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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寒灰重暖生阳春(1) ...

  •   清明谷雨,雨越下天越冷,冬天的棉被都不敢收起来。
      桃花杏花李花,梨花樱花海棠,看着次第开起来的花,又纷纷扬扬的散落下来,倒是别样美好。
      铺子的后院有一丛青木香,李一元最宝贝的就是这棵青木香,他说从有铺子的那天开始,青木香就一直在了。
      铺子大致坐北朝南,灯笼挂在铺口角落,西南方位。后院东北角有口井。虽然都是自来水了,建化厕的年头也不短,但这口井里的水依然非常清澈干净。
      青石井台是五瓣莲花,半开不开的样子,虚虚合抱,外头有一圈井盘,卵石累成;最外面有一圈小凹槽,封闭的,就像拿金箍棒画的圈。
      有只老旧的水桶一直放在边上,木头带桶箍,原配的麻绳也在。
      每月农历十五,井水会涨高,高到漫出来,不停地往外涌,静悄悄、有节奏的、一刻不歇,就像水有灵性,像某种魂魄似的从井里往外铺展身体;流到卵石井盘,浸润每一块石头、每一寸缝隙;再到外面那道沟渠,就没入其中,什么都消失了。
      青木香就长在这口井的西侧。
      铺子连带后院,是个长方形;如果把长方形打个十字,开门做生意的铺面在左下角那块,剩下三块就是后院,只有一个门,就是下了板子的铺面。剩下的三块,北面和东面修了住的地方,在这口井东北角是断开的。和铺门同一直线上南面,剩下的那半边,有一条长长的石板,种着些花草。和店铺的同侧这一块,就是天井。
      每个月十五,一般情况下,李一元会在子时到井边,然后就会消失不见。
      有时候带上七忆和四国,有时候就自己去。
      这口井,就像每个月会开放一次的花朵,随着月亮变圆,打开通道。
      三月十五日,是李一元和一个老朋友约定的日子。
      每年这个时候,他都单独行动。会带上一些纸钱,还有一些写好的信笺。
      四国一直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她想一窥究竟,却被李掌柜堵回来。
      李掌柜是这样的人,总是笑呵呵,该做的一定做到,不该做的半分也不沾染——比如他从来不会问四国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四国心里始终是纳闷的,也一直很警惕,却发现李掌柜一点都不在乎。
      对七忆也是。
      这种不在乎,细想有点让人害怕,是那种什么都知道,就算你不说也没用的样子。
      典型的心中有准星,油盐都不进;他认定的事,想反驳,就像打在棉花上,力气全被卸掉了。无论进退,由他不由人。
      他对人,有种刚刚好的距离,也别想太靠近他,也不会离得太远;在他身上,似乎看不到什么不合适。
      这位老友,在另一头,也不过是一座孤坟。
      这座古坟,却也只在另一头才能找到。
      当年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就像春风吹过的大地,什么都能飞速长出来一样,他身上就有这股劲头。
      也就是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最终不过像春风里垂落的花瓣,纷纷扬扬,打个转也就掉进泥里了。
      他叫白方生,生得白白净净,生在一个书香门第,一身白衣,衬得举世无双。
      世间如此活泼一个大染缸,半点挨不着他。
      这样的人,天生就有执念。
      养起来,好看却费劲;毁起来,说难也不难。
      白方生通音律,也好写些剧,虽比不上《桃花扇》、《牡丹亭》,却也自有风格。
      家境好的时候,家里有常备的戏班子,自己排排演演,快活不知时日过。
      世上不缺意外,那年冬天,白家被构陷,牵连上贪污舞弊的大案,就此散了。
      他一个大少爷,何曾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等着他。
      二十岁之前,锦衣玉食、风光无限、青年才俊。
      二十岁之后,一败涂地,连吃饭都成问题。
      原本滴酒不沾的他,手里有两个钱就去买酒,喝醉了,晃晃悠悠在路边睡下也行。
      蓬头垢面,腌臜邋遢,人人避之而不及。
      他家的戏班子,也被遣散,有的被卖给别家,有的转了其他行当。
      有一个小孩叫梓墨,当初白方生觉得这小孩不错,身条嗓子都是一等一的好苗子,对他青眼有加,两人在戏上也分外谈得来。
      出事后,梓墨阴差阳错去了另一户人家的戏班子,可惜倒仓的时候嗓子出了问题,便转而教戏了。他好歹还是有碗饭吃,也得亏当初白方生教他识文断字。更兼得人机灵,攒了点银子在外头置了小产业。
      那日,偶然间,见当年的少爷醉倒在地上,大白天,就像烂泥一样——当初有多白,现在就有多黑。梓墨实在于心不忍,便将人带回住所,悉心收拾一番。
      白方生醒来后,有点不知所措,看着梓墨,半天都没认出来。
      故人以这样的方式见面,尴尬、追忆、可惜、可怜,总之五味杂陈。
      梓墨朝他作揖一拜,白方生有些慌张,匆忙从床上起身,不只是要去扶他还是要还礼,结结实实摔了一大跤,直呼痛痛痛。
      这倒是逗笑了两个人,梓墨说,知道痛,挺好,活着才知道痛。
      白方生叹了口气,也算是半死不活,没什么意思。
      梓墨回他,那就当死过一回好了,好赖都得往下走才知道。
      他摇摇头,想爬起来,又是一个踉跄;喝酒喝过了,双手抖的厉害。
      梓墨看着,心中不忍,却一时也无计可施;顺势走过去,蹲下身,把白方生扶起来,坐在床上。
      “你先住下。修养一些时日,再说后面的事。”
      “我还是告辞吧。天地容我,人不容。”
      “读书人果然是读书人,读书人的节气都用在没用的地方了。”
      “你倒是越发厉害了。被人撵过,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
      “你现在怎么谋生?”梓墨轻声。
      “我?我是个废人了。你看看,我连笔都拿不起来了。”手抖的厉害。
      “还想着拿笔,不错。我嗓子倒了,现在给人教戏,多亏了这双手教过我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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