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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入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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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川七岁生辰时,在马背上许了三个愿望:
其一,天下太平。
没成。他刚从战场回来,虞军砍的那两道口子还新鲜着呢。
其二,福寿安康。
没成,他爹刚死,且不久之后,全家都可能会死。
其三,娇妻美妾。
也没成,19年来,他除了牵过奶娘和妹妹的手以外,别的女子毛都没碰到过。
离川躺在草垫子上掰着手指头,数到第三个愿望时无奈的摇了摇头。
亏了,这辈子就睡过一个啊…..而且还是个难啃的硬骨头。短短十来天,老相好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世子殿下,自己沦为人人喊打、死期将至的叛国罪臣。
一个天上,一个深渊。
罪臣离川终于不用再天天鸡一叫就起来读书写字,也不用跟老父亲斗智斗勇偷溜出府去推牌九。在这鬼气森森、暗无天日的罪城,他打算好好整理下自己短暂的一生。
欸?意气风发的少将军怎么朝夕间成了阶下囚?
故事从这说起。
衡安十五年四月,也就是两个月前。
北境守军传来急报:北虞军大举进攻东北。陈保保亲自挂帅阵前指挥,已连破淝水、新荷两城,直逼业曲。
这个陈保保在卫国也鼎鼎大名!善于逃跑,陈保保!
陈保保和离川他老爹离不眠是老对手了,交锋十数次,多半以陈保保抱头逃亡结束战斗。两个老对手的最后一次交锋,正是在业曲。业曲一役,离不眠算好了白狼河的洪涝期,以少胜多一举击溃陈保保的旱鸭子军,等陈保保逃跑回过神来,才发现跑丢了一只鞋,身边只剩下十几个兵。
但陈保保仍旧是北虞可怕的天才将领,曾率北虞军攻破半个卫国,在他将领生涯中,多胜少败。主要是败给了作战毫无章法的流氓将领离不眠!
陈保保既要犯我北境要塞,那就还是老对手离大将军亲自会会他吧,给他个痛快,这次,就别让他跑了。
这是卫帝原话。
离不眠四十有五,已经六七年没上过战场了。他倒是心痒得很,巴不得立刻冲到阵前,杀他个痛快!但这次,他仍旧过不了瘾。卫帝钦点二皇子卫羲和少将军离川作为阵前总指挥,说白了,离不眠是去撑场子的。
卫帝这样的安排,倒是在意料之中。卫羲和离川在年轻一辈中,实战经验丰富,搭档也十分默契。
离川是个天生的先锋材料,每次进攻他总是一马当先,一人一马手持马槊枪冲向敌军,而不是那种吼着“兄弟们冲呀”自己却不动的人,在军中威信极高。他善于用骑兵进行突破,能冷静的根据地形、气候、人心选择令人出其不意又准确的进攻点。离川的作战特点就是“率性而为”,打到哪儿算哪儿,连自己都不知道要攻哪儿,敌人能知道吗?比离不眠“更不要脸”的人果然还是亲儿子。
而卫羲是典型的理论派。京都读书人有个通病,仗着读过几本兵书,实战经验为零也敢在朝堂上叫嚣“给我三千轻骑,定破他十万大军”,听得在场的将军将领们直发笑。但显然,卫羲是理论与实践结合得最好的一个。无论敌军多么缜密、复杂的作战计划,他都能一一破解,论用计,他是天才。他自己也从这两年大大小小的战役中,总结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军事理论。
将才离川,帅才卫羲。
启程业曲的前一晚,离川照例去找卫羲“商量战术”。
卫羲有战前手绘地图的习惯,将战场地形刻入脑海是一个帅才的自我修养。此刻帅才正俯首案前,在宣纸上忙碌着。
啪~
只见一颗花生米落在宣纸上,卫羲假装没看见,继续做图。
啪~啪~啪~
接连好几颗花生米像下雨似的落在宣纸上。
“出来吧”卫羲慢条斯理的说,继续作图。
“哎,没意思没意思,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你应该大惊失色的说‘是谁’,我再逗你一会,你再说‘再不现身,我可要叫人了’,然后我再出来”
离川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手里不断往嘴里丢花生米。
“你倒是说说,有哪个刺客用这个”卫羲抓起宣纸上的两颗花生对着离川,继续说道“当暗器的。”
卫羲说完将花生米扔向离川,离川立刻闪身用嘴接住了其中一颗,并得意的朝卫羲竖起大拇指。
“又在画地图啊,羲羲殿下什么时候画画我呗”离川拖过一把椅子跨坐在卫羲对面,眯着桃花眼盯着卫羲继续说道“羲羲殿下画得真好,羲羲殿下的字真好看”
卫羲轻咳了几声,意思是说你可闭嘴吧,再往下说让人听见了定你个大不敬之罪。
“羲羲殿下最好看”离川喃喃着。
“明日,我便命人给东墙再加一尺”卫羲笑着说。
“别别别,大可不必,殿下日理万机岂能为此等琐事劳神费力,我保证,下次,一定,走正门”
正说着,书房门被微微推开。是卫羲的贴身侍卫,无心。身着黑色夜行衣,鞋子上沾满黄色泥。
卫羲抬眸,示意让其退下。
通常这种情况,离川是不会多问的。于公,卫羲是君,离川是臣,不能也不该问。于私,卫羲不主动说,离川不想让他为难,就当没看见。
离川趴在椅背上看卫羲作画,毛笔在宣纸上点着、划着…惹得他心里毛毛的、痒痒的。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安静、乖巧。你看,臣下对殿下多么恭敬啊!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便睡着了。梦中,离川回到了和离不眠住在滇池的那几年,离不眠用麻绳在军营旁的树杈上给他搭了一个秋千。四五岁的离川白白胖胖的,像颗小汤圆在秋千上摇啊摇….啪!摔地上了!
啊!离川惊醒。
“还没睡够?”卫羲轻拍着他的背。
“啊…..什么时辰了”离川揉了揉眼睛。
“会被离将军罚跪的时辰”卫羲笑着。
离川本不是什么浪荡公子,但自从勾搭上卫羲之后,经常整日整夜不见人。离不眠担心他在外闯祸,便定了亥时不得外出的家规。
“啊,请殿下大发慈悲、日行一善,收留臣一晚吧”离川干脆鱼死网破,第二天再回府。
“你确定?”卫羲捏着离川的下巴,俯身凑到离川面前,眼对眼,鼻对鼻,呼吸对呼吸,舔了舔他左脸的泪痣。
午夜,羲王府寂然无声,除了主人的卧房。轻微的嘎吱声,湍急的喘息…随着夜揉碎在黑暗里…
“将来你是国君也好,亲王也罢,我便是你的刀,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离川喃喃着,声音软绵绵的。可怜离川不爱读书,没什么文化,满腔爱意说得如此直白。
卫羲胸膛还沁着细汗,紧紧贴着离川的背,环手抱着眼前这个身型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少将军。
“睡吧,明天就要启程业曲了”。
罪臣离川想到这,胸口疼得厉害。昨日在奏审台,胸口被剜了两勺肉。
离家军反叛后,他被押解回京,关进罪城最深处。已半月有余。连日的极型逼供,离川的躯体早已千疮百孔。他军营生,军营长,将战场作为最终归宿。但如今,他没死在战场上,却在效忠的卫国地牢里,丢了大半条命。
除了奏审台的问审官爷,倒也有故人来看过他。
刚被册封为上将的白香果,带来他最爱喝的竹叶青。
国相府千金白禄儿,给他带了两瓶金创药。
除此之外,便无人来访了。叛国,造反,谁敢跟这样的重罪犯扯上关系,躲都躲不快。
那个…
亲自把他关进囚车,刚被册封为世子的皇位继承人,卫羲,会来吗?
离川有句话想当面问问他。
卫羲,你真的相信,我,离川,会叛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