的手一寸一寸地挪过去,他的食指走得尤其快,迫不及待地拖着其他部分,要奔向那边白嫩的他人的手掌,为此不惜背叛其他手指,或者手的主人,以及主人无边无涯的苦恼思绪。

      到了。
      食指就要碰到,铃星也开了口,他的嗓音如此之哑,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像是快被捏死的人最后一声求救。
      他说:“我……”

      虞药的手离开了原地,他平平常常说道:“铃星。”

      铃星的一切都被打断了。
      他逃逸的食指,他伸去的手,他出口的字句,都停下来,全身心地转向虞药要说的话。

      虞药说:“这么长时间辛苦你了。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我三生有幸。”

      铃星喉头滚咽了一下,像吞了刀片一样有些干涩。

      虞药转头看他,笑了笑:“要不要拜把子?”

      铃星的刀片还没有吞完,他只能转过头,慢慢吞。

      虞药揽上他的肩:“不要嫌弃我嘛,你不愿意的话,可以不叫我哥哥,虽然我年龄确实比你大一些。”

      铃星没有说话,他动也不动。

      虞药又道:“好好好,那不行就同辈算了。你知道的,这种事我不太在乎的。”

      铃星突然苦笑了一下,因为他脑子里开始嘲笑自己,笑得声音那么大,还把虞药之前的所作所为翻出来放给铃星看:熟练地拉近关系,巧妙地保持距离,轻飘飘地推拒,连抽开的手都是恰到好处,多么精彩的为人之道,铃星太笨所以不懂罢了。
      那人怎么会不明白,他熟练地揽着自己的肩,稀里糊涂地说着逗人的话,自己不过看到过几次他脆弱的一面,便自以为是地认为捕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成为了特别的人,有了特别的羁绊,真是愚蠢。
      嘲笑声那么大,笑得吵死了。

      铃星站起身,走了。

      一句话也不说,一个眼神也没有,他没那么厉害,学不会装不在乎,他也不够成熟,没办法体谅气氛。
      随便吧,随他吧。铃星没有想法,什么也不在乎。
      铃星回去。
      回到哪里去?

      不知道。

      虞药望着铃星颓丧的背影,越走越远,消失在树丛中。
      他还在望着,在黑漆漆的夜里根本连影子都望不见。
      他想,如果铃星回来,那么就都告诉他,自己快要死了又怎么样,不代表剩下的这几天他们不能做几天伴侣,他们可以做好多好多的事,虞药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那之后呢?
      虞药自己问道。

      那之后,虞药想,那么单纯的铃星,又将被孤零零地留下来。

      虞药转回了头,埋在手臂里。
      他偶尔会想汤一碗的离开对于自己来说是多么残忍,现在轮到自己在另一边,他头一次觉得离开的人也如此难过。

      “师父,我该怎么办呢?”
      虞药很难过。他似乎总是在奔忙,为了各种各样的事,为了各式各样的人,像在头顶悬了一把剑,他总是紧张着,如果他什么也不做,那么就会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就连在废仙期在东湖窝着,他也总是焦虑着,他生来就在逃亡奔波,成仙也是焦虑着,登神也是焦虑着,打仗也在焦虑着,就连还魂也在焦虑着。
      好不了,没办法好。他好像过早地迈入了成年之后,就总是被撕扯着。

      可是他难过的是,他真的很喜欢铃星。
      即便这不是他的人生,这不是他的身体,前所未有地束缚着,他还是用自己的心喜欢上了铃星。这与他头顶悬的剑没有关系,是他难得的、明确的想要的人。

      虞药低头念着铃星的名字,像个小孩子一样埋下头,揪着地上的草。

      真丢人,他一边拽着草一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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