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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莫相忘(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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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上的日出,金沙比初阳耀眼,初阳比人迹喧嚣。
云海蹉跎,我迎上那刺目的光华,回想方才经受质问的场景,当真是历历在目,字句戳心——
“虽说兰家可通人修二界,但这自放恶灵的手法着实卑劣!”
“是啊,古往今来,修者伏灵不助灵,你倒好,一口气放出十七只恶灵,让我们这些留守北漠的散修如何驱伏?”
“……”
我旁观众人唇枪舌剑慷慨激昂,不禁惶惑,方才这些满身正气的修士都躲去了哪里,任凭漠军闯修界,欺辱老少妇孺?
轻捻鬼戒,解释的言辞被我强行压下,面对所谓的“大义凛然”,我沉下脸冷声道,“那些灵,我伏得一次,自会伏得第二次,不劳诸位费心!”
“你……”
眼前豁然跃出一道白,身影如帐,隔绝那无礼的目光,温柔地将我护至身后,自己则迎上锋芒。
“北漠之事,若想求安求远,必当先破后立!”
冷冽的气场驱散开来,顿时蔫熄了窃窃私语。
他所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
环顾四周,这些凛然的修士大多两鬓霜白,垂垂老矣,虽说北修覆灭,他们并未效仿其他世家搬离北漠,强撑着驻守在这贫瘠的土地上,可终究不成一气。
无谓的忍耐怎能让餍足的豺狗退却?
唯有重创!
只可惜,窘困已磨平昔日的锋芒。
“中鸾执督,话虽如此,可这里终究是北漠。你既与兰家毫无瓜葛,又能做些什么?”
眼前之人微微回眸,淡淡地瞧了我一眼,而后返身,用极轻且浅的声音道,“我想护的可是我靖灵携堂!”
我:“……”
他:“既是携堂所为,身为执督,我自不会袖手旁观。涉世也好,伏灵也罢,我必相随!”
我怔怔望向他,满心悲愤豁然变得云淡风轻,这股被压抑住的情绪,婉转曲折似是躲进了眼窝,转瞬便温温热热。
迅速转身,我忙不迭逃离此地,当我再抬头远望,满眸金沙处晴日朗朗,可为何我眼前仍是皓白一片,如月清冷,如光温存?
这一回,到底又是他护了我啊。
……
身后传来脚步声,好闻的檀香味如期而至。
我没有回头,亦未有出声,余光处,白衣飘缈,在距我咫尺的地方站定。
“还在为方才的事烦心?”
我的心怦然一跳,随即摇了摇头。
“我只是不明白,同为世家,为何东仙首敢干涉人界,有恃无恐,而北修泽却为人所欺,以致灭门?”
他并未立即回答,远眺云海,似是出神,良久,才淡淡道了句:“无他,唯度而已。”
我惊诧,好简单的一个字,可若真行起来,何其艰难!
人有欲,修亦如此。当人界过度倚赖世家,终将引修入世惑乱纲常。同理,若修界固步自封不得自保,亦长他人气焰,惨落欺凌。
东明和北漠都是最好的例证。
那么中鸾呢?
我凝望向他,白衣不染芳华,像是个落入尘世的仙子,如此清绝的人,也会为世事所累吗?
似是第一次,我鼓起勇气关心他,“那你呢,独自掌管一方,可觉辛苦?”
他垂眸,目光里星碎闪烁,他笑着,笑得淡然而清朗,“我并非是一个人呐,是谁,这一年走南闯北,将靖灵的名号传遍天下?”
这般清澈不掩温柔的眼眸,灿若艳阳,只稍一瞬,我便火烧火燎,只顾匆忙低头,才堪堪躲得炙烤。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浓烈,夹杂着淡淡清香,流进心房。
“你……”犹豫许久,我终是问出那藏于心底的疑惑,“你为何要将和离之事昭告天下?这种事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
“是吗?”他只道,“我以为你会高兴。”
“怎么会?!”
我恍然抬眸,迎上他带笑的目光,千般宠溺化作指尖浅浅的力道,他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倘若我不昭告天下,你又何从知晓?这事若想让你知道,定要在人界传得沸沸扬扬。”
我哑然无言。
想起一年前离开修界时,我曾狠心将传讯的纸鸢封存,为得就是不再知晓一切有关于他的事宜,万没想到……
“对不起,我……”
他轻笑着,“无妨,你肯回来,便好……”
银蝶翩飞,带起萧簌光华,远远而来。
他似是不经意地瞧了那蝶一眼,眉角微动,无奈地叹了口气,“诸世家仍在商讨北修复立一事,你若不难过了,要不要随我同去?”
我默默点头。
漫天黄沙中,他走在前,我跟在后,初阳掀翻了他的剪影,幽幽长长,牵动到我的衣畔,我紧紧追随,不敢去踩也不肯相离,这般的小心翼翼。
想起许多年前,月夜之下,我也是如此相随,那时的我,心无旁骛,只顾伏灵,别提有多无忧无虑。
可是,我身侧的人呢?我似乎从未真正理解过他的想法。从前,一味索取,之后,一味逃避。若没有鬼窟里那场幻境,我是不是永远都无法正视这番感情?
望着他欣长的背影,我忍不住叫出那个我在心底唤过千万遍,却仍旧陌生的名字:“繁尘君……”
他回眸向我,浅笑嫣然。
我慌忙道:“待到北漠事毕,我还能回靖灵吗?”
他微微挑眉,笑道,“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携堂,不回靖灵,还想去哪儿?”
我笑了,笑得恣意纷飞,泪眼涟涟。
还记得,流浪这一年,有一回,天降大雪,我躲在一座破庙里,不知怎得睡了过去,梦境里我看到他,仍是白衣翩飞,仙气卓绝。
他走在不远的前方,不肯回头。我想许是他在生气,便想去追。可无论我怎样用力怎样挣扎都无法触碰到他纤白的衣畔。他明明走的那么慢,似乎一伸手就能碰到,可我的身体却像灌注了铅水,无法动弹。
醒来后,我才发现自己急出了一身汗,而更令人悲伤的其实是那空落落的心房,那是即使战胜再多恶灵都不能填满的心房。
此时此刻,他仍在不远的前方,似乎勾一勾手指就能碰触到他的衣畔。
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我伸手过去,像怕碰碎了梦境般,浅浅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我从未告诉过你,其实,这一年,我很想你。”
他垂眸,望向我的眉眼里似乎生出了花。
抬手,他用掌心扣在我的手背上,加深我的触碰,而后收手,将我的另一只手完全包裹在他的掌心中,他的手很暖,一如他眼眸中艳如炙阳的笑意。
“我也,很想很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