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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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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丝翠德,我亲爱的,你知道明天是谁来给我们上歌剧片段课吗?”
      我睁开了眼睛,调整了一下睡姿,把身体转向墙的那面,连翻手机的想法都没有。我很累,却睡不着——这该死的佛罗伦萨剧院青年艺术家计划培训弄得我随时都紧张兮兮。我们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每天都和世纪歌唱家们见面、用晚餐、上大师课和开音乐会,永远不知道在哪排观众里坐着的是哪个歌剧院的艺术总监或者是唱片公司的经纪人什么的,没有一刻能停下来。
      “不知道,只要不是那个西西里老妖婆就好。”我回答道。
      头疼得半死。褪黑素似乎对我没什么作用。这个时候我的脑子十分清醒,甚至开始循环着明天要唱的亨德尔的咏叹调,尽管那场音乐会不需要背歌词。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暑假之前与相处三四年的男友分手的确很让人伤心,可也不至于会这样。我一直昏昏沉沉,看上去无比清醒,甚至强迫自己完全投入于课程中去,可一旦休息了,我的大脑就一直在盘旋着这个念头:休他为什么会和我分手呢。
      我和休,曾经多么般配的一对。男高音和女高音,一起加入大都会歌剧院的青年艺术家计划,毕业时合作一部歌剧,音乐会总唱男女主角的二重唱,家境相似,都是天赋异禀的人,一切都那么得完美。不过,什么爱情都是有保质期的,哪怕它是因为相互吸引而来,我领悟出这个道理时,休已经迷上了那个唱凯鲁比诺的女中音了。那是个丰满的金发妞,符合一切社交网快餐审美,活像个社交软件上的“娃娃”,我讽刺地想。
      就在这一片混沌的想法里,我还是睡着了。
      我做了个梦。梦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像是天鹅绒般柔软而蛊惑,我感觉到冰凉的唇贴上了我自己的,然后我像是躺在了某种石材上,同样冰冷的感觉环绕着我。他的声音是呓语,让我沉沦。我不受控制地迎合了上去。
      后来我醒了,意识到自己在做Frühlingstraum,Schubert的歌,翻译过来,叫做偆梦。
      我梦到过很多东西,大海、战争、血液,还有宗教、女人、怪物,或者是我根本说不上来的时代,可今晚是第一次,有如此直观的x暗示内容。
      我的天,一个多月没有x生活,我居然就变成这样了。How pathetic.
      坦白来说,我不是个丑或平凡的女人。我身上淌着不同种族的血液,我的外祖母是德裔,外祖父是鞑靼人的后裔,生身父亲更是斯堪的纳维亚裔。我是苗条瘦削的,有一张立体的方脸,额头宽阔明亮,眼窝深邃,细长的挑眉,更像个模特或石膏像那样标准而高贵,或者,冷酷。我的眼睛是蓝绿色的,像东方的玉石,人们常说我傲气。那估计也是因为眼睛。
      休曾说第一次碰到我,我在台上摆放谱子,漫不经心地抬眼,他就被我迷住。我是神秘又淡漠的,可能当下很少有人拥有耐心想来探究我了。用母亲的话说,现在可不比从前,男孩们并不认同旧时代的老派作风,会追女生的男人越来越少。
      就这样,我保持着可笑的傲气,单身了十九年。终于在大学碰到了休,谈了一场自认为可以持续到永远的恋爱。
      我再没睡着。第二天下午的表演课,听着已经快一百岁的老师带浓重口音的英语,差点栽倒在不远处的九尺法奇奥里上。说实在的,既然剧院把我们送来佛罗伦萨学语言,她又何必要勉强自己说英语呢。据说这个老师当年排过贝尔贡齐主演的《波西米亚人》,是形体指导,好吧好吧,那么这节课很有必要听。
      晚上,是属于我和同伴们巴洛克古乐专场音乐会,和一堆学早期音乐的器乐学员合作演绎。作品有蒙特威尔第与亨德尔,或者还有卡瓦利什么的。可我真的对古乐没有特别大的兴趣。我喜欢真实主义歌剧,喜欢演堕落凄惨的女人,在虚幻的舞台上实现我因为过于正派的家教和生活环境所限制的风尘梦。至于朴素的巴洛克——我不得不承认它们有些作品很美,也很适合我这个偏小号的音色纯净的抒情女高音来演绎,只是比起驾着辉煌大乐队的歌剧,总显得朴素而小众。
      得知今晚不在佛罗伦萨主城演,而是包了大巴去一个叫沃特拉的小城。据我唠唠叨叨的室友艾丽泽说,是因为这场音乐会的投资人和主办方在那里拥有古堡,有天然的音场,根本不需要什么地麦或立麦,还十分古朴雅致,充满历史遗迹。我看她雀跃的脸,听了之后却没什么期待,毕竟我是今晚要表演的人,拥有的只有紧张,和莫名地心悸——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状态真的很不对。许是车子太晃,或是因为路比较堵,车一会开一会停,我的心脏很难受,同时头晕恶心。一番思想斗争之后,我终于放下了摊在膝盖上的乐谱,戴上耳机听起了沃尔夫的艺术歌曲,至少我现在对德语还是一知半解,能有催眠作用。
      我以为睡觉对我会有帮助的,可就在我们真的到了目的地之后,我发现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了。
      没办法,我现在不想上台已经没人顶替我了,我问了一大圈,没人想唱蒙特威尔第,因为他们不熟悉古乐器的伴奏,而巴洛克音乐会的谱子比浪漫主义时期的要更难熟悉一些,没排练过,基本上不可能直接上台。
      好吧,那只有我自己上了。
      接待我们的女人叫吉安娜,典型的意大利美女,她的皮肤晒成小麦色,穿着田园风的碎花裙,戴大大的银色金属耳环。据说她负责一整个古堡,或说算是庄园的运营杂事,在我看来这不算是个真正的城堡,但规模明显偏大。演职人员和今晚观看的学员们很快在门前分离,艾丽泽亲吻我的脸,祝我一切顺利。我和一位男高音以及其余乐手随着吉安娜穿过幽暗的走廊到了准备室,其实是两个空出来的书房。
      说真的,刚刚经过走廊里的镜子时我借着烛光瞥了眼我自己,脸色惨白,表情僵硬得不像是去表演,更像是赴刑场。
      上帝啊,我讨厌这种阴沉沉的古建筑,让人觉得活在一个典型的惊悚电影里。庄园的每一处,都无一不表现着它的历史悠久与一定程度上的年久失修。想到我看过的阿加莎,我都不敢再继续想象。
      我坐在查理二世风的胡桃木椅上,看书房里价值连城的柜子和一台击弦古钢琴,以及吉安娜说可以随意使用的古董钢琴,觉得浑身冷飕飕。不过很快,我们开始练声了,我喝着气泡水,试图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满意。
      准备的时间不长,我想上个洗手间,可这里实在是太黑了。左拐右拐,我根本没有记住路,在黑暗的环境里无所适从,当我打开手电筒试探着往拐角处走的时候,从另一边的黑暗里走出来一个人。
      “亲爱的,是要找厕所吗?我带你,在这边呢。”
      我被这个声音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这个人不知道在那里多久了,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噢,有劳。”我反应迟钝地说道,跟着她在里面穿行。室内光线很差,从背影看,这个女人瘦瘦高高,即使看不见脸,我也能知道她是个曼妙的美人。意大利的美人真是多,我想。她们总是风情万种,各具特色,相比之下,我冷酷、不解风情,跟个冰块似的。
      “你是美国人吧?”她问。
      我答“嗯”。她又问:“你是女高音?”
      我又“嗯哼”了一声,身体不舒服,上台前省气力,我什么话都不想说。
      “你知道吗?你闻起来好香。”她带着我在木门前停住,帮我打开门,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瞳色是介于黑和红褐间的,她用一种难以言状地眼神看着我。那实在算不上友善,甚至是有点凶狠。我被看得打冷颤,发现她那张脸是惨白的,和吉安娜晒出来的颜色完全不同。
      “是吗?这个香味很普遍的,le labo的玫瑰而已。”我移开,镇定地目光如实说。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陈词滥调的笑话般,身体好像放松了,轻笑一声,不再和我闲谈:“你进去吧,我在门外等你。”
      后来吉安娜来催促我们,让我们可以准备上场,刚才那个怪异的美女已经不见踪影。我穿着简单的黑色修身礼服,头发卷好了,在走廊里和乐手们碰面,被她一路带往舞台。又是左拐右拐,接着在一扇门前站定,“进去吧,祝你们好运。”她帮我们推开门。
      我握着乐谱,和小提琴手一起走。他们让女士优先,我随着掌声站到精致的半圆形舞台的前面,向乐手示意,一起鞠躬,不大的掌声响起来。
      直起身子稍稍环视一下今天的厅。巴洛克音乐会无疑是私密的,因此,观众估计也只有五十到八十个人。现场的布置如同古教堂般神圣,点满了白蜡烛,照明也只靠烛光。空气中是淡淡的木质香,靠着暖黄又微弱的光,我能看到的只是下面观众模糊的身形以及墙上斑驳的壁画,还有随着烛光的晃动,那些厅内人形雕像的影子。真是又神秘又渗人。雕像形状各异,像极了真人。
      视线被不远处一片黑暗给吸引,我隐约觉得那黑暗里面坐着人,因为我在地中海的夏夜里,感受到的却是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凉意。乐手们在调试乐器,而我正在放置谱子,这时候台下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可我的心跳却不知为何地加速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顿时冒了出来,我的第六感从小到大就准确得不行,这次也不例外。我正朝乐手点头,运好气,打算开始唱,就在我觉得腔体完全通畅了的时候,一声似爆/////炸般的巨响不知从何处传过来,在这个有自然扩音的厅里声音被放大了,更显得恐怖。接着厅里,用于入场的那扇看上去价值不菲的巨大移门掉了下来,就在我觉得它快砸到人群的时候,黑暗处出来两个人,把它固定住了。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忽然这样。
      古建筑的尘埃总是很多,砖块砸到地上的时候,扬起了许多灰尘,我的很快捂住口鼻,第一反应是保护住自己的嗓子,然后弓起身子,缩成一团。在人群已经被稳定住之后,我才直起身子,我不受控制地往那团谜一样的黑暗里望,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认为那里面有东西。
      黑暗中,我看见了一双红色的眼睛。
      我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呢,它似乎包含了许多情感,愤怒、控制、渴望、炽热的爱恨或者是占有,我像是要被那情绪给烫伤,闭上了眼睛,把视线移到别处去。
      后来音乐会继续下去了,我唱得还算令人满意,可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往黑暗里望,却一直不敢。在我鼓足勇气定睛一看的时候,发现什么都没有。
      好吧,阿丝翠德,你就当这是个幻觉吧。在返回翡冷翠的大巴上,我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欧洲小镇的风景,耳机里放的,是Boyzone的老歌,耳边还穿来我亲爱的伙伴艾丽泽的絮絮叨叨,我现在一点也不恶心,已经在演出结束后把东西都吐干净了,只是困,很快我就睡着了。
      我又做梦了。我真的好累,不想做梦。可是梦里,那双黑暗里的红眼睛又出现,眼睛的主人与我耳鬓厮磨。我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身体冷得像冰块,偏过头去,我看到一头漂亮的金发,已经金得快要变成银白色了,多美的男人,才会拥有这样缎子一样的头发呢,我想。他的声音是诱惑的,亲吻我的脸,下移到脖子,叫我“Astrid”“meine liebe”或者“mon amour”,我搂住他,接着,忽然什么东西抵住了我的脖子,然后我感觉那里被咬了一口,一阵剧痛快毁了我,尖叫着,我醒了过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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