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残花酪》苏藜。

1、料峭·残花酪（上）

　　【壹】

　　我拖着扭伤的脚跑到了断崖边，忍着痛，我知道如今我已无路可逃。我微笑着转过身，慢慢向后退，看着追过来的琉白的身影，渐渐逼近。其实早在看见岔路的时候我就知道，左边是通往断崖的，若我真想摆脱厄运，唯有逃向右边。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断崖，我想跟自己赌一把，以我的生命。
　　琉白看看我身后的深涧，慢慢向我伸出右手：“来，云乐，过来！”
　　我看着崖下，风轻轻吹着我的头发，我说：“琉白，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你知道的，我不想再走姐姐走过的路！”
　　琉白微微皱了一下眉，他说：“你和锦乐不同。”
　　他说：“况且，锦乐的死只是个意外。”
　　他说：“义父是不会害我们的，你要相信我。”
　　琉白，你说让我相信你，可是你让我怎样相信你？我笑了：“有什么不同？三年前他们就是这样害死我姐姐的！如今又轮到了我…你可记得姐姐临死前对你说了什么？”
　　“我记得。”琉白说着低下了头，脸色略显苍白。
　　呵！他说他还记得。可是他，那个曾经深爱着我的男人，现在居然要将我送去嫁给一个我未曾相识的男人！多可笑！
　　“云乐，跟我回去吧，跟我回去见义父！”琉白在不动声色地慢慢靠近我，这我知道。
　　我莞尔，原来在他的心里，一直以来，义父的分量都是远远胜过我的。我提起身上那件无比沉重的石榴裙，一步步向后退着。我说：“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你已毫无退路！”琉白的话坚定且冷静，但他还是没有看着我的眼睛，我很庆幸，他于我还是于心不忍的。
　　我说：“琉白，你还记得我身上这件赭色的石榴裙？这是姐姐临死前穿在身上的那一件。”
　　我看着琉白那张不动声色的脸，他说：“你为什么刚刚不逃向右边？为什么？你知道玦玄会在那里接应你的，他会带你逃走！”
　　我看着站在仅几尺外的琉白，我已无力微笑：“你不会不知道，我爱的不是玦玄。我不能那么做！”
　　琉白低着头，下嘴唇被咬得渗出了血：“云乐，跟我走！我带你离开！离开义父，离开云決山庄！离开武林！”
　　我依旧慢慢向后退着，我说：“别傻了琉白，你知道的，这由不得我们。”
　　我已退到断崖的边缘，脚下的石子因松动而滚下深涧。我转过身，看着崖下成片的黑色曼陀罗，宛如血海。我看着琉白清秀的脸，我说：“事到如今，也就只有这么一条路了，唯有我从这里跳下去，一了百了，倒也痛快。”
　　琉白的脸色愈显苍白，他说：“云乐你别再闹了！”语气很是坚定。
　　呵！我为了忠于对他的爱，我为了不去嫁给那个我未曾相识的男人，我现在放在手上的赌注是我的生命。可他却当我是在“胡闹”。我不语，只微微笑着。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苏云乐，你自己看看，你是多么的可笑呵！
　　微风中，琉白手中那琉苏剑穗上的紫铜铃也附和着唏嘘不已，那铃铛，正是五年前我亲手挂上去的。

　　【贰】

　　那一年，我十二岁，姐姐十三岁，那是五年前。
　　那一年，我和姐姐已经跟着义父十年了，义父传授了我们很多很毒的武功，说是日后大有用处。
　　那一年，我认识了长我两岁的琉白，当然也还有他的哥哥玦玄。
　　然后我才知道，原来琉白他们跟随义父的时间并不短于我和姐姐。他们跟了义父十二年，一直待在云決山庄，就在义父安排我们和琉白见面的那日，我和姐姐也搬了过去。
　　那日，义父把我们四人叫到他面前，他告诉琉白，从那日起，要他协助我们完成我们的复仇大业，琉白点了头，目光里有着不该属于他那个年纪的沉着，看得出那就是义父重视琉白胜过玦玄的原因。但那却是我和姐姐第一次听到“复仇”这个字眼。
　　义父说：“你们的父母都是被佑裔国的国王所害，你们的任务就是去灭掉佑裔国，为你们的父母报仇雪恨！”
　　于是从那日起，我们四人狠命练功，为的，就是杀掉那个国的国王。
　　终于有一天，义父宣布了那个伟大的复仇计划。只不过，这其中，有着我们不忍面对的残酷。
　　我仍记得那一天，玦玄跪在义父面前，求他另想办法，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玦玄痛哭流涕。这便是他和琉白最大的不同吧，或许，这也便是义父一直着重栽培琉白而放弃他的原因了。
　　我躲在琉白身后，偷偷地流着泪。姐姐却在一旁笑得安然，她说：“这一日我们等了许久了，不是么？”也就是那一日，我才知道，原来姐姐并不爱玦玄。
　　我还记得，义父那天对着玦玄大发雷霆，他说：“这世上根本没有爱！你早该知道动感情对于一个杀手来说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他说：“杀手是没有眼泪的！”…
　　义父看着琉白那柄流光剑鞘上刻着的“琉苏”二字，不禁紧紧皱了一下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依旧紧紧躲在琉白身后，琉白紧握着我的手，我感觉到说不出的温暖与力量，可是这世上，真的就没有爱么？还是说，在我们杀手的世界里，根本就不可以存在爱。

　　【叁】

　　第二年的七月初五，义父突然决定要带我们去佑裔国，开始我们的复仇大业。
　　听说佑裔国的王有个小王子，叫旖和。而姐姐的任务，就是去接近旖和，并且让旖和爱上她。因为在三个月后，旖和就会正式成为佑裔国的王。
　　一切都如义父计划的那般顺利，先是姐姐扮成戏子混进旖和最爱去的那个梨园演那出他最爱的《离诺》和《繁花酪》，之后旖和就真的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台上那个叫洛白的女子，我的姐姐，苏锦乐。
　　然而事情远比我们想象中的进展得还要快，七月十五，旖和就迎娶了我的姐姐“洛白”。那日，姐姐穿着绫罗绸缎就此踏入那条华丽的不归路。
　　七月十五，宛若注定…
　　那日之后，我与姐姐都只是偶尔会用飞鸽联系，我也很少能见到玦玄。只有琉白，会每隔一月就偷偷潜入佑裔国的宫殿，打探姐姐的消息回来报告给义父。琉白也从不会忘记告诉我，姐姐安好。
　　义父说那个小王子三个月后便会成为佑裔国的王，但是并没有。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姐姐迟迟不肯下手，义父教给我们的那些阴毒武功，姐姐早已轻车熟路，足以使那个养尊处优的小王子一招毙命！
　　唯一一次见到姐姐，便是在三年前。那夜，姐姐穿一袭赭色的石榴裙，奄奄一息。
　　那日，琉白偷偷把我带进佑裔国的宫殿，他说：“锦乐有难！”
　　姐姐真的很美，当她倒在我怀里的时候我才发现，即便她已经奄奄一息，她的美还是无遮无拦地从她的身上流露散发了出来。
　　我只是伏在姐姐的发髻上不停地哭，姐姐浅笑着，她说：“琉白，你要好好地待云乐！我看得出，她是爱你的。”
　　那是姐姐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的意思我明白，她是想要琉白带我走，她不想我和她一样，最终走向万劫不复。
　　我不明白姐姐为何要自杀，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将义父交给她的毒药自己服了去，而不是毒死那个小王子。我不明白，为什么姐姐的脸上明明挂着微笑，却也挂着藏不住的遗憾。

　　【肆】

　　我站在断崖边，独自泪流满面。
　　微风吹得琉白那柄琉苏剑的剑穗窸窣作响。我听到他说：“难道你都不顾你的复仇大业了么？”
　　他说：“你忘了你姐姐是为什么而死了么？”
　　复仇？那都不过是义父的一面之词，自从姐姐死后，我就失去了再去相信他的理由。为了义父口中的“复仇大业”，为了我和姐姐那从未见过面的“父母”，我失去了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那是我最爱的姐姐。我并不是因为怕死才不肯跟琉白回去。只是我又如何让自己相信，我们不仅仅是义父的工具而已。
　　只是我听到，从深涧下方传来子规的叫声，宛若那句“不如归去”。
　　我最终还是耐不过对于琉白的眷恋，跟着他回了云決山庄。我曾经以为我决不会妥协，我原来以为我不像姐姐一般优柔，我原以为我可以做到决绝和自我，但我还是败给了琉白的一个眼神。
　　我最终还是跟姐姐一样，负了玦玄。但我想，姐姐当日必定也是于心不忍的。我知道，玦玄并不爱我，他几次错唤我作“锦乐”，我明白，他只是爱姐姐，爱至心疾。他，只是把我当成姐姐的影子。
　　义父依旧那么冷峻，见到我回来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抛给我一袭紫衣。我明白他的意思，我要踏着姐姐的脚印，去接近那个叫旖和的男人，只是，今日的他，已成了佑裔国的王。
　　然而姐姐死后，旖和便不再踏足梨园，也算是对姐姐爱至心疾，我看得出，他对姐姐，是真的动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