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魔法世界没了。》遗忘li

18、第18章

　　等艾伦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半风干的岩石背后。
　　艾伦觉得五脏六腑都是滚烫的血气，浓重的血腥味卡在喉咙里吞咽不得，四肢百骸传来一阵阵剧痛，反复刺激着神经，简直像一场凌迟的刑法。
　　睁开眼睛以后，过了十几分钟，艾伦眼睛看见的事物才渐渐从模糊转为清晰。

　　塞西莉亚将袖口半挽到了手肘的边缘，拿着一片海边沙滩常见的宽大树叶走到了圣骑士的身边。
　　树叶碧绿，中间盛了一汪小小的清水，那是她刚刚从海岛中间找到的淡水。

　　“你醒了？”塞西莉亚说道，顺便将树叶抬高，悬放在圣骑士的嘴边，慢慢将那汪淡水倒进他的嘴里。
　　水不多，但是非常清凉，落在喉咙里时无异于一记救命良药，艾伦大口吞咽下去，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我们现在在哪里？”艾伦说道，声音嘶哑干涩的不像话。
　　“在一座海岛上。”塞西莉亚说道。

　　那些巨大飞艇并不是艾伦和其他人以为的圣地救援，而是另一场袭击。
　　成百上千的炸弹从高空投掷落下，扔在海面漂浮的小船上时，漫天遍野都是爆炸的火光，那一瞬间的灾难来的猝不及防，即便是作为血族的塞西莉亚，也丝毫来不及救援和保护。
　　那些刚刚死里逃生，还在冰冷的海面上瑟瑟发抖的水手船员和神职人员，上一秒还在激动的对着天空大喊大叫，下一秒就变成了漂浮在海面上的断臂残肢，丝丝缕缕的鲜血涌动飘散在海里，血腥味还引来了一群鲨鱼的啃食。

　　小船被炸飞，艾伦也在剧烈的爆炸中被掀入深海，幸好还没落下海平面几米，塞西莉亚就发现了他。
　　当时天上还下起了暴雨，头顶的飞艇一直盘旋着，似乎在查找还有没有幸存者，怀里抱着的圣骑士又奄奄一息，塞西莉亚来不及计较更多，只好带着他先快速泅水离开。
　　随便沿着一个方向游了几英里，才好运气的碰上了这座海岛。

　　塞西莉亚的话让艾伦回忆起了昏迷前的事。
　　剧烈的爆炸声和火光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夹杂着海面上夜风和船员水手的哭喊声，艾伦瞳孔骤然缩紧，猛然打了个寒战。
　　艾伦忍着疼用手臂支起上半身来，望着塞西莉亚急道：“其他人呢？”

　　塞西莉亚正在生火，将从小岛上收集到的枯枝落叶堆积在一起，放在艾伦的身边，然后在指尖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细微的漆黑火焰在指尖上升起，落在枯枝树叶上跳跃两下之后，转变为正常火焰的明黄色。
　　青年就坐在篝火边目不转睛的看了过来。
　　那种眼神非常奇异，浓烈的希望与绝望并存，似乎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又似乎在盼着有奇迹发生，渴望她给出一个想要的答案。

　　塞西莉亚坐在艾伦身边的一片岩石上，偏头拧了拧漆黑长发上沾湿的海水，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似乎连空气也寂静了，艾伦的蓝眼睛在这样的目光中渐渐暗淡了下去。
　　“我……明白了。”艾伦干涩的说道。

　　明白了就好。
　　塞西莉亚为自己不必直白的说出残忍事实而悄无声息的松了一口气，低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她刚才拿过来的不只是淡水，还有几条海鱼。
　　这个圣骑士的腰间配备了一把匕首，塞西莉亚就用这把匕首轻巧的将鱼鳞刮干净，然后放在树枝上反复烧烤，不多时，就有一股淡淡的鱼香味弥漫出来。

　　刚才去小岛上找淡水的时候，塞西莉亚本来还想顺便找一些野果和能吃的动物，但到了海岛的深处以后才发现，这里的动物和植物不知道为什么，都长得比较……放飞自我。
　　塞西莉亚盯着一只长了六只脚的野兔看了半响，也不确定这兔子人类到底能不能吃，只好再重新返回海边，从海里想办法弄了几条鱼上来。

　　等到烤好以后，塞西莉亚将海鱼放在了那片深绿的树叶上的，朝着圣骑士的方向推了推，示意他赶快吃。
　　艾伦一动不动。
　　塞西莉亚皱了皱眉，朝着他看去，发现他哭了。
　　满身伤痕，衣服上都带着斑斑血迹的青年背靠在杂乱岩石上，夜风呼啸而过，他紧闭的眼睛透出一丝不为人见的水光，又转瞬即逝。

　　塞西莉亚眼中闪过一丝怀念，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伸出手指触碰的那个圣骑士的眼睛。
　　泪水落在指尖上，氤氲出一小片潮湿。

　　“你哭了。”塞西莉亚说道。
　　艾伦愣了愣，抬手在自己的眼睛上抹了一把。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艾伦说道。
　　“这没什么。”塞西莉亚说道。

　　艾伦似乎失去了全部力气一样，瘫在岩石上，看着天上遥远的苍穹与星辰，半响，才疲倦的说道：“……和我们一起坐在小船上的那个老夫人……”
　　塞西莉亚做出了倾听的姿态。
　　“……那位老夫人，之前在船上，她每天都会来给我送饭，还会勤快的帮我打扫房间，船上的水果很珍贵，我将几个橘子送给了她，她偷偷的省下来带回去给自己的儿子吃……住在救生船上的时候，她把自己随身携带的毛毯披在了我身上，给我保暖，还讲起了回到陆地上后，他们一家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一切都戛然而止，在如此巨大灾难下，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微不足道的一家三口，不知道曾有这样的一家人，从今夜起埋葬在了地中海冰冷的海水里。
　　命运的荒唐和悲痛之处就在于此。

　　“……还有我的朋友们，有好几个人和我一样，从小到大一直在圣地苦修，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开，却再也回不到圣地了……就像之前的战争一样，一切的灾难都猝不及防，那么多人，明明前不久还在欢声笑语……”

　　艾伦抬手捂了捂脸，再放下手时，塞西莉亚见到他眼眶发红。
　　“……很抱歉和你说起这些事情，我明白这些与血族无关，也明白我不应该这么软弱，我是圣骑士，要遵守骑士守则，我应当不畏不惧的赶快追查凶手，为他们报仇……我不应该这么做，这是错误的堕落……我只是……”艾伦说道。
　　艾伦说不下去了，他感到了恐惧和悲伤，又因为这些恐惧而悲伤更加痛苦。
　　如果父亲在这里，看到他居然会这样软弱和天真，一定会痛心疾首的用藤鞭教育他。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艾伦说这些话时，其实已经做好了面对吸血鬼冷漠态度的准备，反正他也只是忍不住找个人倾诉而已。
　　可出乎意料的，那个吸血鬼望来的神色，竟然是带着微微的温柔和怜悯的，虽然这一次情绪很快就转瞬即逝。

　　“这不是软弱，而是慈悲……”塞西莉亚说道：“……你才二十岁，从来没有出过圣地，没有见识过这世上的一切痛苦、灾难和分离，也没有经历过跌宕起伏的爱恨，你遇到了强大的敌人，见到了无辜之人的死去，感到软弱和恐惧又有什么错？”

　　艾伦睁大眼睛，感到了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微微波动。
　　没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从小到大，遇见的所有人都要求他英勇无畏、勇敢正直，高洁的道德品行不容有半丝瑕疵，就好像水晶不能有半丝污垢。

　　金发蓝眼的圣骑士抬头向对面吸血鬼看去，几乎疑心这个异类拥有像人类一样的情感。
　　拥有幽蓝色双眼的古老血族察觉到他的目光，同时在篝火边缘看来，她的侧脸轮廓被火光渡了一层金边，带着难以言喻的平静感，又好像高高在上的俯揽他的一切喜怒哀乐。

　　“但是那些人都死了……看到那么多的人死去，你难道不会感到怜悯和痛苦吗？”艾伦疲倦的问道。

　　这个圣骑士可真是问了一个好问题，让塞西莉亚忍不住认真回忆了一下。
　　很久以前，她似乎也有过丰富而激烈的情感，哪怕那些感觉大部分都灰暗而冷涩，像冬日里永不见白昼的长夜，但那也是活着的感觉。
　　但那些感情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呢？
　　塞西莉亚发现自己想不不起来了，只能说时间消磨一切。

　　一个人类的生命最漫长也不过百年，而她抛去沉睡的那一千年，也已经度过了几百年光阴，是正常人的几倍了。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塞西莉亚看向艾伦。
　　他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而已，没有在执着的等待一个回答，正像刚才一样，半躺在岩石上一动不动。

　　塞西莉亚将鱼肉放在了他的手边，然后转身向海边走去。
　　她在海边站到了下半夜，一直到第二天天亮。

　　太阳升起的时候，艾伦也大步走到了海边。
　　他是圣骑士，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恢复了力量以后，就可以治好自己身上的伤，只是无法解决自己的衣物。
　　大步走来的青年身上衬衣破破烂烂，还带着斑斑鲜血，如果不是面庞英俊无比，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流浪汉。

　　“我弄清楚我们现在在哪个岛上了……”艾伦走过来说道：“……这里是西西里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