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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宁不语 ...

  •   大理寺。

      辰时,大理寺办案的衙门才刚刚开门,等待许久的群众就一拥而上,将整个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

      衙门的管事指挥着衙卫,将主审官的案卷、升堂木和笔墨纸砚全部在最上位的主桌摆好,随即在主桌两侧各摆上一块檀木座椅。

      “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有大案?”

      有外乡人经过,见此情景瞠目结舌,下意识拉住匆匆赶来的本地人问了一句。

      “当然是大案了。”

      “可是这围观女子怎么大多是女子?”这围观堂审不稀奇,但是围观群众大多是女子这是闻所未闻的。

      女子就应该居家镇守,怎么还这般好奇旺盛来看堂审。

      “那是因为今天要审的对象也是个女子。”

      “女子?那有甚稀奇的。”外乡人不以为意。
      女子犯案虽然少,但是也并非无,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你别拉我啊,这人越来越多了,我等下就看不到了。”本地人扯了扯被拉住的衣袖,面露焦急,一心只想往衙门口挤。

      “那你先说说这到底有什么稀奇的?”眼看越来越多人跑过来围观,外乡人越发好奇了。

      “今天审的就是探花姑娘,再不快点,就真的挤不进去了,你要是好奇,你跟我一起挤进去看看。”本地人看外乡人一直不放手,索性也不再啰嗦,拉着那外乡人就往围观人群强行挤了进去。

      威风凛凛的大理寺丞从内堂走了出来,在他身后是一名年轻男子,也身着官服,只看一眼,便觉清风霁月,无论是容貌还是风度都令人惊叹。

      围观群众不禁惊呼,
      “是长奚公子吗?”
      “长奚公子也来了。”
      “长奚公子是来观审吧。”
      “审探花耶,闻所未闻,长奚公子是天下士子的表率,肯定要出面的。”
      “听说左相大人也会来,怎么没看到?”
      ……

      大理寺丞朝长奚公子作揖,长奚公子温和的回礼,“大人请上座。”
      相互颔首微笑后,大理寺丞走上代表主审官的主桌坐下,长奚公子则坐于右侧的檀木椅。

      “升堂!”
      只见大理寺丞惊堂木一敲,两侧的衙卫,手中杀威棒一声又一声有节奏地敲击地面,这敲击声让人觉得格外的威严,忍不住心生敬畏,围观群众再也不敢吵闹。

      “带原告和被告上堂。”
      待敲击声停下,大理寺丞厉声道。

      率先上来的是原告,一对姐弟,从相貌上看,女子应是二十几岁,未全部束发,仍为未婚女子,男子稚嫩,不过十七之龄,女子为先,男子在其后护着。

      两人皆是丝绸华服,不似寻常百姓。

      紧接着,被告被带了上来,手脚都带上铁链,被告也是一名姑娘,正是围观群众口中的探花,只见她头上仅簪着一木簪,发丝稍稍凌乱,身着白色的衬衣,却丝毫未损其风华。唯一特别的是她的脖子还戴着白色的围脖将整个脖子遮得严严实实。

      “跪下!”惊堂木一敲,先立威。

      原告姐弟率先跪了下来,被告探花姑娘却站得英姿挺拔。

      “为何不跪?”大理寺丞厉声问。

      “我不跪。”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虽为女子,却有着不输男子的风骨,不卑不亢的风度令人心生敬佩。

      大理寺丞蹙眉,两方对峙。

      “案件未有定论,我仍是探花之身,自不用跪。”被告探花说话不急不缓,眼眸淡漠,并未因身陷困境有任何害怕。

      大理寺丞点头,探花毕竟是探花,他到底是放弃继续为难,随即看向那对姐弟,“堂下何人?所告为何?”

      “大人,我乃翰林院典簿之女林芷惜,旁边是我弟弟林炤,我们此番状告宁祁身份造假,并且一路欺瞒以假身份参加科考,不仅欺瞒了各县考官,更于殿试上欺瞒当今陛下,这是欺君大罪啊。”虽是姐弟同告,但是男子低垂着头不语,全由女子带头。

      “哦?可有证据?”

      大理寺丞话刚落,还不待这对姐弟说话,探花忽而开口了,“等等,大人可是忘了什么?”

      “什么?”大理寺丞蹙眉。

      “他们虽然是翰林院典簿的子女,但是并无官身,依旧是平民,而我仍是探花之身,虽未正式授予官职,但已是官身,根据启朝律法,民告官,先坐笞二十。”宁祁视线掠过原告那对姐弟,眸中冰冷,吐出的言语也颇为无情。

      听到坐笞二十,林芷惜脸色一白,微微侧目,求助的目光朝着长奚公子递去。

      “这?”大理寺丞有些为难,他不是不知道律法,而是这两人是官子女,且背后有人,他是故意省去坐笞的程序,偏偏被宁祁当场指出。

      宁祁微微勾起嘴角,“大人怜惜她是女子之身受不得这笞刑,那便罢了,原告不是有两位,另一位是男子之身,想来这坐笞二十应该受得住吧。”

      “大人……”林芷惜惊呼,凄凄目光又转向长奚公子,“长奚公子,我弟弟身子弱,怎可受此大刑?”

      “启朝律法所在,大人莫不是要徇私枉法。”宁祁冷哼了一声。

      围观群众忽而有女子出声,
      “打啊,就得打。”
      “没错,律法所在,怎能徇私。”
      “打,两个都要打,既然告了,不能因为是女子就不打,一人十杖不就好了。”
      “打啊,一人十杖。”
      ……

      其实不怪围观女子站探花,探花是在簪花游街时被当场抓的,被抓的当日,当着全京城人的面,被脱去红袍和玉冠,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正是得意之际,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蒙受这般奇耻大辱。

      莫说是寻常读书人都接受不了被当场剥衣,何况这探花还是女子之身,那日的场景现下围观的群众很多人还历历在目,在场大多是女子,心中自然不忍,偏生一个个又无能为力,今日不过是想尽绵薄之力为探花姑娘说上两句。

      “肃静!”大理寺丞惊堂木一敲,余光轻瞄右侧的长奚公子,见他毫无动作,也不曾怜惜堂下的姐弟,心中有了些许了然,“那就打吧,一人十杖。”

      话落,林芷惜和林炤都被拖起按在长块的红椅上。

      “啊!”凄厉的叫声传来。

      衙卫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之情,落在林芷惜背部的杀威棒快准狠,林芷惜养尊处优几年,何曾受过这番罪,一杖下去伴随一道凄厉的叫喊声,很快,背部就见红了,很多人都侧目,不忍再看。

      对比林芷惜的喊声,林炤紧咬下唇,痛得额头豆大的汗滴直流,却还是一声不吭,从头到尾他都很沉默。

      宁祁并没有侧目去看他们,她的视线落在大理寺丞身后悬挂的那道牌匾上,明镜高悬四个字那般醒目,置身于此,她想了想,究竟是为何。

      这大抵要从她回京开始说起了。

      ————————

      三个月前

      ——“宁祁,你真的想好了吗?”

      宁祁猛地睁开眼睛。
      原是想置身黑暗寻求片刻的放空,老师的话却不停地在耳边回荡,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仿佛带着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真的想好了吗?

      宁祁此刻正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整个空间刚好够她伸直四肢端端正正躺好,连翻身都困难,身侧是木质的内壁,她伸出手轻轻抚上内壁的纹路。

      普通木材做的棺材,内壁也没有任何雕刻,都是木材常见的那种纹路。

      身下有点硌人,看来还是需要铺上一层。

      “嘎吱。”

      忽地,上方的棺材盖被小心翼翼的挪开了。

      棺材里的黑暗突然被白光冲破,炙热的阳光强势得不容反抗,宁祁刚觉得有点刺眼,一个脑袋就突然出现挡去了大部分光芒,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带稚嫩的少年面庞,那少年眼眸写满了灵动的好奇外加几分恐惧。

      似是对上了宁祁的视线,少年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少年看到宁祁脖子处那道长长的伤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道伤痕横穿整个脖颈直至耳后,竟有种将脑袋和身子一分为二的视觉冲击,实在是吓人。

      这大白天的,棺材里躺着个脖子有着狰狞伤痕还睁着眼睛的女人!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少年向后撤退了好几步,若不是被身后的棺材及时止住了脚步怕是会直接跌坐在地上。

      少年喘了喘粗气,还没从恐惧中摆脱偏头就发现自己背靠着另一口棺材,他急忙摆正身躯远离棺材,只觉得自己靠过棺材的后背烫得吓人。

      “救命……”被接连惊吓的少年欲扯开嗓子将自己的恐惧宣泄,话到嘴边,就见棺材里的宁祁已经坐了起来,视线再次相对,他看到的是对方眼眸深处的冷冽,冷得他透心凉。

      “你是国子监的学子?”宁祁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国子监特有学子服的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恍然间,好似故人就站在眼前。

      那年除了宁祁小点,那些故人们考进国子监也大致是十七八岁的年龄。

      少年没有回答,紧抿双唇有些戒备的看着她。

      宁祁也不急,慢条斯理地从棺材爬出来,正值二月,冰雪开始消融,空气中却还是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她将原本盖在身上的斗篷重新穿上,将斗篷连带的帽子盖上,厚绒绒包裹着全身才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你是活人?”少年终是忍不住问出。

      “自然。”

      忽视脖颈处那道痕迹,再细看这女子,她有一张极其亮眼的脸,与他日常见到的娇小柔弱女子不同,这人身材高挑,气质清冷,偏偏眉眼间竟还有几分姑娘家独有的妖冶,看起来年纪比他稍大一点点,应该是个不满二十的小娘子。

      只是,怎么会有人大白天好端端的躺在棺材里,真是怪异。

      “很好奇?”

      少年没忍住还是点了点头。

      “这是京郊棺材店,你觉得我是来干什么?”宁祁反问,打量着四周,店家不在,想来又是被叫去义庄了。
      这几天她都住在这里,试了好几口棺材,也就今天的棺材让她满意,果然还是最普通的适合她。

      少年纠结了许久,“你来买棺材?”想了想又斟酌了言语,“可是你家里……节哀,但是我觉得你还是不要随便躺棺材里,毕竟不吉利。”

      宁祁轻笑,对方倒是一片赤子之心。

      “生死之事不过寻常,无需避讳,这棺材是我自己用的,怎么也要试试才能挑出满意的。”

      “你,你,你……”少年刚想说什么,视线又不小心触及宁祁脖子的痕迹,怔然道,“你要死了吗?”

      “噗嗤。”宁祁忍不住轻笑出声,“兴许,但应该不是近期。”

      她脖子那道伤倒是真的唬人,不仅会让人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被吸引心神忽视她的容貌,也总让人以为她命不久矣。

      闻言,少年眼眸闪过几丝恼怒,他真心相待,却总觉得眼前的女子在戏耍他,下意识嘟囔道,“连你都要欺负我。”

      从刚刚宁祁就注意到了,这少年虽穿着国子监的学子服,但长衫却有些褶皱,似是被拉扯过,双腿膝关节处衣裳不仅磨破了,还沾了泥巴。

      少年与她不过萍水相逢,无甚交情,再怎样也不应该说出‘连你都要欺负我’这般略带亲昵的话语,怕是未尽之言是连个陌生人都要欺负他,想来可能是日常被人欺负才有此感慨。

      忽而,她被少年腰间的玉坠吸引了全部心神,那玉坠格外眼熟,似是曾经被她拿在手中把玩过,连现在虽然隐在衣衫处未知全貌,她的脑海中却依旧浮现出它的全貌,清晰得触目惊心。

      “你姓慕还是姓林?”

      少年看着她,不解,“我姓林,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宁祁不答反问:“你要回家吗?可否带我见一下这玉坠的主人……噢,不,应该说将玉坠赠予你的长辈。”

      少年疑惑渐浓,又问:“你是什么人?你要见他做什么?”

      “聊一聊。”

      “你认识我舅舅?”

      “舅舅?”姓林,又称呼那人为舅舅,哪怕宁祁心中早有几分猜测,却也忍不住心颤,“你是林炤,‘更看勋名相炤燿,连珠光彩夺星榆①’。”
      ①出自宋诗人张伯垓的《题椿桂堂》

      “为什么不是‘潜虽伏矣,亦孔之炤’②?”
      ②出自先秦诗人诗经的《正月》,炤同昭

      “可你是林炤(zhào)不是吗?”
      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炤。其意鱼儿生活在池沼,并非让它乐逍遥。即使深藏不敢动,水清照样看得到。不过是个少年人,何须这般把自己立于君子自省的规矩中。

      不过宁祁也没想到那人还是将玉坠给了林炤这个外甥,还是没给自己的亲生女儿吗?那人到底还是这般介怀无子送终吗?

      短短几句,少年忍不住心生好感,“是我舅舅告诉你我的名字吗?”

      宁祁不答,问了其他,“可以带我去见你舅舅了吗?”

      “你找我舅舅做什么啊?”

      “私事。”

      少年眉心紧蹙,又细细打量了宁祁,心中暗忖,这女子莫不是他舅舅的情债?可是看着年龄都足够当舅舅的女儿了,舅舅生前竟然这么风流?难不成是舅舅的私生女?舅舅不是只有茗嬛表姐一个女儿吗?
      “不是我不想带你去见我舅舅,你既认识我舅舅,怎的不知道两年前我舅舅就过世了。”

      过世了?

      怎会?

      “咳咳咳……”宁祁心下大惊,情绪过于激动引发了咳疾。

      到底是太久没回来,世事总是变化得特别快。

      “你别激动啊。”想起刚刚这女子躺在棺材的画面,林炤都担心她太过激动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你扶我一下,我想躺一下,缓一下。”

      宁祁抓住林炤的手臂,稍稍用力,林炤吃痛,却也不敢拒绝,他只得听话将宁祁扶进棺材里,一边偷偷嘟囔着,“你这人真奇怪。”

      “你走吧。”重新躺在棺材里,狭小的空间才是她的归宿,让她感到放松。

      “你真的要躺在里面?”少年到底赤子心善,临走前又问了一遍,这活人躺在棺材,他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林炤,你是不是有个姐姐?”

      提到林炤的姐姐,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柔软,“你认识我姐姐?不对,你认识舅舅,舅舅跟你说的吗?”

      “你姐姐是叫林祁吗?”

      “才不是,你不是认识我舅舅,还知道我名字,怎么会不知道我姐姐叫林芷惜。”

      是啊,林炤的姐姐是应该叫林芷惜的。

      “看来你和你姐姐感情很好嘛。”

      “那是当然了,我姐姐对我可好了,她可温柔了,也很努力,可惜我这个当弟弟的没有用,如果我去年八月能过乡试就好了,我真是太没用了,我应该再努力一点,那样我姐姐就能如愿了。”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眼前的女子又只是个陌生人,林炤才敢絮絮叨叨的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说出来。

      如愿?

      如今她回来了,怕是林芷惜更不能如愿了。

      ——林祁,若不是你占了我的身份让我这么多年孤苦伶仃,若我从小生活在林家,若我从小能识字读书,今日我一定可以考入国子监,而不是像你一样靠旁门走道进入国子监,辱了我林家书香世家之名。

      ——林祁,你鸠占鹊巢,好处占尽,却偏偏不思进取,你不配姓林,罢了,你本也不姓林。
      此刻,林炤和林芷惜的身影好像重叠了,以前的往事轻轻拂去刻意掩盖的那层浮纱就变得格外清晰。

      他们总是怪她,可是她从出生就在林家,孩子抱错是意外,她也是受害者,区别是在于她在林家十几年锦衣玉食,而真千金颠沛流离、孤苦伶仃。

      她的确占了好处,世人也格外同情弱者,所以她的家人友人做出选择,她也就认了。

      林炤见宁祁闭上眼睛,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了,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絮絮叨叨,也是失礼,他心下不好意思,提高了声调:“那我……我走了……”

      “你走吧。”

      真奇怪,好端端的,人还没死非要躺在棺材里。林炤一步三回头,还是觉得眼前的女子格外的古怪。

      “林炤。”

      “啊?”林炤立刻止步,转头等着她。

      “我希望你是为了自己如愿,而不是为了让别人如愿。”

      林炤有些恼怒,他觉得宁祁这话是在针对他姐姐,他们姐弟情深,她一个陌生人懂什么。
      想着姐姐在家里哭泣的模样他不由得心生烦躁,母亲也说姐姐受了很多的苦,如今他姐姐已有二十三,却还是没能如愿嫁予心上人,不过是因为他们家道中落,如果他能高中,姐姐必定能够如愿,可是他偏偏那般没用,他去年八月乡试都没过,下一次得三年以后,他姐姐根本等不了。
      越想林炤越暴躁,“你是什么人,你懂什么,关你什么事。”

      宁祁轻轻叹了口气。

      她是什么人?

      六年前她离开之前,林炤还得喊她一声姐姐呢。

      只不过,终究是鸠占鹊巢,身份还回去,现在大概也只能算陌路人吧。
      萍水相逢,连知道他被人欺负也没身份帮他,到底各人有各人的路,他本就有家人相护,无需旁人。

      ——“这世间再无林祁,从今以后我叫宁祁。”
      “既如此,老师我替你取个字,你可愿?”
      “请老师赐字。”
      “不语,以后你就叫宁不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宁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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