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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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有宴，岂可无诗。”宴席过半，杯盘狼藉，京兆尹孙中策站起来，对众人道，大多人都兴味浓厚。
“我看呐，便让在座所有的小辈都写上一首，小娘子们若得了佳句，也可上来挥毫。诸位可要瞧仔细了，这里可能就有你们以后的佳婿。”大理寺丞这般说，便有人哄笑。
“那定个什么题旨好呢？”有人问。
“不若祝寿？也应景。”孙中策道。
钱谦益忙出来推辞：“那可不是折煞我，与宴与景与时皆可吧，不拘着，小郎君们都随性些。”
寿翁这样说了，旁人也无异议。因此便让人把碗碟都撤了下去，放上些新鲜的瓜果点心，并在歌舞台前放了七八张案台，摆上纸墨。又着人拿了个沙漏来，以两刻钟为限。
本朝尚文，进士科第一场便考诗赋，因此京中无人不会作诗，出众者不只扬名立万，诗词还会被小儿歌妓传唱。
范钦若担忧地看向赵彦声，知道赵彦声不喜舞文弄墨，甚至觉得诗词误国。
赵彦声果然皱了皱眉，察觉到范钦若的目光，便道：“无事，写诗还是会的。”
怕赵彦声勉强，范钦若道：“我两刻钟写两首不成问题，你随意拿去交差？”
赵彦声笑：“会即会，不会即不会，我这等气度还是有的。”
沈沐离得近，隐约能听见两人的对话，在心里暗讽，“傻孢子，待会作出堆渣滓放在那里让人笑话不臊死你，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庭院里光秃秃的也没什么花，只有几盆沈绾最爱的白菊，白得类雪似玉，沈沐没有胆子辣手摧花，薅了一把不知是何的草，在手里慢条斯理地卷着。
不过一刻钟范钦若便起了身，赵彦声一前一后去了案前落了笔。孙中策先捡起了范钦若那张，摸了摸自己的长须沉吟，又拾起赵彦声的，看完后只默默地放下。范钦若好奇，停住看了眼，同样面露难色。
瞧着差不多了，沈沐便把之前姑母准备给他的诗词改了几句默了下来。放下笔便见着了一道尤为醒目的字迹，非颜非柳，非欧非虞，介于怀素和张旭之间，倒是颇有风骨。
沈沐不觉多看了两眼，却是差点笑出了声。“一曲笙歌冬意浅，两三盅酒底朝天。四五个丫鬟忙如箭，原是六旬钱公作寿宴。七八行诗与花争艳，九重宫阙神仙艳羡，十全十美尤在梦里间。”
虽说压了韵脚，但平仄全然不对，非诗非词。沈沐再往下看，瞧见了赵彦声龙飞凤舞的花押，唉，莽夫果然搞不来文人骚客那一套阳春白雪。
沙漏已至底，众人交了稿也未曾离去，均围在桌边。传的最多的自然是范钦若的，大开大合，酣畅淋漓。范钦若父亲范巩是集贤殿学士，太子师，文泽厚被，范钦若颇有其父之风。
知制诰蒋勋瞧着手上的词——
“泰阶乎了，又见一合耀。烽火静，杉枪扫。朝堂耆硕辅，樽俎英雄表。福无艾，山河带砺人难老。渭水当年钓，晚应飞熊兆；同一吕，今偏早。乌纱头未白，笑把金樽倒。人争羡，二十四遍中书考。”
问：“这沈沐是何人？”
身边的人回：“钱侍郎夫人娘家的人，听闻钱侍郎欲提携此人。”说罢又指了指沈沐的方向。
蒋勋朝他指的方向望去，瞧到了一个着玄衣的年轻后生，嘴角微勾，眉眼倒是灵动，不像写的诗词，雕琢得有些匠气。
身边的人又说：“观其这几月所为，不像是个安生的。”
“不安生才好，木愣愣呆头鹅有什么意思。”蒋勋反倒是笑。
沈沐不知今日是第几回看向赵彦声和范钦若，越看越觉得兴意盎然。两人站得离女眷有些近，范钦若不时看向一个正在作画的女子，不时和赵彦声说上两句。而赵彦声大多时目光游离在宾客之间，偶尔才看上范钦若一两眼。
“方才与你呛声的沈公子词也做得不差。”范钦若无意道。
“蝇营狗苟之辈，还想当姜太公。”赵彦声不以为然，沈沐的词里除了阿谀寿星便是求官问路，还自比姜太公，脸皮厚似铜墙，分明是小人行径。
“阿檀似不喜此人？”很少看到赵彦声如此贬低一个人，范钦若犹疑，这是对人不对词了。“他做什么惹到你了？”
“他——”赵彦声顿住，其实也不过第二次见罢了，仔细说来，反是自己欺负了人家，倒显自己小肚鸡肠，赵彦声摇了摇头。
范钦若还要再问，却看见自己时时刻刻注意着的冯三娘子站了起来，在一众女眷的簇拥下走到台前，微微展了颜。
“小女不才，不精诗词，便作了《宴乐图》献给钱公，以充寿礼，望钱公不嫌微薄。”冯三娘子笑意盈盈，躬身作揖。
钱谦益笑呵呵收下，命小厮展开画卷示于人前，俨然是寿宴上饮酒作诗的场景。当中的正是钱公，一众宾客或站或坐，或思索或踱步，竟像是文豪的惬意聚会。
钱谦益大叫了三声好，显然是极为满意的。
沈沐收回放在赵彦声身上的视线，抬眼望向台上的画卷，仔细扫了一遍后便压下了嘴角，目露冷意。
在场的宾客约八九十人，另有侍女小厮二三十人，而图轴中则只详画了六十五人，剩下的均无脸面，只用寥寥两三笔勾了个人形。
沈沐目光顿在那浓重的墨迹上，在这里，我不配拥有脸么？又看了眼着墨最多的范赵两人，即便是画里也依旧是丰神俊朗，是年轻一辈的中心，顿时觉得不平。
至此沈沐终对宴席失了兴致，直至月华初上，众人才逐渐散了去。
回府的马车上，沈沐打着盹儿问抟风，“你说如我这般，在京中无依无靠无根基的，该如何才能步步高升，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这京中的势力错综纠葛，瞧着是一个个的人，挖下去却是榆榉之根，牵连甚广。”
抟风听着自家主子那带点自艾的轻柔话语，萦绕在心肺莫名就觉得酸胀，极想安慰：“郎君还有姑母。”
沈沐淡淡地笑，不置可否，“姑母是深墙里的人，她终究姓沈，左右不了钱氏，她可以让一个白衣变成冬官，却不能将冬官推成一个宰相。若我与京中大族产生龃龉，姑父怕是第一个与我划清界限的，姑母也无可奈何。往后啊，我们也得护姑母周全，别让她卷进这里是是非非里来。”
“郎君已经有主意了。”抟风道。
“自来成就将相的，若不是背景深厚，便只有另辟蹊径。当今之世，从不缺智慧有才之人，缺的只是因缘际会，只是因势利导。”
沈沐半阖了眼，把这些在心里转过无数遍的想法诉诸于口，又不自觉呢喃：“诟莫大于卑贱，而悲莫甚于穷困。久处卑贱之位，困苦之地，非世而恶利，自托于无为，此非士之情也。”
人生在世，卑贱与穷困是最大的耻辱和悲哀。位卑而厌恶名利，却说是无为，不过是无能而已。当初李斯学成，荀子问为何要到秦国去，李斯答的便是此。
听沈沐念叨了三遍，抟风不自觉道：“郎君又怎么会是卑贱穷困呢，郎君过于自谦。”说完又忍不住道：“李丞相虽位极人臣，但悖谬无义，国丧身死，贻天下之乱，实非郎君当效仿的人。”
沈沐不知听进耳了没有，外头北风凛冽，卷起枯叶，或扫入污渠，或扬至檐顶。
“秦二世，只此一人而已。”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 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