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神女泪》十月笙箫

1、昭姀

　　九重天宫，绯然殿。
　　似乎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醒来以后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然后是一双盛满泪光的眸子，像波光粼粼的大海，幽蓝深邃地望着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一双大手揽过来，嵌入了他的怀抱。出于本能地想挣脱，却发觉身体使不出多少力气。
　　只听得一声叹息微微地落在了我的发间：
　　“昭姀，一千年了。”
　　昭姀？这是我的名字吗？我居然连名字也不记得了！等等，一千年，我睡了这么久吗？我有没有变老，伸出手指看了看，又掐了把脸。嗯还好，肌肤还是水嫩亮白有光泽！
　　我强装镇定地抬起头问：“你是谁？”
　　那一瞬间，我竟然看不懂他的眼神。
　　又见他垂下眸子，攥住我的手温柔地笑：“我是你的心上人啊。”
　　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花香，有一点陌生又有一点熟悉。我绞尽脑汁地想啊，想啊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懊恼不已地看着他说：“怎么办，我什么也不记得了，连你的名字也忘了。”
　　他眼神一滞，然后宠溺地笑了笑说：“无妨，你只需记得，我是你未来的夫君莲澈；而你将是我的妻子昭姀。”
　　夫君？他的脸越靠越近，我屏住呼吸紧张地抓起了衣裙。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一个急促地声音响起：“陛下，军情紧急！轩辕殿刚传来魔族的速报！”
　　“嗯。”他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看着我。
　　我松了一口长气，很识大体地对他说：“你去忙吧，我等你回来。”
　　“好。”
　　他微微一笑，顿了一会儿，好像有些不太放心，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串白色的手链套在了我的手腕。
　　“你要是想我了，就转一转上面的珠子，那样我就会知道了。”
　　“好的。”我乖乖地点头。
　　目送着莲澈离开，我整理了一下纷飞地思绪。
　　接着起身走到书架前，翻弄着看看有没有我以前的随笔，好早些恢复记忆。
　　随笔没见着，却摸到了一本奇怪的书——四海八荒美人册。
　　咦，这是什么东西！扫了一眼封面，书名下苍劲有力地笔锋托起了三个大字，吴穹著。
　　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的那个名字，居然是我！
　　昭姀，巫山神女，四海八荒第一美人，擅长云雨之术。
　　四海八荒第一美人！我，有这么美吗？
　　不敢相信地拿起铜镜，只见乌黑的发髻上斜插了一根镂空百蝶穿花，缀着点点彩玉，流苏颤颤。面若瑞雪出晴，眸含秋水清波。青山眉黛，梨颊微涡。
　　天下第一美人！我摸着这张被公认的面孔，满心欢喜。
　　让我来瞧瞧这排名第二的美人长得什么样。
　　呀！这一张怎么被撕掉了，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我还来不及感叹那被撕下来的残页，一个名字陡然映入眼帘，凰兮。
　　凰兮，凰族首领，擅长九幽冥火。
　　“昭姀！”
　　谁在叫我？吓我一跳！
　　窗外，突然出现了一张来势汹汹的美人脸。
　　我一会儿看看她，一会儿看看画。
　　咦，这个美人怎么从画中跑出来了？
　　我不确定地问道：“你是凰兮？”
　　她盯着我，从头到脚，认认真真，不放过一丝一毫。我被她看得慌张地把手放到背后，尽量使自己显得有气势一些。
　　“你失忆了？”
　　四个字问得我瞬间毛骨悚然，嘴上却依然强辩道：“谁说的！”
　　我可不想被她看出来我失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她对排名第三有些意见，但是她眼睛里的敌意，我无法视而不见，就像一把刀子，那么直接，一点儿也不掩饰。
　　“那你怎么不去找温良？”
　　温良是谁？我抿着唇想了想，最后选择把问题抛回给她：“他不是也没来找我吗？”
　　“说得也是，他大概是没有脸面来见你。”
　　接着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天心莲，你的手上怎么会有天心莲！莲澈哥哥居然用他的真身炼化了这个给你！”
　　“我不知道它这么贵重。”我垂下头小声地嘀咕。
　　她死死地盯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我可真怕她打我啊！她要是一冲动，吹出个火球烧我头发，不知道那个什么云雨之术能不能使出来对付她。
　　还好，莲澈留在绯然殿里的仙侍们也不是吃白饭的。
　　很快过来了两个侍女。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仙服的侍女惊呼道：“凰兮大人，你......你进来了！”
　　凰兮嗤了一声：“不过是个小小的禁制还能难倒我？”
　　另一个穿着红色仙服的侍女拱了拱手，恭维道：“贺喜大人，您的法力又精进了一层！”
　　凰兮听了这话，一高兴就从头上拔了根凤羽钗赏给了她。
　　这可真是个喜怒无常的美人啊，我在心里默默地感慨。
　　那个穿着红色仙服的侍女感恩戴德地接过钗子说：“陛下正在回来的路上，大人要留下来用些点心吗？”
　　凰兮听了这话，很是纠结了一阵，最后挥了挥衣袖忿忿道：“不必了。”
　　她走之前倒是看着我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昭姀呀，你和温良总是会见面的。”
　　我听了她的话，心头一悸，很是不安。
　　我望着凰兮消失在殿外，喃喃自语：“陛下就快要回来了吗？”
　　那个穿着红色仙服的侍女闪烁着眼神将凤羽钗放在地上，跪下来毕恭毕敬地说：“神女恕罪！事急从权，小仙......是诓她的，若是那凰兮再呆下去恐怕会对神女不利！”
　　“噢？你倒是机灵，你叫什么名字？”
　　“小仙红酥。”
　　“嗯，那你呢？”我问着另一个白色仙服的侍女道。
　　“小仙......糯白。”
　　“红酥你先留下吧。糯白，你去守着门。”
　　门一关上，我直勾勾地看着她，拿出神女的姿态威慑道：“你是谁的人？”
　　红酥不慌不乱道：“小仙不是天帝陛下的人，只是多年前在人间承蒙神女救命之恩，便一直留在您身边伺候。神女若是不信，随意打探一下便知。”
　　我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
　　她似乎预料到了我的反应，继续说：“神女沉睡千年，又陡然失忆。虽然眼下寻回记忆迫在眉睫，但是神女可有想过这千年间的恩恩怨怨，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承受得住！小仙愿神女可以凭借本心，重新开始。”
　　她说的话，听起来有几分道理。我看了一眼地上那绚丽多彩的凤羽钗，叹了一口气道：“我会好好想想的，这凤羽钗，你先拿着吧。”然后便让她退下了。
　　我独自卧在榻上品着香茗，忽然瞥见角落里竖着有一把仙瑟。
　　我走上前去，把它横抱在腿上。手指情不自禁地拨弄了一番，五十根弦，似有所感应，发出一声声悲鸣。看着一弦一柱承载着沧海桑田的变幻，我不由地心生感伤。

　　听说魔族又犯境了，我一连几日都没有看见莲澈，想来他应该很忙吧。
　　虽然如此，绯然殿内却热闹非凡。自从听闻我醒了，各路仙家都十分热情。
　　我坐在秋千上嚼着糯白做的红豆冰糕，望着大大小小的礼物如流水般送进了绯然殿，赞叹道：“如此甚好，甚好呀！”
　　放眼望去都是一些奇珍异宝，灵丹妙药，好看实用，却不得我欢喜。
　　不知何时，地上出现了一个黑底红纹的食盒，若有若无地飘来一缕冷香。
　　我见四下无人，好奇心一上来，打开了盒盖。
　　那盒子里装着一碟热气腾腾的梅花糕和一块闪闪发光的石头。我撵起一块梅花糕尝了尝，嗯，这糕点做得还不错，一下子就把它吃完了。
　　可是这石头，不知道什么意思，让我有些犯了难。
　　我打着饱嗝，将这石头托在掌心，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顿时，再好看，也没了兴趣。
　　随意地一瞥，那盖子上用小篆刻着林夕台三个字。
　　我心神一动，抬手招了一个侍女问：“这林夕台住着哪位仙友啊？”
　　恰巧那个侍女是糯白，她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神女，林夕台是夜神大人的居所。”
　　“噢……”我看着她惨白的小脸，思忖着那个夜神大人有那么可怕吗？
　　尽管有些不忍心，但到底耐不住好奇追问了一句：“夜神大人的名讳是？”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哆哆嗦嗦地说了两个字飘在了风中，很快就退下了。
　　我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两个字。
　　原来是他。
　　我拎着食盒决定自己去林夕台，第一次出绯然殿，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想起侍女们私下说着我曾经爱慕温良的话，脸上又是一热。
　　不不不，我摇了摇头。那是以前的我，可不是现在的我。
　　他若对我有心，早该来见我了，为何呆在这绯然殿月余都不来找我。可见他对我也没有多少情意。
　　一想到这，有些黯然。
　　犹豫着是否要回去，余光中一只九色小鹿伏在殿外，它看到我立刻站起了身，亲昵地舔了舔我的手。
　　我被它舔得手心儿痒痒地，之前的黯然一会儿就消散了。我摸着它的小耳朵，鬼使神差地问:“小鹿啊，你认识夜神吗？”
　　它点了点头，居然听懂了我说的话。
　　“那你带我去见他，可以吗？”
　　它欢快地踢踏着蹄子，示意我坐上来。我的脚很熟练地跨了过去，抱着它的脖子，在星云间穿梭。
　　长长的星河中漂着一艘小船，一道绯红身影立在船头，他细长的手指若白蝶般纷飞于箫孔上下，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细看那支箫口处，还挂了一个半旧的同心结。
　　箫声停了，他哽咽道：“昭姀，对不起！”
　　为何，我的眼泪如倾盆大雨？
　　明明，我都不记得他了呀。
　　好丢人啊，我用袖子擦了把脸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说：“喏，食盒还给你。”
　　他接过来，看到里面的梅花糕一个也没剩，嘴角微扬似春天的繁花落在了我的心湖。
　　他拿起那块闪闪发光的石头，忧伤地问：“你不要这个了吗？”
　　我的心揪了一下，接过石头问：“这个是什么啊？”
　　他不敢相信地说：“你不知道？”
　　“嗯。”我认真又小声地说。
　　他再也忍不住了，张开手，把我拥进怀里哽咽道：“你是不是都忘记了？”
　　“嗯。”不知为何，我竟然有些委屈。
　　我感觉到他的双手在颤抖，一股血腥味从他的胸口蔓延开来......
　　我问他:“你受伤了？”
　　“嗯。”
　　“那你要不要紧，我该怎么办呢？”我慌乱起来，想起书上说我擅长云雨之术，情急之下问：“云雨之术可以救你吗？”
　　“你要用云雨之术救我？”
　　他眼神迷离地问我，呼吸温温热热地撒在我的脖颈间，感觉有点儿危险。
　　我咽了咽口水说：“还是算了吧，我都不记得了。”
　　“我可以教你啊。”他凑到我的耳畔边悠悠地说。
　　我偏了偏头，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像，我看梅花糕一样。
　　“我去绯然殿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丹......”他堵住了我的话，亲了好一会儿才放开来说：“我的伤好了。”
　　我这是被轻薄了吗？我呆呆地望着他。
　　却见他特地嘱咐道：“以后可不许和别人说云雨之术的事情。”
　　“莲澈也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他说，他是我的心上人。”
　　他沉默了许久，握住我的双肩严肃地说：“他不是，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我不要！”明明这段时间，你都没有来看我，现在说这个又算什么。
　　一想到这个，我就气得把石头扔回他怀里，跑了......
　　“我跑了，你也不来追我。”我站在云霄上，气得跺了跺脚。
　　“我这不是来了吗？”
　　是莲澈的声音！他从背后一把抱住我说：“阿姀，以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我干笑道：“你怎么来了？”
　　“太久没有见你，想你啊。”他把头埋在我的脖颈间，明明是那么温柔的话，我却听得森森冷意。为什么，莲澈要骗我说他是我的心上人呢？我不明白，也不敢问。使不出任何法力的我，只能由他抱着飞回绯然殿。
　　其实莲澈除了有点霸道，总是想与我亲近之外，剩下的都对我有求必应。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身体总是很抗拒和他接触，一碰他就会想起温良亲我的夜晚。
　　我实在摸不清头绪，那些遗失的记忆对我来说究竟是好是坏呢？
　　我也不敢问红酥，尽管她一直在向我示好。
　　不知道是不是换了禁制的原因，凰兮再也没来找过我麻烦。
　　仙界的事务繁忙，我常看见莲澈的书房从黑夜亮灯到天明，他真是一个合格的天帝陛下啊。
　　那我，能做一个合格的天后娘娘吗？他每次要亲我，我都下意识地躲开。我以为时间长了，我会习惯，但是我并没有改变，他也一样。
　　我不愿再多想，侧卧在美人榻上瞧着新进来的话本子《龙林客栈》上卷，很快便沉浸其中。
　　传说龙林客栈有三宝，说书、忘忧，惊鸿舞。
　　指的是吴穹先生的说书，掌柜妙珠炮制的忘忧茶和美人姽婳的惊鸿舞。
　　而这龙林客栈能见着就是莫大的机缘。
　　听闻进来只有一个门，这个门在六界任意切换，且毫无章法，规律可言。出去倒是可以通向六界，只道是人过清阴关，仙走仙吟桥，鬼渡忘川河，魔遁冥珠城，妖飞堕龙潭；佛往极乐界。
　　龙林客栈啊，不知道我有没有机缘能够见着它。
　　我捧着书卷，思绪飞扬。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红豆冰糕好吃吗？”
　　“好吃。”
　　“这本书如何？”
　　“好看。”
　　“那我们的婚期定在你的生辰如何？”
　　“好。”
　　等一下，他刚才说的是什么，婚期吗？我正打算说什么，只见莲澈激动地亲了亲我的额头。这一次，我忘了拒绝。

　　反正也要嫁人了，为什么我的心这么的难过。好像那夜在星船上的一幕都是在做梦一般，自从我回到绯然殿后，他都没有来看我！
　　渣神，耍流氓！
　　我一边说，一边狠狠地咬着红豆冰糕。不知不觉，走出了绯然殿，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迷路了，眼前出现了一座云雾缭绕的桥。
　　桥头的石碑上用小篆刻着仙吟二字。
　　我不由自主地踏上了这仙吟桥，越往深处，云层越厚。好在，走了没多久，前面出现了一簇微光，走近一瞧是一间七层的木制小楼。匾额上镶着龙林客栈四个大字，镀了一层金粉，在两盏红灯笼下，闪闪发光。
　　所以，我这是撞大运了？
　　门口边竖着一块牌子，大红纸上写着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的神秘传说。
　　我探头进去，柜台里的女子随意地绾起了一个发髻，拨弄着算盘。夜明珠照在她圆圆的脸盘上泛出一层莹润的光泽，宝石蓝的衣裙微微鼓起。
　　我敲了敲门框问：“请问，听一场说书要收多少银子？”
　　慈眉善目的女子笑呵呵道：“我是这里的掌柜妙珠，客人是第一次来吧，我们这里不收银子。”
　　“噢，那你们收什么？”
　　另一个声音响起：“客人别急，我们虽然不收银子，但是客人可以支付其他的东西。”
　　循声而去，我才注意到楼梯上倚靠着一个红纱遮面的美人，一双丹凤眸子似嗔似怨流转出万种风情。想必她就是姽婳吧。
　　一个蚌壳精、一个女鬼，这家客栈果然有点意思。
　　我指着牌子问：“噢，那今天的故事还是第一美人吗？”
　　这时，柜台后面的帘子被挽起，一位手拿折扇的风流公子出现在了我的视野。
　　他的五官平平无奇，周身上下却有一股超然脱俗的气韵。我打量了他许久，到底也没看出来他是个什么。
　　“不，今天的故事比较特别，我还没有在台上说过。你是它的第一个客人。”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什么故事？”
　　“客人别急。”妙珠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玉瓶递给我，“您只需要在听完故事后，把眼泪留下，就算是费用了。”
　　我接过瓶子，坐了下来。离开场还有一段时间，妙珠端了一盏茶和一本书给我解解乏闷。
　　酌了一口热腾腾的忘忧茶，立刻一扫疲倦，精神百倍。再看向那本书，竟然是《四海八荒美人册》！我想起了被撕去的那一页，连忙翻开来看。
　　第二页上画了一个灵气逼人的女子，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卷丹，魔族九公主，百鬼玲珑的主人，擅长傀儡术。
　　我看着她的画像，好像在哪见过又好像曾经交换过眼睛。
　　灯光渐亮，大红幕布缓缓拉开。
　　吴穹站在小方台前拱了拱手。
　　我鼓起了掌，咦，怎么只有我一个人的掌声？环视四周，才惊觉这戏台子下坐着的唯有我一人。不知道我的眼泪够不够付他包场的费用，等会儿就算哭不出来，我也要把自己掐疼！
　　等我知道自己的眼泪是无价之宝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了。只有感慨，妙珠这厮，果真是商人本性绝不做亏本的买卖。
　　又见吴穹缓缓地展开了扇面，拢了拢袖子，状若无意地望着我道：“今天这一切都要从魔族公主卷丹的蹊跷之死说起。”
　　只见那扇子猛地一收，敲了下桌面，我的心也跟着一跳！整具身子就好似被钉在了这木头椅子上不得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