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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滚钉床 ...

  •   启朝建立后,于阙门前设立登闻鼓,许人鸣冤,可直通天子。登闻鼓设立以来,除了建朝初期被敲响过,后来便一直形同虚设,故而,暄启五年,三月二十五日申时正一刻,登闻鼓被敲响,鼓声震惊朝野。

      第二日,阙门前站满了围观群众,里三层外三层,挤得密密匝匝。

      皇朝制度下,阶级严明。

      民告官,先坐笞二十;告御状,僭越犯上,需先滚过钉床以示清白和决心,方可上交诉状,确认重大冤情,上呈天子定夺。

      只见登闻鼓前置放着一块四五尺长的木板,木板上钉着很多铁钉,从稀疏慢慢变得越发密集,朝上的钉子尖端尖锐得令人生畏。

      前来瞻刑的百姓们也是第一次见到钉床,再看钉床前站着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五岁的年纪,稚嫩秀气的面容此刻变得煞白,狰狞的钉床和楚楚可怜的小姑娘形成了极致的视觉冲击感,围观的百姓们一想到眼前的小姑娘要面临的刑罚忍不住头皮发麻,心生惋惜。

      登闻鼓已经敲响,由不得敲击的人后悔。

      贺胜男此刻面庞上写满了惊慌失措,她拼命压制住内心的恐惧,双腿仿佛千斤重一般,进不了也退不得,她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角,忽而,她看到人群中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她的表姐齐络萱,表姐此刻看着她也是一脸担忧,有表姐在,她明白自己并不是孤立无援,顷刻间,惊慌失措尽数散去,面容变得平静,眼神里多了几分坚定。

      这时,士兵开道,大理寺少卿缓缓走来,迈上台阶,走到上位,转身看向贺胜男。

      “贺氏,请吧。”

      贺胜男最后看了齐络萱一眼,朝着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十五岁的妙龄少女,嘴角含笑的模样就足够璀璨夺目。

      齐络萱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这一刻,她有种想将贺胜男拉回来的冲动。

      如兰急忙拉住她的胳膊,阻止道:“小姐,可不能上前了。”

      齐络萱如梦初醒,登闻鼓已敲,她就算把表妹拉回来,表妹一样要受罚,局势已定,她眼眸闪过几分刺痛,想起还在大理寺天牢里的小姨,终究还是退回原位。

      贺胜男不再犹豫,一鼓作气走上前将身躯置于钉床之上,只一下,尖锐的钉子触碰到脆弱的背部,钉尖透过衣裳刺入了几分,霎时间,微弱的疼痛袭来,尚在能够容忍的范围,她感觉适应了痛感,往前翻滚了几下,与之前的感觉全然不同,钉尖直入血肉,疼痛感从微弱变成剧烈,不过短短一瞬,鲜血迫不及待涌出,原本杏黄色的衣裙多了鲜红色颜色,像一朵朵小花点缀。

      高高的城楼上,站着好几个红袍官员,他们居高临下的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现在的女子可真不得了。”有人感慨了一句。
      听闻此言,有好几名官员将目光移到在场唯一一个女子身上,相同的红色直裰穿于她身上,精致的眉眼,白皙的肌肤,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妖冶感,偏生这女子脖子那道狰狞的伤痕比相貌更加吸引视线,原本为她相貌沉沦的人在触及她脖子的伤痕都忍不住移开视线,美人残缺就算不得美人了。

      “同为女子,不知道宁大人见此情景作何感想?”

      宁祁充耳不闻,目不转睛的看着下方钉床上的女子,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女子的衣裙已从点点红花变成血红一片,鲜血越来越多,杏黄色被鲜艳的红色覆盖,一层又一层,红色越发厚重,近乎发紫,钉床上的女子不过才至中途,已经失去力气,她趴着,脸埋在双臂上,久久不见动弹,让人怀疑是否清醒。

      这番血腥的场景,很多围观百姓都忍不住别开脸不敢再看。

      宁祁隐在衣袖中的手指早已悄悄收拢,睫毛微微颤动,她并没有像表面一样平静。

      “你会后悔吗?”

      不知何时,顾长奚已经悄然站于她的身侧,他的声音清冷,眸底弥漫着几分冷色,全然不似平时温润如玉的模样。

      后悔什么。

      贺胜男告御状,意图以委婉的形式救母,其性格刚烈,孝心感人,宁祁自然钦佩,但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与她何关,难不成是她逼着韩素芩杀人吗?

      宁祁眸光微闪,眸中多了些许讥讽。

      “贺氏?”

      钉床上的女子一直没有动静,守卫在大理寺少卿的示意下上前用刀鞘碰了碰贺胜男,唤了几声。

      贺胜男缓缓抬头,她的脸上毫无血色,白得近乎透明,额头上豆大的汗滴直流,呼吸因全身疼痛感变得沉重,此刻的她已经没有力气翻身,她视线已经模糊,恍惚间只觉得终点就在眼前,她用尽力气向前攀爬。

      “大人,这……”这不合规矩。

      大理寺少卿举起右手,阻止了守卫的话,他自然知晓不合规矩,只是这四五尺的钉床对女子本就苛刻,出于同情,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钉尖穿透胸膛,倏地,女子吐了一口鲜血,她这般攀爬,钉子全部没入正面,比翻身更加痛苦,霎时间,围观群众都忍不住屏住呼吸,在心底暗自为女子打气,全场一片寂然,静得针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快到了。”

      齐络萱紧紧抓住如兰的手臂,紧张的情绪萦绕心头,手上的力道极大,如兰忍着疼痛,也不敢出声打扰自家小姐。

      贺胜男一步一步的往前爬,越来越慢,明明只有一步之隔了,对她就仿佛天地一般的间隔,她能感觉自己的意识一点一点的模糊。

      ——你的外祖父的韩松,国之大儒,你是她的外孙女,就不能堕了他的名声。
      ——娘只有你一个女儿,娘给你取名贺胜男,娘希望你能胜过这世间的男子,让你外祖父为你感到骄傲。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娘亲站在她面前,她就站在那里,如往常一样不苟言笑,耳边回想起她的敦敦教诲。

      她是贺胜男,胜过这世间的男子。

      秉承着心中的信念,贺胜男用尽最后的力气翻身,从钉床上滚到地上,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像是娘亲温柔的手掌在抚摸安慰着她,她知道她做到了。

      大理寺少卿缓缓起身,眼眸闪过几丝敬佩,问道:“贺氏,你有何冤屈?”

      “我是韩松的外孙女贺胜男,我要状告家父贺运升,告他谋害韩家子弟,在外祖父死后侵吞我外家家产,欺凌软禁我母亲韩素芩,求天子为我韩家做主。”贺胜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厉声大喊,话落,彻底失去意识陷入黑暗。

      “桓王殿下到。”

      在贺胜男陷入昏迷的刹那间,一个白发老头背着药箱冲上去,蹲下身替她查看伤势,短短一瞬间,偏头看着大步而来的桓王,急忙道:“她伤势严重,流血太多,必须马上进行医治。”

      齐络萱在看到桓王的身影后,瞬间松开紧抓如兰的手,上前朝着桓王跪了下来,“求桓王救救我表妹。”

      桓王朝着身上摆手,乾元立刻带入抬着担架上前,将贺胜男抬上担架。

      “桓王殿下……”眼看桓王就要将人带走,大理寺少卿皱了皱眉头,出声阻止。

      “她已经完成受刑,人,本殿下要带走救治。”

      大理寺少卿眼眸掠过担架上的女子一眼,妥协了,“状纸可在,圣上还在宫中等候,下官需要进宫禀报一声。”

      “有,有状纸。”齐络萱急忙起身,走到贺胜男身侧,从她的衣裙中翻出早早准备好的诉状递给大理寺少卿。

      白纸黑字的状纸染上了鲜红的血色,一个冤字尽在不言中。

      大理寺少卿轻轻叹了口气,接过状纸,“诉状已收,此案便已受理,下官现在进宫上禀天子,贺姑娘就交给殿下了。”

      桓王没有说话,他微微抬眸,视线越过大理寺少卿看向城楼的方向,眸色晦暗,眼底是无尽的寒冰。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城楼上的宁祁仍然能感受到桓王的目光,此刻的桓王就像一柄出鞘的寒剑,气势惊人,宁祁平静的迎上了他的目光,这一次,两人和以往的对视全然不同,桓王全然卸去了以往那或真或假的柔情,阵营战在这一刻悄然开始了。

      “希望你不要后悔。”顾长奚淡淡出声。

      这一刻,无论是桓王还是顾长奚,都清晰的认识到,宁祁已经不似从前,她背后的人是陈老,早就和他们不是同路人了。

      顾长奚说完那句话,就拂袖而去,那一刻,曦光尽去,明明是白日,宁祁站在阳光下,她却仿佛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令人看不清楚。

      ——吟娘已经存好赎身的银子了,明明只差一步了。
      ——她家里穷,小时候实在养不活才被卖掉的,只是谁曾想那牙婆竟然将她带到这烟花之地。
      ——是贺运升那禽兽想逼迫她,那禽兽又是知府,吟娘不能开罪于他,本以为只是应付一下,待他松懈后找机会赎身离开。
      ——你说她救过你,救命之恩大于天,你为什么来得这般迟?
      ——她死了。
      ——我们这些妓子,生来卑微,都是贱命一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滚钉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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