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之罪》诉星

8、红颜枯骨

　　腐溃的枯骨站满厢房，密密麻麻，歪歪斜斜。可她们的声音缥缈娇俏，让祁纵有一瞬间觉得，若是她们拥有血肉皮囊、此时一定风情万种，眼波妩媚又温柔。

　　他头皮发麻，面上僵得没了表情，心底却惊涛骇浪。毕竟只是个出师没几日的少年，头一回碰上如此大的排场，立刻摸索着拉住卿笑寒的手，道：
　　“……走！”

　　祁纵的眼睛还惊疑地盯着这帮白骨精，下意识地护住身边人。但若是他注意，便会发现卿笑寒其实并不害怕。
　　别说害怕了，卿笑寒在看见遍地尸骨时皱了下眉后，就再也没有异样的神色。不说无动于衷，至少司空见惯。

　　可他立刻反握住了祁纵的手，道：“哥哥，我好怕。”
　　祁纵本来心惊肉跳，被他这一叫，凛然正气直冲头顶。他凝眉沉思片刻，心念电转、手起刀落：
　　“开！”

　　强悍的刀意直撞房门，祁纵拉着卿笑寒便走。满屋的尸骨见状，如潮水般一拥而上，纷纷伸出森白的手骨挽留：
　　“别跑呀，小官人！”
　　“是姐姐不够貌美吗？过来嘛，还没玩够呢！”
　　还魂的枯骨在后，肆虐的狂魔在前，他们脚下只是一道窄窄的门槛。门外的黑雾冲祁纵和卿笑寒张开深渊巨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吼——”

　　“轰”的一声，房门紧闭。就在这一瞬间，空气都凝滞了，祁纵和卿笑寒刚越过门槛，还停留在半空中，就见门外的废墟开始重建——
　　无数碎裂的砖瓦木块从地面升起，像是雨水归于苍天，构筑成工整的屋顶。蛛网消失，化作精美的地毯，杂草陡然疯长，变成了绕梁的花枝！
　　眨眼之间，幻境消逝，对接了现实。

　　仿佛是个漫长的过程，其实只有一霎。下一刻，祁纵和卿笑寒便踏在了地面上，魔物也蓦地不见了。只剩它震耳欲聋的嘶吼，还层层地回荡在人耳边。
　　祁纵如释重负，对卿笑寒道：“我猜对了。”

　　幻术是一种“术”，必然有规律可循。施术者要借一样东西为术引，好比控阵者确立阵眼。如果施术者是镜中女人，那么术引非常明显，就是她藏身的铜镜。
　　如此一来，幻境的规律也藏在铜镜里。

　　祁纵第一次出房门时，门里是现实、门外是幻境，门槛便是镜面。那当他再一次越过门槛，就应该回到现实中来，可他看到了遍地尸骨，依然是幻象。
　　镜子一边真、一边假。所以祁纵推断，房门一关、镜面倒转。门里成为了幻境，门外就变回了现实。

　　果不其然，此时他们脚下踏的，是光润的广漆实木地板，走廊的墙壁上，也都贴着描金绘鸾的薄纱。目之所及，尽是雕梁画栋。
　　祁纵猜透了幻术的法则，却不明白魔物为何要制造幻境，让他们看到那样可怖荒凉的景象。
　　天上人间明明好端端的，难道魔物在预兆将来？或者说这里已经重建过了，幻境里都是过去？

　　隔壁厢房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姑娘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她显然刚梳洗打扮了一番，描眉画靥，盛装华服，看见他们，目露惊讶之色：“两位官人，你们怎么寻到后院来了？这是奴家们休息的住所，玩乐宴饮都在前头呢。”

　　她说罢道一声“失陪”，便赶着下楼。机不可失，祁纵也顾不得跟女子搭话的尴尬了，跟上去便问：“打打打扰了，这地方受过火灾吗？死过人吗？重建过吗？”
　　“呸呸呸！大好的日子，官人怎净说不吉利的？”

　　姑娘怕是觉得他有毛病，走得愈发快了：“官人，后院不是游玩的地方。吉时将近，今夜还有万人空巷的乐事，奴家就先走了。”
　　“等一下！”

　　祁纵听见“吉时将近”四个字，蓦地想起了在幻境中听到的话。女子就要离去，他脱口而出道：“再问最后一句！那间厢房是谁的？”
　　他指向挂有铜镜的厢房，这姑娘抬眼一看，嫣然笑道：“自然是我们天上人间的花魁娘子，漱玉姐姐的！”

　　她说罢便匆忙离去。然而，就在她转身时，祁纵忽然看见了什么，整个人都凝固了。
　　卿笑寒温声道：“哥哥，怎么了？既然考题与漱玉有关，在她的厢房有魔物作祟也不奇怪。”
　　“……不是。”

　　祁纵两眼放空，好一会儿后，才喃喃道：“我刚才看见了那个女人的手腕……她戴着一只碧玉镯，是幻境里尸骨戴的碧玉镯！”

　　—

　　夜深花睡去，青楼歌未眠。
　　天上人间里金碧辉煌，一片欢声笑语，门外车如流水马如龙，十里长街亮若白昼。

　　祁纵和卿笑寒回到前厅时，刚才你追我赶的闹剧已经被百里惜收好场了。此时她和谢危一左一右，正和一个背影雍容的女子闲谈。
　　百里惜以长袖善舞闻名，谈吐风趣，八面玲珑。在她连珠般的妙语间，那女子掩唇娇笑个不停，当场卸下一支头钗，递到她的手里。

　　祁纵瞪着那女子的背影，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她很眼熟？！”
　　卿笑寒说：“嗯，是眼熟。才这么一会儿，便又见面了。”
　　祁纵叫道：“漱玉！”

　　他这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大厅里尽是闲客，议论纷纷：“哪来的混小子，竟敢直呼花魁娘子的芳名？”
　　“嘘——你可闭嘴吧，那是长生殿的少主祁纵啊！”
　　“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
　　“你没看他在灵讯印上发的论帖吗？”

　　许多对漱玉只敢远观、不敢亵玩的客人三两成群，目光在他们几人间逡巡起来：“这么说，祁纵旁边就是大名鼎鼎的卿笑寒啰？”
　　“不止是卿笑寒，书剑宗的另外两位首徒，谢危和百里惜也在！”

　　祁纵、卿笑寒站在一侧，谢危、百里惜站在另一侧。他们中间，漱玉徐徐地回过身来，面对唤她的黑衣少年。

　　不愧是艳冠群芳的花魁，身姿窈窕，长眉妙目。漱玉眸光潋滟，好像从未见过祁纵一般，柔声道：“小公子，你认识我？”
　　祁纵：“你……”
　　还没等他回话，谢危已经一剑杀出。

　　「释天」直指祁纵，祁纵眼神微动，便要拔刀应战。却有另一柄仙剑斜斜地格挡下来，是卿笑寒的「赦世」。
　　“师兄，息怒。”

　　卿笑寒没有拔剑出鞘，也没有面对祁纵时、那样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找抽劲儿。他又是个仙姿鹤立的浊世佳公子了，平静地说：“之前我醉酒连累祁少主，让师兄师姐误会。现在事态紧急，还请师兄放下成见，稍安勿躁。”

　　他话里有话，谢危领会到了，却不解其意，只能皱眉还鞘。
　　但他还是警告了祁纵一句：“再敢卖我师弟，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祁纵无趣地将刀柄推回掌中，道：“如果我不卖你师弟，你就不想把我碎尸万段了吗？”
　　“你！”

　　谢危的凤眼仿佛结霜，还想再说什么，祁纵忽然压低声音说：“我和卿笑寒发现了魔物。”
　　谢危：“……”
　　谢危：“？！！”

　　谢危猛地后退一步，满面不可置信。祁纵冷冷地说：“所以碎尸万段的事可以缓一缓，你小心比我先死了。”
　　谢危：“你！”
　　“哼。”

　　祁纵面无表情，转开头无视了他。只听卿笑寒对漱玉道：“听闻今日有盛事，我们初来乍到，可否请花魁娘子稍作讲解。”
　　“那几位真是来得巧，恰好今夜到访。”漱玉笑道，“我们天上人间每年今日，都会举办一场游灯行，七十二位姑娘妆扮过后，择一位如意郎君……提灯同游。”

　　最后四个字，轻轻巧巧，却像重锤依次砸落，令祁纵色变。他倏地看向卿笑寒，卿笑寒在广袖下悄悄握住他的手，对暗号似的捏了一捏。
　　仿佛让他安心。

　　卿笑寒微笑道：“多谢花魁娘子盛情。那我等便入乡随俗，一同赏玩。届时会发生什么，一看便知。”
　　“是吗？几位愿意赏光，那最好不过了。但，奴家还有一事相求。”
　　漱玉声音妩媚，眸光盈盈流转，忽然走向祁纵，纤长的玉指轻轻托起他的脸来。
　　“这位公子，您便是奴家今日的如意郎君。吉时将近，可愿与我同提灯盏，共赏花街？”

　　一时之间，不论是一楼大厅里的、还是二楼走廊上的，是搂着姑娘调笑的、还是觥筹交错劝酒的，全都惊讶地看了过来。
　　好几个纨绔听见漱玉的话，登时气得把手头东西一砸，盯着祁纵眼红道：“怎么是他！”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个黑衣少年却先是往后一退、满脸不自然地避开了漱玉的手。他直视着这位名满安澜的花魁，沉默片刻，道：
　　“行。”

　　祁纵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果然还是认识我。”

卿笑寒：？？？
卿笑寒：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