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灯的不具名裁缝铺》詩鈐

2、聊赠一枝春（1）

　　南方的春天阴雨连绵，一会儿倒春寒，一会儿又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段时间，是所谓的“大节”，即人容易出意外，也容易过世的时间段。
　　伍家这段时间会很忙，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做纸扎的。
　　老式的有做功德需要的大厝、轿子、仆人、丫鬟，新式的有汽车、手机、洋房。
　　原本道士做法，这些都是重要工具，好的纸扎，尺寸、用纸、包括上面的装饰，都有讲究。
　　那是阴间用得上的东西，糊弄活人容易，糊弄死人，呵呵。
　　家里打电话让伍依依回来，因为有大事，让她去请李一元来帮忙。
　　伍依依不喜欢回家，上大学去了外地，考硕士的时候，本来也不愿意回来，书生搞的鬼，阴差阳错给折腾回来了。
　　哪怕是不得不回到老家，她也选择长期住校。
　　因为家里这门生意，小时候班里的同学都躲着她。
　　她索性也就不太和人往来，精力都花在功课上。
　　多多少少都会有影响，她做起设计模型来分外得心应手；画图也很厉害——但论起画画，书生更胜一筹，毕竟在世就是拿毛笔的人。
　　李一元是个奇人，他怎么来的这里，他究竟有几岁，这些事情都没人知道。
　　伍依依天性敏感，从家里人的口气里听出了不对劲。
　　大人说：“李掌柜和我们家是世交。”
　　这句话单听问题不大，但伍爸爸伍妈妈说起其他人家，通常的说法是：
　　“沈家从太爷爷开始，就和我们家认识了。”
　　或者：“我们和陈家都是三代往上的交情了。”
　　当伍依依开口追问的时候，大人就说，也是认识很久了；再问，便是遮掩。
　　这种遮掩会有些奇怪，大人并不是不想说，就好像真的不知道一样。
　　伍依依身上作妖的那个书生也是，每次她去裁缝铺，这东西就会怪怪的。
　　她其实什么都不想要，这家店也是，身上的这个书生也是。
　　伍依依有个弟弟，比她小八岁，叫伍任，在读高中，是个混不吝的二世祖，和他老姐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这小子，但凡有人拿他家的生意取笑他，那人就会倒霉，会被暴揍，揍得别人门牙飞了，鼻血直流，最严重到骨折。
　　小时候请家长这类的事情，从来没断过。
　　他在外头揍了别人，回家就是双打。
　　伍爸爸年轻的时候是当过兵，下手也不会轻；伍妈妈是传统，但不是慈父严母那一路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拥趸。
　　伍任一般这个时候会想起有个姐姐。
　　伍依依是那种爹不亲娘不近的个性，什么事都习惯冷冷地站着一边。
　　爹妈舍不得下手打她，伍任一躲到她身后，能少挨两下。
　　他也知道她姐姐的性子，不出手，但打心底对他还是好。
　　有次伍任闯祸，被几个人堵在家附近的巷子里。
　　他姐姐正好经过，手里拿着一盆熬好的浆糊，要送到工坊去。
　　二话没说，伍依依直接往前走，把浆糊扣到领头的人身上。
　　第二个动作，反手直接把装浆糊的瓦盆砸到墙上，拿着最大的一块碎片，顶着那人的脖子。
　　虽然她瘦小，毕竟比这帮熊孩子大了几岁，加上那股冷冰冰的劲头，唬得他们求饶。
　　等人都散了，伍任抱着他姐一顿哭，鼻涕全蹭在衣服上了。
　　伍依依就任他这么抱着，什么话都没说。
　　浆糊没送成，回家说，不小心滑了一跤摔了，半句没提伍任闯祸的事。
　　书生很不待见这个弟弟，一出来就要捉弄他，次次都准，就因为伍任分不清哪个是姐姐，哪个是书生。他也不待见这个书生，但没有办法。
　　鉴于这样的情况，家里其实愿意让伍依依接下这摊生意，有事也都交代给她。
　　她和李掌柜倒是意外投缘，和店里的那几个也挺聊得来，更关键的是，书生，伍依依靠近李掌柜身边会很舒服的原因之一，就是书生在那个时候仿佛就不存在了。
　　这次的事情有些蹊跷。
　　有家人上山扫墓，发现自家祖先的墓竟然塌了，就找人来看，准备好好修复。
　　结果找来的老师一看，说，不对，这墓里有两位。
　　那家人说不可能，当初立碑就一位。
　　请了捡骨师傅来，起出黄金瓮，瓮被塌下去的石头砸了，里面有一具完整的骸骨，并多出来一个骷髅头，吓得这家人不知所措，连忙报警。
　　警察来了，勘验现场，法医出了证明，多出来的头骨至少三十年往上，是个男性，再多的信息也没有了。
　　这家的这个祖坟，埋的是建国前过世的，显然和头骨主人不是一个年代的。
　　自家的好安置，这个多出来的，实在很头痛。
　　无论是请来的老师，还是捡骨师，都没辙，问着问着就问到了伍家。
　　伍家纸扎铺是老字号，毕竟在这行里待得久，有些事情还是多懂一些。
　　他们会给人扎身体的，但需要有法师配合。
　　在伍爸爸还是孩子的时候，他的爷爷处理过一次，被仇杀，之后残缺不全。
　　这种事，当孩子也就是个印象，只能找世交问问，比如李掌柜。
　　李掌柜也不多话，问了句，这钱谁出？
　　眼睛弯弯的，说的好像不是钱的事，但就会让人把钱包掏出来。
　　钱是那坟墓出问题的人家出，他们觉得能把人安葬了，也是个功德。
　　李掌柜点点头，跟伍依依把事情稍微交代了一下，让她回家准备。
　　包括，一身男装衣服，内外衣服要全，鞋袜帽子手套都要，还有金纸银纸，以及大厝、仆佣、轿子、轿夫等等，香烛贡品自然也是要的。
　　借着拿出日历翻了翻，选了个适合的日子，定在那天做法事。
　　李掌柜一向是不出面的。
　　小镇上大多数人，只知道他是裁缝。
　　伍家和沈家，知道他有些道行，但前提是，钱，一定是要算清楚。
　　比如这次，伍家出面，说一力处理了，但那家人不能在场。
　　如果信得过，就把钱付了，找好地。
　　等这头法事做完，伍家就把骸骨送过去埋好，也就算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