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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莫相忘（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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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皇的求和书来的远比我想象中的早。
在漠军败北三日之后，一卷厚厚的降书由军师呈递，端端正正置于几案之上，卷旁一锦盒，以琉璃为体龙纹为绣，盈光处隐隐透出里面所置之物的形状，不必打开我已知此为何物。
缭绕的仙气参杂欲念浑浊将金盏紧紧包裹，时隔八年，这流失于人界的仙器终得重返修界。
只是……
目光所及处，一缕游魂静静立于角落，神形飘渺，影踪依稀，没有肉身相托自也无法承接任何仙力。
我挥了挥衣袖，一柄硕大的庇魂伞自袖中飞出，将那微弱的形影笼罩其中，化决成语，我轻声道，“去吧，守于此，当心为仙器灼伤。”
那魂闻言淡淡散去。
满室幽静，余香袅袅。
翻阅卷轴，我看着上面洋洋洒洒的文字，墨渍横飞，迹不成形，寥寥数语便昭示出书写之人急迫又苦楚的心情，不禁暗自生笑。
余光打量结界外所立之人，那人衣锦华绣，气宇轩昂，丝毫不见战场上苦苦求饶的狼狈，也不知那摇着雀尾扇的手，微微颤抖，当真是悠闲恣意，还是另有所藏？
合上卷轴，我随手收回结界，以寻常的语气问：“漠皇近日可好？”
微微一顿，那人旋即换上一副将笑不笑的表情，淡然道，“王上很好。”说罢，迎上我含笑的眼眸，里面的讥诮他一定感知得到。
微敛唇畔，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明显犹豫，“只是不敢……不能……”
“不敢入眠吗？”我打断他的话，坦然且无畏地对上他锐利的眼神，不语不言，直到那双眼里隐隐透出几分举棋不定，我方才开口，冷冷道，“这便是与修界为敌的下场！”
他的气息豁然紊乱。
长长呼出一口气，他终以颓败的姿态俯首，痛惜道，“这一局，是吾等落败。金盏归，人已无道入修界，自此殊途，各安太平。”
凝视着他，我看尽他眼底的失落，不甘，无奈与畏惧，这些情绪最终化作一潭再漾不起波澜的死水，归于平息。
“回去告诉漠王，七日后，我自去伏灵。”
“不能再早些吗？” 他试探着问。
我便也试探着回，“月家上下近百口，惨遭屠戮，难道他们不值得漠皇受十日迫心之苦吗？”
讨还的勇气顿时湮熄，他赶忙作揖行礼，拜道：“多谢携堂，我这便回去复命。”
去意匆匆，再无他顾。
望向那远去的背影，我抚上降书，任结界由指尖流淌而出，越推越远，最终形成一道厚厚的屏障——
人修二界唯一的通路就此终结。
室内幽幽泛起一道光，光亮自琉璃倾透而出，气势汹涌，竟有驱浊敛秽之效，而那隐隐袒露的仙力则越来越通透，越来越清晰。
金盏灵动，似欲破茧而出。
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捏诀以压制，指尖轻触琉璃，我以宽慰灭灵长情时的心态安抚于它，轻声道，“他现在还不能见你，等再过些时日，待他化骨成型，我便放你去见他。”
仙物有灵，逐渐收敛光亮。
“你也在想念他吧？”我轻轻地问。
静室无声，自无回应。
可不知为何，我心底却涌起从未有过的希冀。
推开窗，面迎炽阳，我微微眯眼，感受着只有北漠才拥有的热浪，炙烈而热情，汹涌又纯粹。
北漠的天总是湛蓝的，无风无雨，也留不下任何生机，可是今天，这般宁静悠远的天上，飘飘斜斜，竟然舞起一只风筝，风筝灵动，似是上天入地的飞鸟，随心而舞，无所拘束。
戈壁上，思辰牵着线轴，边跑边冲伞下的魂魄喊，“快看，快看，它飞起来啦，飞的好高！”
我看不清魂魄的神情，却分明感觉他是在笑着。
恣意奔跑，掀起戈壁上一层沙浪，孩童叫着，笑着，映着天上飘荡的风筝，好似一颗种子在荒芜的沙漠上生根发芽，结出了希望。
我蓦然想起儿时同姐姐穿梭在兰玉山庄错综复杂的长廊里，也如此般雀跃与欢畅，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啊！
内心是许久未有的宁静，我轻轻笑着，轻轻道，“北漠一定会重现昔日辉煌！”
一定会的！！！
晚些时候，我带着金盏与求和书去见姐姐。
堂室的窗正开着，微风撩帐，露出里面座榻上的人，凝脂纤纤，玉面玲珑，榻前支一花撑，红布绷于上，那白皙的手指便在布上引针梭线，铺展开一片云烟。
艳阳微倾，满室金络。
她在屋里静静地绣，我在屋外悄悄地看。
直至夕阳染尽云霄，她揉着脖颈抬头，才撞进我含笑的眼眸，蓦然一怔，绽放出璀璨超越余辉的笑容，轻声唤，“回来啦，小锦……”
“哎。”我应着，再多说不出一个字。
仿若时间流淌，我们都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小小的我坐在山庄外的石狮上，面迎夕阳，瞧着风尘仆仆晚归的她，策马奔腾于戈壁之上，她越近，我越慌张，高举双手挥舞着，生怕她错过家的方向。
直至她悬鞭勒马稳稳停下，我方才拍着手，欢呼雀跃，“姐姐，你回来啦！”
“哎！”她便是这般应的，简洁而干脆。
那时的她把所有温柔都藏进暖暖的掌心，将我从石狮上抱下，一手握长戟，一手牵着我，缓缓归家。
岁月流逝，一晃这么多年了啊！
如今，那个手挽长戟笑傲北漠的姑娘，却因他人不该有的欲念，灵力俱损，图困于一方小小的庭院，再也舞不起她心爱的兵器。
何为，不怨？
“在想什么，还不进来？”
温柔的声音令愁绪戛然而止。
回过神，我暗自长舒一口气，撩衣入内，缓步朝她走去。
旁侧的窗也开着，正对戈壁，荒漠苍茫。
我在她身畔坐下，如儿时一样，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俯看花撑上的图案，锦丝似霞，描绣出一片郁郁葱葱的玉兰，兰花胜雪，点缀火红的衣衫，栩栩如生处纤枝摇曳，微风涌动时似蕊生香。
“喜欢吗？”她将花撑往我这边推了推，我顺势挽住她的手腕，轻声答：“喜欢。”
恬淡的笑浮起在耳畔，她轻轻拢起我额前的碎发，柔声问：“怎么，不开心吗？”
我心中一紧，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觉自己缠着她的手越收越紧，也越来越心疼。
“姐姐，漠皇的求和书来了。”
她的手停在我发丝间，仿佛跨越千年又好似只过瞬间，重拾针线，她似要继续描绣，可针刚刚入布，她又停下指尖，微不可闻地叹一声，“该来的，终于来了！”
是啊，该来的，总算来了！
可是，这般结局，真如你所愿吗？
我凝望向她，心里的不甘俨如困兽犹斗，挣扎出想要玉石俱焚的意念。
仿若有所感应，她恍然抬眸，对上我视线的一刻，如临大敌，“你，在想些什么？”
这一回我再无掩饰，迎上她焦灼的目光，一字一句冷然道，“我可以毫无痕迹地要了他的命，只要你想，只要你愿！”
“不要！”她豁然握住我的手，将我冰冷的手指包在掌心，轻轻揉搓，似想用那仅有的温暖来抚慰我的苍凉。
“小锦，我或许有恨，但我更不想看到我最在意的人因为仇恨而遭受反噬。”
轻轻抚过我的额头，她一点一息描绘我的眉眼，用最温柔最温暖的声音抚慰道，“你不懂，那种日日夜夜期盼所爱之人能平安归来的煎熬，它足以消磨掉所有恨意。恩怨纠葛在漫漫长夜里根本微不足道。”
她凝视着我，深情又肯切，“我想要的只有你好，只要你好，别无他求！”
我：“……”
缓缓地，我反握住她不断颤抖的双手，慢慢将她拥入怀中，正如每一次她安抚我那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好，我答应你，一定不做傻事。”
荒漠映夕阳，仿若流放出一团烈火，火光映天，燃尽我心里的不甘，唤醒无尽信念——
“我会保护好你，守护好这个家，甚至是北漠！有我在，同样的悲剧绝不会重演。”
绝对不会！
孩童清澈的笑声打碎此刻的悲怆。
窗外，思辰扒在围栏上，用力往堂内张望，“小姨，娘亲，你们在做什么？”
闻言，姐姐匆忙转身，随意地抹了把脸，嫣笑如常，“娘亲在给小姨补衣服呢，”说着，取下花撑上的红衫，往窗外递去，“你看这兰花，好不好看啊？”
盈盈描绣在光下栩栩如生。
瞧着绣样，思辰蓦然抬头，灿烂的笑容里露出缺了门牙的幼齿，甚是可爱。扒紧围栏，他仍不忘翘起拇指，冲着姐姐笑，“娘亲绣的可真好，和靖灵盛开的花一模一样！”
微风浮动，红袖飘扬。
火红的衣裳坦露在夕阳下，绢锦成麾，不正是我迎战漠军时所着的战袍？！
战袍浴经烈火，淋溅鲜血，为利器所伤，早已不成模样，可现在，它完好无损地呈现在我眼前，伤痕处为玉兰所挡，再看不清破损的模样。
这一针一线啊……
眼眸中有什么在不停流淌。
“小姨，还不快试试，试试看好不好看！”
欢笑声中，姐姐逆光而来，我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只见那火红的衣衫，在光里熠熠卓辉。
起手，抬袖，敛衣，成结……
她认认真真辅我穿戴，似是予人嫁衣般恭亲又庄重，而后，为我抚平肩头的徽印。
盈盈向我，满目温柔，“小锦，你能幸福，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