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秋色烂漫雁成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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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秋分。
幽谷菁菁。
一株青青的茂盛的不像话的藤爬在悬崖峭壁上挺拔的一棵老松树旁边。
“喂，还睡？”
“请勿打扰，我在闭关，休养生息。”松树根一颗硕大的“番薯”上，隐隐约约浮现出这样的十二个字。
一只绿色的鞋从藤条里冒出来，毫不客气地对准那颗“番薯”就是一脚劲踢。
“少装样了，闭关不是用睡得像死猪一样来休养生息，今天是你放风的时候了，出来出来。”
“薜荔姐，很痛耶！若不是我反应及时就连关都不用闭就直接一命呜呼了。”一个淡的几乎看不见的脑袋从“番薯”里飘飘摇摇地冒出来，隐约能看见有很飘逸的青丝垂髫在鬓边妩媚地晃荡。
“靠，我说你怎么修这么长时间才修出这么一点点成果？原来光用在打扮上了，那么精雕细琢！难不成你想成形以后去做美女秀啊？”
“拥有爱情后的女人是很在意外表和打扮的。你不懂吗？”她鼻孔一翘，自豪于她比薜荔多此一段情感经历。
“我是不懂，所以不用去为祸人类！”薜荔鼻子一哼，“你倒自在，吃喝拉撒睡按部就班样样无忧，也不管人间疾苦相思离愁。”
并没太留意她的话，茯苓很认真地说：“我怎么会无忧？我也很忙的，我在思考。”
“你？也思考？”薜荔深为不屑：“什么无聊的问题？”
仰头向天，淡淡的面孔发出甚乎忧国忧民的一声叹息：“我在研究天上的雁。”
薜荔差点从松树上一脚滑下去：“现在是秋天，这里每天都要过无数的雁，有什么好研究？”
“我每天仰头看啊看，数啊数，至今为止已经过了一千二百五十一对雁，可是，没有一只雁是孤单的独自在飞。我想看看有没有可能会出现一只孤独的雁？它们是不是也会有分离呢？如果它们没有，可是为什么人却会有分离呢？”
“咳咳，”瞧她，还是有心事啊，薜荔叹息一声：“我来就是想告诉你，孤单的独自在飞的雁我今天倒是看见一只，而且重点是它十分地郁闷十分的忧愁十分的痛苦是拜某妖所赐，怎么样？有没有兴趣研究一下？”
“咦咦？为什么我没有看见？在哪里？”
“喏，那儿。”在对面的悬崖上。薜荔甩了一甩柔韧的手臂。
顺着她的手臂指向望过去，茯苓失望地叹了口气：“又被你糊弄了。哪里有什么雁，那里明明是个人。”
“别，谁糊弄你？那是个人没错，可是你仔细看一看他是谁？”
隔着流云雾霭的对面的悬崖上，那个身影再熟悉不过，因为每一天都在心中偷偷地把他回忆个百儿八十遍，生怕自己有一日模糊了他的音容笑貌。而他还是老样子，那样萧索的孤单的身影，挺拔的身子却以一种凄凉的姿态伫立着，他居然站到了她能见到的位置！
太好了，她能够再遥望到他，只是哪怕他却再也看不到她的存在。
“呃……他，他怎么会走到这里来？”她欢喜得脸蛋发红。
“他是个聪明的人类。”薜荔耸耸肩，“他去找了个巫婆，想算一算你究竟在哪里，正巧被我看到，顺口给了一点点提示——当然，我可不是泄露天机……不过还真的被他找到这儿来了，真是孺子可教。”
每年的秋分日，是日夜阴阳最和谐均等，无危无害，偏宜妖精体质最佳的日子，只有在这一天，灵气受到重创的茯苓才可以长时间探出脑袋透透气，顺便采吸一下日月相对时温和爽气的精华。
“但是……但是你……怎么可以让他爬那么高的悬崖……”这里是千仞的高峰峭壁啊，爬上来少说也两天三夜。
“只此一回嘛，他反正又见不到你，下次就不会来了。再说，难道你真的不期望能再看到他？”薜荔促狭地眨眨眼睛。
“呃……呃。”她的脸蛋已经熟透，怎能不期望？怎能不欢喜？欢喜得要命！
薜荔笑而不语。
“不过，他好象又在喝酒耶……”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郁闷咯，不喝喝酒做什么。
“他喝醉了……”
正常。
“叫他不要喝了好不好？……”
对不起，我们说话他听不见。
“为什么他带了这么多酒上来呢……”
大概是想醉死在这里吧。
“……我……我回去睡觉了……”刚刚眨个眼，她飞快地缩回窝里去了。
“喂……”搞什么，好不容易心上人爬上来一趟，也不看个够睡什么觉？觉天天可以睡，心上人天天可以看吗？
趴到她的番薯窝边敲了敲，薜荔听见里面传出了低低的细不可闻的压抑的呜咽，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边舔自己的伤口一边轻轻地呻吟。她略一怔愣，只有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惆怅的叹息：
“唉——别哭了，拥有感情后的女人不是很在意外表的吗？将来你成了人是个兔子眼可怎么办哪？”
*** *** ***
五年后。秋分。
清曙微亮。
“这么早钻出来，今天不用睡觉吗？”
“唔……唔……早起早睡，有利于身心健康长命百岁。”
“咄！小小妖精居然妄想欺骗本大仙，不知道本座慧眼如炬心神通明洞察世情的吗？”已经成为小藤仙的薜荔仍不改其暴力本色，老大一个巴掌往她头上拍去，“坦白从宽老实交代，是不是早早爬出来等那个人啊？”
想她薜荔大仙还真是料错了一回，那个人类的心思真的很难弄得懂。虽然萧独雁并没有能见到茯苓，但是每年秋分他都会爬上两天三夜登上对面的悬崖，先是喝上几壶酒，然后就是醉意朦胧地独自在那里坐上一整天，凝固了似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啊啊……”她掩饰自己一点点小私心的功夫就这么差啊？人家都看出来了。茯苓一面嘿嘿嘿嘿地傻笑，一面眼角一瞟，哎呀，果然准时，日出了，他来了。
他真是她的太阳。
不过……为什么……为什么他今天是一身红红的吉服呢？虽然那比较像太阳一样热情温暖，可是为什么红艳艳地照得见她心中不安？
“明天是中秋，”薜荔说，“也是他成婚的日子。”
“呃？”成婚？……这样的一个概念，就是像柳长安和伊苑那样——呕，她刚刚是不是误喝了什么酸水，为什么现在心里溜溜地反胃得不行？
“五年来他拒绝过所有人家的提亲，上至王公贵族，下有书礼世家。所有人都以为他打算不婚。直到他看到她——她是一个智障——娘胎里带出来的一种病，因为穷，总也治不好，总是无端高烧不退，一来二去，脑子也烧糊涂了，没知觉，没感情。可是他一见到她，便答应要娶她，对她好，照顾她。不过我见过了那女孩才明白，她是个小美人，但重要的一点是她的模样居然长得和你上次修炼成的人形十分相似。”
“唉，傻瓜。”茯苓说。
“谁是傻瓜？”
“他，他是个小傻瓜，傻得不行。”
*** *** ***
六年后。秋分。
刚刚四更的样子，伸手尚不能见五指。
“啪啪啪啪啪——”绿衣女子薜荔又在蹲着对准番薯左右开弓，番薯肿大了一倍，犹在梦呓般嘟囔道：
“什么要紧啊……过一个时辰……他才会来呢……那时候再叫我啦……唔唔！别掐我！”
“掐的就是你！我要是不管你，真的让你下辈子投胎去做猪。要紧啊要紧啊！再晚一些人就要烂掉了。”
茯苓一脸迷梦地抬起酸涩的眼皮：“什么人会烂掉？”
这句话的后果是换来薜荔的一顿暴K：“清醒清醒！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姐姐我什么时候坑过你骗过你？总之是为你好啊！你居然还不相信我？”
“可可可是……真的很很很很困……”
“啪啪啪啪啪——”千年藤仙暴力女啊，下手比以前更铿锵有力了。
“别别别……我这就出来出来，你得等我穿上内衣……”屈服于暴力之下的茯苓温吞吞地从“番薯”里爬出个人形来，一阵白色雾气流散凝结，她小巧的身影刚刚修炼成一小部分淡淡的影子，小臂、手指、指甲的细节还完全没有。
“吼——”薜荔居然风风火火到不容她迈出番薯窝，一把揪住她探出来的身子咻地一声就把她给拔出来，害得她立即龇牙咧嘴：
“疼疼疼疼……我的两条腿还留在窝里面啊！”
“不要了！”
“啊？”这样也可以？她怎么走路？
而薜荔已经拖着她电闪雷鸣地穿行在云层中了。
迷迷糊糊的茯苓突然又惨绝人寰地尖叫一声：“啊！”
“又怎么了？”薜荔显然已经适应了她这样的惊叫方式，脚步丝毫不缓地向前冲。
“我我我……我只穿着小肚兜啊！我要回去穿衣服。”
“不用了！”反正人家又看不见，妖都没起床，人都是睁眼瞎，人妖……算了。
“连穿衣服也不让……赶这么急，去投胎啊？”
“说对了！就是让你去投胎。”薜荔心情大悦，啊，总算没耽误工夫，就快到了。
“喂喂……为什么我要去投胎？我要做妖啊……你不会真的让我去投胎做猪吧”想起薜荔的威胁，她打了一个寒噤。
“跟投胎大同小异而已，到了，我们下去。”薜荔收了法术，一个旋身，已经站在一户小院落的篱笆外面。
只听得这夜静时分，里面还人声鼎沸，忙忙乱乱地不知道在搞什么。
正想进去看看，门一掀，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她居然认识，而且……呵呵……朝思暮想，牵肠挂肚……
萧独雁正扯着另一个人。
这另一个人背着一个硕大的包，一边摇头一边神色疲惫地走得飞快：“萧公子，你看，这一夜，我也算是尽力了。还是节哀吧，速速料理后事要紧。”
啊？谁这么不幸？
正在理头绪的茯苓被薜荔一把揪住：“她的阳寿已尽，无常他们应该来了，他们会带她去该去的地方。这一世她受尽苦头，很快她就能再世为人，过很好的生活。你快去，趁她的身体状态还没有完全紊乱，用你的元神控制住身体。你从此就是她了，是萧独雁的妻子，祝你们白头偕老！”
“薜荔姐……”幸福唾手可得，她感动得说不出话。
“愣什么啊。快去啊……”薜荔伸手一推，她茫茫然地向前飘去，模糊中似乎感觉有人与她擦肩而过，年轻的面容似曾相识。
属于人的……相亲相爱的、长相守的生活……她来了。
*** *** ***
“知不知道这两千一百天以来我都在做些什么？”
病床上的她一反常态，刚刚还奄奄一息快要断气。这会他一进门，她居然精神饱满地眨着眼睛问了他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呃？？”愕然之下，萧独雁心头突然懵住，不知有什么样的预感涌上心头，竟然不是悲伤的、疑惑的，而是喜悦的一丝甜蜜的妄想，这想法他居然不敢去碰触，生怕那一丝丝希冀的可能被惊吓跑了。
是……是希冀的那样的神奇吗？
病床上的她突然笑着流泪：“我每天站在悬崖边上数雁，春去秋来，数了七千多只，我想看看，这个世间有没有一只孤独的雁终而单飞在生命的旅途上？我坚信是没有的，因为它们有彼此相亲相爱的真情，它们不可能离开对方而独自存活。果然我是对的，这个世上并不会有一只永远孤单的雁，只有暂时的分离，它最终会在歧路上找到失散的另一只，然后一起飞过万水千山去。”
她绝不是疯话！绝不是胡话！她不是她，她像他想象的那样回来了。
他一惊惊得非同寻常，急走两步，一把抱住她：
“那么，你是我失散的那一只吗？茯苓？我的小妖精？”
“呵呵，不认识你不认识你。”她捂住眼睛发笑，“你的胡子又硬又长，我认识的萧独雁是没有胡子的。”
他紧紧抱住她，仿佛要把她揉到身体里面去，吻住她笑着的眼睛，细细密密地：
“你回来了，你果真回来了！回来也不打声招呼，总要吓我一跳才甘心。”
又吻上她的鼻尖和小嘴：
“不通知我是你的错，早知道你回来我就刮好胡子准备好好地吻你。现在抗议失效，我是不会这个时候跑去刮胡子的。”
她咯咯地一边闪躲地笑起来：“我哪知道要又一次借尸还魂，不过总算这次是没有还错吧？”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秋色烂漫雁成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