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哭得好大声》一七殿

4、长奚公子

　　“姑娘，前面不远就是澄澜阁了。”

　　不同于清风居位于繁华的京城第九巷，澄澜阁地处十一巷，十一巷又被称之为往来巷，居住者少部分为京城内较为普通的贫民，大部分皆是京城以外各地人士来往集聚地，颇为混乱。

　　“吁！”车夫忽然停下了马车，“姑娘，前面马车太多了，怕是过不去。”

　　有人与长奚公子约棋这事闹得是沸沸扬扬，很多人都早早到澄澜阁占好位置，十一巷街道本就较为狭窄，街道旁排了一排的马车，街道又集聚了大批人士，围得是水泄不通。

　　齐络萱于马车上望了过去，澄澜阁仅有2层，看起来颇为破败，就连澄澜阁这三字招牌都挂着歪歪斜斜，上面字上的漆都掉落了不少，可想平日里是多么无人问津的地方。

　　“小姐，怎么澄澜阁对面竟是这种地方？”如兰忽而惊呼，言语中满满的嫌弃。

　　澄澜阁对面的店铺倒比澄澜阁好上不少，此时敞开大门，门口数名女子穿着颇为不雅，正吆喝着，同街道之人肆意地调笑着，这等污秽之地，齐络萱一个闺阁小姐何曾见过。

　　那约棋之人到底是何人？

　　长奚公子是何等高洁的人物，竟然约于此地？

　　这约棋之人究竟是何意？

　　齐络萱不自觉咬了咬下唇，她只以为澄澜阁是那无名之地罢了，却不曾想澄澜阁对面竟有如此污秽之事。

　　启国对女子的要求并不是前朝那么苛刻，连女子之身都可进入国子监读书，更有甚着女子若真有才学，也可一同参加科举。

　　长奚公子十七岁中举状元，才学闻名天下，当初街头巷尾主动追求于长奚公子的女子不在少数，已然是一桩美谈。

　　就算对男女之事已经算格外松，勾栏之地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她是大家之女，进出这种地方的事情传出去，只怕也会名声尽毁。

　　且她现在冒充的是约棋之人，将长奚公子约于此地，这等事情，怕是对长奚公子都是一种亵渎，若是让世人知道她齐络萱这般辱没长奚公子，口诛笔伐下她何止是名声尽毁，怕是连过街老鼠都不如。

　　“小姐，要不然我们回去吧？”如兰此时也生出了退缩之意。

　　若是就此离开，她又要居于齐府角落那一方之地无人无津，直至身死灯灭……

　　齐络萱闭上眼睛，睫毛微颤，片刻后再睁开眼睛，此时眼神坚定，已经多了几分破釜沉舟之意，“如兰，我们过去。”

　　“小姐……”如兰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若非她擅作主张，自家小姐便不至于陷入此等境地。

　　“容不得我们退了。”齐络萱摇了摇头。

　　“那小姐，你带上帷帽吧。”

　　只要带上帷帽，旁人便无法得知她是齐府嫡女，名声想来也能保住几分。

　　可是她费尽心思在一日之内将约棋之事传开，便是为了让人知道她齐络萱同长奚公子约棋，若是带上了帷帽身份不明，此前的谋划又有什么意思。

　　思至此，齐络萱又再次摇了摇头。

　　齐络萱在如兰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让车夫找个地方停放马车，等结束后再来接她。

　　这几年，齐络萱处境艰难，堂堂嫡女从原本的天之娇女沦落到无人问津，过得悲苦，她本以为再难也难不过这几年的生活，却未曾想过，从巷头走到澄澜阁这段路程竟然如炼狱一般，她目不转睛，不敢去看任何人的目光，却无法忽视那些落在她身上的各种各样的打量，入耳皆是众人的窃窃私语，她甚至能听到那勾栏的姑娘们对她意味不明的耻笑，一步一步地她走得缓慢，用尽了全身力气。

　　此时的澄澜阁已然人满为患，但是因为齐络萱手中抱着棋盘，人群不自觉就让开了一条路，置身于阁内的年轻才子们皆是好奇地打量着齐络萱，眼神不自觉带着几分赞许和惊叹，那是对于齐络萱美貌的赞许，对于约棋之人竟是女子的惊叹。

　　掌柜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笑起来带着些许和蔼可亲，身上穿着是普通的深色衣物，比不过阁内那些年轻才子们的穿着讲究，“姑娘可是那约棋之人？”

　　齐络萱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反而只是轻轻开口询问：“长奚公子可在？”

　　“长奚公子已在包厢等候多时，姑娘请随我来。”

　　齐络萱在掌柜的引领下上了2楼。

　　澄澜阁的2楼不大，一路过去不过四五个包厢，每个包厢门都紧闭着，可门口却都站着守卫，长奚所在的包厢是最为宽敞的，也是最靠近街道。

　　“你在这边等着。”门外守卫将如兰拦了下来。

　　“小姐……”如兰欲要说话，却在齐络萱的眼神示意下放弃，乖乖地守候在外面。

　　掌柜将齐络萱领进包厢后便匆匆退了出来。

　　包厢内仅有一人站与窗前，修长挺拔的身姿，身着墨衣，外罩白色的外衫，外衫上绣着雅致的墨竹，墨白交汇，头发以木簪束起，那人背影如画一般，让人看得这般不真切。

　　这便是长奚公子。

　　长奚公子幼年以棋艺无双出名，少年时更是一朝中举，成了启超最年轻的状元，他的才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服。

　　齐络萱那时年纪尚小，齐父当时在外做官，她们一家不在京城，自是无缘一见。

　　齐父外放结束被调回京城，她们一家才正式搬入京城，那时已经是真假千金大戏发生以后了，长奚公子状元加身跻身朝堂，备受先帝重用，已经不是齐络萱这等闺阁之女能轻易见到的。

　　谢蔺时登基后，他更推崇旧派，长奚公子主张新法，后因外祖父之事心灰意冷自请外放出京，齐络萱被困于齐府那破院子更是无缘得见。

　　这是齐络萱第一次见到闻名天下的长奚公子。

　　齐络萱克制地收回目光，上前将棋盘和棋子放置在木桌上，心中纵然万分激动，却压制着不流露半分。

　　“为何约在这里？”

　　长奚公子这一问，齐络萱竟不知如何回答，澄澜阁对面便是勾栏之地，她一个大家之女约于此地，无论怎么都无法自圆其说。

　　长奚公子转身，齐络萱呆呆地望着他，虽然刚刚见他背影已暗自猜测他的容貌，可是此刻得见他的真容，齐络萱只觉得自己先前猜测的模样对他都是一种亵渎，长奚公子竟是这般好看。

　　“你不是约棋之人。”

　　齐络萱闻言，心下一惊，再不敢看他容颜，低垂着头，“我只是……想同公子下一盘棋……”

　　“既如此，又为何将消息散布？”

　　也是，像长奚公子这般出色的人物，她竟还妄想欺瞒于他。

　　被长奚公子当面拆穿，齐络萱心中绝望，更加不敢抬头，也不敢再多做解释。

　　一双白靴映入眼帘，长奚公子已走到她的跟前，修长的手指拂过那檀木棋盘，“韩家的？”

　　然只通过棋盘就知道她外祖家，齐络萱已经顾不上其他，匆忙解释，“不是的，我是齐家的。”

　　容不得她不解释，韩家当初是坚定的三皇子派，对如今天子更是不屑一顾。

　　“齐严的嫡女，你的祖父可是叫韩松？”

　　齐络萱抬头，眼眸尽是不敢置信，“公子怎知？”

　　“你不用紧张，韩老是我的老师，这棋盘本就是老师求我赠予的。”长奚公子温和一笑，“我与老师也曾对弈过，用的便是这棋盘，事后他求我赠予棋盘，说是他外孙女颇为喜爱围棋，故而求之。”

　　听长奚公子说起这棋盘之源，想起昔日疼爱她的外祖父，齐络萱眼含泪花，“可是外祖父他……他……”

　　虽然齐络萱未曾开口说完，长奚公子轻叹，老师之死也是他心中之痛。

　　当今天子初登基之时对新法态度暧昧，似是更推崇旧派。老师郁郁不得志，竟与当时的三皇子谢淮昀密谋造反，一个是自己的老师一个是自己多年好友，他为了朝廷安稳选择当今天子，站在那两人的对立面，最终造成了老师身亡，谢淮昀离开。

　　他或许对得起江山社稷，却对不起自己的亲友，这几年自请出京也是为了赎罪。

　　韩府已然破败凋零，过往如云烟。他回京更想完成老师当初的遗志——推崇新法。

　　齐络萱弯腰，深深地给长奚公子鞠了一躬，她为长奚公子的胸襟折服，现如今是谢阑时登基，世人对于昔日谢淮昀的旧臣韩家自是各种避讳。

　　“你既来此，必是有所求，这一棋，我倒是可以同你下。”

　　长奚公子刚刚一直站在窗边，街道上的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齐络萱冒充约棋之人，刚刚一路上即使脸色苍白不堪，却还是倔强得未曾后退一步，颇有破釜沉舟之势，与她手谈对于长奚公子不过是举手之劳，也算回报当年老师的恩情。

　　“持黑或持白？”

　　“黑。”齐络萱咬牙，她虽更喜白子，但是这些年过得悲苦，既如此，终是黑子适合她。

　　长奚公子手持白子，“我只赠予老师棋盘，这棋子却是老师另制，棋子甚好，多年不用倒是可惜。”

　　不过过手的一瞬间，长奚公子便知齐络萱这几年未曾下棋，齐络萱一向自认聪慧，此时在长奚面前只剩自惭形秽，她已经不知怎么表达对于长奚公子的惊叹，这是何等的风华，当年谢淮昀对上有长奚公子辅助的谢蔺时，难怪会一败涂地。

　　“只是这几年过得辛苦，无暇手谈，说来惭愧。”生怕长奚公子误解，齐络萱到底没忍住，开口解释了。

　　“我也是数年未曾手谈。”长奚公子声音柔和，简单的一句便化解了齐络萱的尴尬。“黑子走先，我让你三子。”

　　齐络萱一听，心下着急，“长奚公子不必如此。”

　　“无碍。”

　　“公子高洁。”长奚公子好意，齐络萱也不敢再推脱，她冒充约棋之人本就心中惭愧，此时满心只希望自己能下好这棋，不让长奚公子失望。

　　“掌柜的，进来吧。”

　　整条十一巷满满都是人，澄澜阁集聚天下士子，这约棋之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大家翘首以待，现如今棋局已开，掌柜的负责将棋局及时反馈于楼下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