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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刚出炉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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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头的角落有棵石榴树,秋天挂满了红红火火的石榴,贪吃的小六命人架起许久未用的长梯,爬上果树摘取枝头那颗最大最红的石榴,枝桠不老实越过高墙,正伸手去够,便见下方一人一狗走过……石榴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滑出了手指咕噜噜滚落在那人脚前,随后被他跨出的步伐踢了出去,那人连看都没看便扬长而去,后边那狗闻也未闻便尾随而去。
气焰如此嚣张!此情此景,小六心情很复杂,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人穿什么衣服,虽然没看清脸,但总算瞧见了后脑勺是圆是扁,也算不辜负爹爹日复一日月黑风高好成事的耳提面禀。
呆呆看着地上横尸的石榴,似乎已说明了不可能发生的一切,暗叹何必再进一步的自取其辱呢?会心一笑,下了梯子。
晚饭后,爹爹再次来到她屋里例行“开导”,在又一番发人深省的苦口良言后,小六哀怨地跟爹爹说今日爬梯子见着叶无欢了,忽略不提后脑勺的事实,在爹爹冒光期盼的目光中,矜持而哀婉地添油加醋生动形象地描述了一颗被嫌弃石榴背后的心路历程,最后叹息地说:“爹爹,我们苏家祖上也是江湖世家名门望族,即便现在在这蜀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既然人家这么瞧不起咱们,咱们又何必自取其辱,我看咱们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她爹闻言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一眼,随后一声长叹:“罢了罢了,你是指望不上了,你几个哥哥年关就要回来,也不知道今年他们历练得怎么样?开春紧接着就是武林大会,希望今年我们苏家的江湖地位会有所改变。唉——”又是深深地一声叹息,她爹硬是把笔直的身板佝偻着出了门去。
小六不懂,你说家里不愁吃不愁喝的,总想着那些江湖虚名有什么用?什么九泉之下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在她眼里都是屁话,想那列祖列宗早投胎转世去了,哪有功夫等你死了来聚。
如此平安无事到了冬天。年关前,家家户户贴窗花挂灯笼,小六正和小芽忙活着装点自己的小院落。许久未用高高架起的长梯终于又拿出来派上了用场,靠墙最后一个灯笼是小六亲手做的十二生肖之一的小猪。小六开开心心爬上去亲自挂,未曾想刚挂好灯笼便见对面屋檐下有两名男子紧紧相拥……其中一个显然看见了她,那一双明亮透彻的眼眸令她呼吸一窒,顿感撞破了隔壁如此好事紧张兴奋莫名的同时更加瞪大了眼睛意图瞧得再仔细些,就见两名男子果不负她所望地相拥扑进了雪地里,只见一人在上一人在下,那暧昧的姿势令高处的小六微微发起了抖、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子……,就在上面那人突然抬头之时,小六一个没抓住从长梯上滑了下来,跌坐进了雪里。
小芽把小六自雪里拉起来时依旧能听到她神魂颠倒眉眼带笑喜不自胜地说:“可惜啊,可惜啊,竟然是断袖。”
小芽不知所以,仔细检查了小六的衣袖,发现没断啊,心念电转间以为自家小姐摔傻了,急急问道:“小姐,你还认不认识我了?”
小六奇怪地看向小芽,奇怪她为什么这么问?她是自己的贴身丫鬟,自己还能不认识?便见等不来答案的小芽哇哇哭着甩着手绢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喊:“老爷,大事不好了,小姐摔傻了!”
你才傻了呢,你全家都傻了!忽然想到,全家也包括她自己,不仅“呸、呸。”了两声,便听隔墙那边一声轻笑。
苏老爹闻讯飞奔而来,荡气回肠了一路:“我的宝贝女儿啊……”直到看见小六:“女儿啊,你没摔傻了吧?”
“没有,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不过,爹,你随女儿进屋,女儿要和您说件很重要的事。”
屋中,小六唉声叹气地对苏老爹道:“爹,女儿刚才亲眼所见,那叶无欢和一个男人紧紧抱在一起……在那厚厚的雪里……翻滚……所以女儿方才才吓掉了梯子。”
苏老爹闻言顿时瞪大了眼睛,似乎不能接受这句话在脑海里形成的画面感。
小六不无遗憾地道:“叶无欢是断袖,难怪对女儿这等花容月貌也不屑一顾,唉、唉、唉……真是可惜了,可惜了。”
年前,大哥、二哥、三哥先后到家,苏家张灯结彩热闹非常。热热闹闹一大家子正开心地笑说着话,便听苏老爹高声道:“今日我要宣布一项重要决定!”
屋中还是一片笑闹。
“我已年迈,苏家下一任家主应早做安排。”苏老爹又高声说了一句。
热闹顿时远去,屋内鸦雀无声,连小娃娃都瞪大了眼睛看向了爷爷。
苏家老爷站在屋中双手背后玉树临风掷地有声地道:“条件很简单,”抬手指向小六,“今年谁能把小六这个丫头嫁给叶无欢!谁就是苏家未来的家主!”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小六,小六只觉脊背发凉毛骨悚然。想起她爹死也不相信叶无欢是断袖不改初衷一定要自己嫁给他便深觉无力……
第二天一大早天没亮鸡未鸣小六便背着包袱牵着马悄悄地走出了后门,用昨晚偷来的钥匙刚把后门打开,便见门外一人一狗自门前走过。
男子与狗几乎同时偏头瞥了她一眼,她急忙将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男子与狗面无表情整齐划一又撇过了脸去,好似什么都没看到般一同走了。
冰天雪地乌漆麻黑又心虚的小六也未多想,急急忙忙骑上马奔向了城门。本打算赶在清晨城门打开时第一个跑出郾城,可惜城门还未开,她家大嫂的声音已经响在身后:“小妹这么早就起来散步了啊。”
“啊?呃……嗯。”
“我今日起的也早,大嫂陪小六一起散步可好?”大嫂笑着上前挽住了她。
“还有我……”气喘吁吁的三嫂骑着马刚刚赶到,笑容在这寒冬腊月里显得有些抽搐。
大嫂,三嫂都来了,那么二嫂还远吗?小六回头张望,果然,又看到了远处一个熟悉的马车飞奔而来。
回到家中,先去见了她爹,她爹笑容满面,额头上的皱纹像被风吹皱河水的波浪,小六看了心情很沉重。
回到自己的小院,躺在床上想起回来路上二嫂的那番话,小六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回来的路上,大嫂、二嫂,三嫂和她同乘二嫂坐的那辆马车。二嫂和大嫂、三嫂状似闲聊地道:“听说叶无欢有个习惯,每年初一都会去法缘寺上香,上完香后便会在法缘寺里听禅赏梅,听说他最喜欢白色,也最喜欢白梅。哦呵呵呵呵~~”
果不其然,三日后,法缘寺。
本不高的山,布满了香客。本是大年初一喜庆热闹的日子,年轻未婚的女香客们也不知道都抽了什么邪风,一律穿着一身白飘荡在寺庙中,看起来好像死了家人心有灵犀地来此一同奔丧,不幸的是,小六也在其中。
在大嫂、二嫂、三嫂的陪同下,小六一身白衣,头戴齐裙的白纱幕篱看起来很仙实则很鬼地被迫爬上了法缘寺。
昨夜刚下过雪,积雪将山上红梅映衬得更加美丽。原本驻足在红梅下的小六被硬生生拖到了白梅下。眼瞅着最盛的那棵白梅树下早已有人捷足先登在那抚琴弄墨跳舞唱歌,小六便选了一个最不起眼的白梅下歇脚。眼见地上白,人间白,树上白,天上也白,小六觉得眼睛很是受不了。这时便听大嫂问:“小六会什么才艺?”
二嫂说:“小六的厨艺最好,可这里总不能搭个灶台吧。”
“这该如何是好?小六不行你就勉强唱一曲吧?”三嫂提议,立刻得到众嫂附议。
“真的,真的要我唱吗?”小六弱弱地说,“我唱歌不好听。”
“没关系,你总要表现一下,吸引叶公子的注意。”
“好吧。”小六清了清嗓子。还特意向前走了两步,对着前方人多的地方,高声唱了起来,便见老远寺庙上停留的燕子都被成群地震飞了出去,跌跌撞撞不成样子。
一曲唱罢,全场鸦雀无声,有人捂着耳朵面露痛苦,有人开口指责:“这谁啊?唱的这么难听还敢当众唱歌!”
“就是,唱的这么难听,真是丢人现眼。”
“她是谁啊?”
几位嫂嫂面露灰败,暗暗向旁走了几步,与小六撇清关系划清界限。
小六垂下头,似委屈似难堪地转身离去,几位嫂嫂因界限问题众目睽睽之下不便去追,便由她三步并作两步消失在了寺庙的红墙之间。
寺庙之后别有洞天,蓝天白云空旷山野,冰雪覆盖红梅如许。她踮起脚尖正要折上一支,便听一人道:“寺庙里有规定,折梅花者罚金一两。”话音刚落,那人便越过小六头顶,折下一枝梅花。
梅间的雪落了小六满头满发,轻轻的一声笑让小六忍不住回过头去。身后那人,眉间仿佛日月,映得面前那枝红梅也黯然失色,只是那双眼睛……小六忽然想起两男雪中相拥,其中一男子看着她,那双眼睛,啊!正是这双眼睛!
恍惚间,男子将红梅放进她手中,转身离去。
随即便听一和尚道:“阿弥陀佛,这位女施主,本寺有规定,但凡折梅花者,罚金一两。”
“我,这,不是……算了。”小六很郁闷地交了一两罚金,虽然劝慰自己是填香油做善事,可还是觉得是方才那男子故意为之!
没走出多远,便见那男子站在不远的红梅树下正对着她笑。她想了想,计上心来,笑语嫣然地走了过去主动搭讪道:“谢谢你刚才送我的梅花。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折一枝送给你如何?”
男子含笑道:“这怎么好意思。”
小六不待他拒绝,已然伸手去折,没想到刚折下一枝,便听不远处一人高声道:“这位女施主,你怎么又折梅花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万物皆有灵,再罚一两。希望你不要再有下一次。”
当交完罚款道了歉送走和尚,一转身看见男子伸出来的手时小六很不开心,一只红梅极不情愿地交与他手中,他放在鼻端闻了闻,忽然笑道:“叶无欢有什么好的,你非要嫁给他?”
小六正在郁闷,心不在焉一切从简地回了句:“是我爹想嫁给他。”
男子大笑出声:“年后武林大会,我与叶无欢必有一战,你来不来看?”
“你们是相爱相杀吗?”小六斜目讥讽,未防他却在想通此言的前因后果后再次大笑,甚至可以说是笑得乐不可支。
此情此景看在追寻过来的几个嫂嫂眼里自然变成了另一番场景:自家小姑子正和一美男子梅花树下“相谈甚欢”!而那美男糟糕地不是叶无欢!顿时心里一阵着急。老爷子说得很清楚,只有把小六嫁给叶无欢才能继承家主之位,这要是被什么路人甲乙丙丁给拐走了可如何是好。急忙凑上前来,左一句右一句你一句我一句地问了起来:公子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是否婚配有无妻妾家住何处祖宗三代死的没死的全都是干什么的?
嫂嫂们的问题让小六忽然间觉得有时候有许多嫂嫂也并非全是坏事,她幸灾乐祸地等着男子尴尬离去,没想到他竟一本正经十分有礼地向各位嫂嫂作了一揖回答道:“在下萧翎,见过各位姐姐。”。
萧翎?这名字怎么这么熟,姓萧?普天之下只有皇室才姓……萧,天哪!嫂嫂们面面相觑,交流的讯息让看明白其中意思的小六有些哭笑不得,难道一个叶无欢还不够,又看上了这个?
小六明白,精明的嫂嫂们已经预料到,这个比叶无欢还要金贵的人,或许会让老爷子立马改变主意,想到此处,小六深感无力地一叹。
此人姓萧名凌字上君,蜀国周王的独子,天家贵胄,却偏偏自甘堕落下海混迹武林,不小心混成了武林新秀。这样一比,叶无欢就算在武林中再威风也是个平头百姓。这萧翎不只出身高贵,江湖排名也与叶无欢仅一名之隔,而且年纪相仿,都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懵懂少女用来思春的不二人选,所以江湖中常有人拿他和叶无欢相比,结果也是各有千秋难分胜负!
苏老爹的想法家里人全明白,眼前这位金主完全可以替代叶无欢,尤其是他明显对小六感兴趣!
二嫂最为八面玲珑,当即说道:“小王爷既然和我家小六相识,不如今晚赏脸来府上吃个便饭。”眼见萧翎并不应承,急忙又道,“小王爷可能还不知道,我家小六的厨艺可好了,回头让她给小王爷亲自做几个小菜。”
萧翎听到此处微一扬眉,回头问小六:“你还会做菜?”
小六所问非所答:“我不认识他。“
三嫂急忙接口:“那是自然,我家小六不只会做菜,手艺也是一顶一的好。”
“吃不死人罢了。”小六又道。
萧翎一笑,拱手一揖:“既然如此,在下盛情难却,就去府上叨扰一二。”
“那真是再好不过!”几位嫂嫂顿时眉开眼笑,正要道了别欢天喜地急急折返回去准备,便听小六道:“我亲眼见过他和叶无欢相拥互压在雪中激情热吻。”
静默中,嫂嫂们的神色有点不像人。萧翎不急不缓地笑道:“那日与叶兄比拼内力小试几招,不小心滚进了雪地里,恰巧让小姐瞧见误会了。”
嫂嫂们顿时呼吸顺畅起来,纷纷笑道:“是我家小六误会了。”“定是我家小六误会了。”“绝对是我家小六误会了!”
不是误会也成误会了。
随后嫂嫂们争先恐后地与萧翎道了别,提着裙子急冲冲往山下跑去。
小六隔着幕篱见嫂嫂们跑得如此花枝乱颤不顾形象不由得面色凝重。
眼见嫂嫂们仿佛把她忘了一般欢天喜地一门心思回家向老爷子邀功去了,揣摩着一会儿没了马车怎么回去,便要举步跟上,便听萧翎道:“我这张嘴叼着呢,可别让我失望。”
小六突然仰天哈哈大笑了两声,末了斜睨过去,不阴不阳地道:“不怕死就来好了。”
萧翎笑意愈深,望着她的目光,不由得带了几分风月。惹来她轻蔑一哼。
回去几位嫂嫂立马跟苏老爹提起了萧翎,苏老爹听后那叫一个眉开眼笑坐立不安,一听人家晚上还要来府上吃个便饭,顿时满府鸡飞狗跳。
小六前脚刚回家,大嫂就来了,问她晚上打算做什么,小六不吭声。
怎料精明的大嫂已有准备,将早就拟好的菜单放到小六面前,哄着说:“这些菜的食材厨房已经备好,小六今日一定要露两手给小王爷瞧瞧,说不定老爷子一高兴,就允你出去开个膳堂也未可知。”
小六和煦地看着菜单,温婉地回大嫂:“怎么能拿这些毫无新意的粗食给小王爷吃呢?”伸手按下菜单,“我要亲手为小王爷做一道令他永生难忘的菜,只给他一人独享。”
“好,好。”大嫂眉开眼笑地应道,“那自然是极好的。”
小六的私人小厨房里没有别人,厨房里有许多食材,小六拿出早就蒸好的南瓜,按压成泥,加了些面粉和水,又放了些许红糖调色,一顿搅拌,直到觉得满意了,才放入油纸袋中。在纸袋下方剪开一个方寸小口,用力均匀地推挤到盘子上成了想要的形状,方才盖上盖子放在火炉中烤制。
饭厅中,萧翎应邀前来,被一家人热情相待,更与苏老爹谈笑风生,他本是个圆滑而善辞令的人,苏老爹对他的恭维全被他巧妙地变成了对长辈的亲近和尊敬,这让苏老爹是一百一千个满意,几乎将隔壁的叶无欢忘到了十万八千里。
就在这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中,迟迟未曾出现的小六端着据说是只为小王爷一人准备、耗费半日心血、绝对会让他毕生难忘的独家菜来了。
众人瞪大了眼睛,隆重地让出了一条路,深深吸一口沿途余下的香味,垂涎期待地瞧着小六将精美的盘子放在萧翎眼前。
丫鬟欲伸手去揭开盖子,却被小六阻止:“我来吧。”言罢小心地揭开了盖子。
随即,屋中顿时鸦雀无声,哪怕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楚明白,与此同时,大哥家的小娃娃语不惊人死不休地指着盘中物说了两个字:“粑粑。”
“刚出炉的,还热的呢。”小六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那无论形状还是颜色都极其类似一坨屎的食物果然正冒着热气,的的确确是刚出炉的。
老爷子面色大变,正要发作,便见小六用勺子挖了一块,当着所有人的面吃了进去。
众人面色大变,变得像大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