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阿潔

1、壹

　　林河自杀了。
　　在打通林云的电话，放下狠话之后，她仿佛终于完成人生最后的使命。像往常一样平静地走到床边坐下，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刀片，用比以往多十倍的力气。她闭了闭眼。再睁开。
　　原来并不是这么疼，原来也并不是下不去手，原来只是这么简单的事。
　　好像在嘲笑自己多年无畏的胆怯，她定定地看了会。把颤抖的左手放在床外，然后掀开被子躺下。
　　厚重的黑色窗帘将正午时分的阳光完全挡在玻璃外侧，床上的人以一种入睡的姿态合眼躺着，仿佛做了什么美梦，嘴角微微勾起。陈温赐一进房间就是这样的景象。
　　如果不是那露在被子外的手腕，和漂浮在空气中的一缕缕血腥味。他真要以为林河只是睡过头了。
　　并没有犹豫很久，在救护车上，陈温赐还是给陈伟华打了电话。
　　可是直到把林河送进手术室，他还是没看见他们。
　　伤口缝合后，陈温赐和护士们一起给她推到病房，又去前台帮她办理住院手续。幸好林河此前有过多次献血的记录，医院才紧急从血库调了800cc的血先给她输上。
　　这是一个四人间的病房，挨着林河的床位空着，另外两张床上是一个刚做完脊椎手术的老人，和腿骨折的中年女人。那老人周围站了一圈小辈，床尾的那个在给她按摩脚趾，一个孙女样的孩子拿着小刀在细细地削着苹果，还有一位挺着肚子坐在床边陪老人聊天。打着石膏的中年女人就没这么悠闲了。她在床上支了桌子，捧着电脑办公，旁边坐着的男人也一直在用手机打字。小小的病房中，只七八个人，却也显得温馨。惟独林河这床帘紧闭。虽然在窗口位置，却只投下了一片阴霾。
　　她就这样孤零零地躺着。陈温赐办完事回来，在门口站着看了会，才迈步进来。他穿了一身很正式的卡其色西装，露出一对金色袖口，和这里格格不入，难免让人多看了几眼。可他也不在意，直直走到林河床边，看着她泛青的手臂，好像这一刻才从那满是血腥味的屋子里抽回意识。
　　其实这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上一次是在陈伟华和林云的订婚宴上。
　　对于林云的这个妹妹，大家似乎都不太了解，只知性格比较内敛，平时很少露面。倒是偶尔会林云说起，她妹妹又跑去哪做志愿者了，或者又翻了什么雪山，听着也是位很生龙活虎的姑娘。
　　那日在订婚宴上，陈温赐刚从德国毕业回来，许久不见，被各长辈们围得团团转，也没大注意到这新多出的亲戚。只被陈伟华领着介绍了遍，当时的林河也只笑意盈盈地看了他几眼，边低头摆弄手机。
　　这次也是因为她和林云突然闹了脾气不肯来参加婚礼，陈伟华实在怕林云伤心，也怕林河意气用事，事后会后悔，才派了陈温赐偷偷来接她。
　　林河的脖子上长年带着一条项链。这会儿病服领口大，吊坠露出来了，是个转经筒。大抵是时间长了，藏银有些发黑，加上光线太过昏暗，显得和主人一样毫无生气。
　　鬼使神差的，陈温赐突然将靠窗的那片帘子拉开，阳光一簇簇爬到林河脸上、身上，也终于照亮了那小小的转经筒。
　　“我妹妹呢她怎么样了？”一个小时后，林云和她父母才赶到。
　　“出来了，在输血。”国际饭店离得并不远，陈温赐很想替林河问一问为什么现在才到。可是当他看见林云涨红的眼角，也觉得自己没资格问。
　　“赐赐啊，真是太谢谢你了。阿姨都不知道这次不是你会怎么办。”
　　“没事儿，阿姨。重要的是人没事。”
　　林父好像一下子老了很多。到底还是撑着面子说：“小赐，这次真是麻烦你了。我也没想到了林河这孩子这么没有分寸。是我们给你们家添麻烦了。你先回去吧。小华还在饭店应酬，你去帮帮他。也帮我和你父母说声抱歉。都是我们没教好孩子。”陈温赐皱了皱眉头，看了眼一直蹲在地上发抖的林云，问：“婚礼完成了？”
　　“这么多人，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大家看笑话啊，总之匆匆完事了。”陈温赐不再说什么，敛下眼色便走了。
　　林云直到陈温赐离开也再没说过话。她扶着座椅就这样蹲在病房外，不敢进去，也不敢动，任林父、林母怎么拉都拉不起。
　　“病人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家属可以进去守着，等病人醒来再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等缴完费，又问了医生情况，才扶着林云一起进了病房。
　　三个人进入病房后，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林河手上的伤口实在是不浅，平日里总喜欢涂得殷红的嘴唇，此刻又白得发青。谁也不敢动她，林母只好起来替她收拾被换下的衣服，林父于是又打电话给陈伟华的父母致歉，顺便说明这边的情况。
　　两个五十多岁的父母，此刻像个茫然的孩子似的拘谨地坐着。“阿云，你知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什么了？怎么好好的就这样了？” 林父、林母平时都在温州老家做着小生意，林河从大学起就再没回过温州，更别提主动联系他们。平日里对这个小女儿的行踪，除了偶尔在朋友圈里翻到，其他真是一概不知。
　　林云浑身一僵，心里那颗绷着的弦，在这一刻好像有点有些清晰了。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她低着头笑了笑。 “好好的什么叫好好的她一直就有病？你们不知道吗” 我这妹妹，还真是傻，这么多年了怎么就看不清呢？
　　“阿云！你怎么和你爸说话的！”
　　她突然抬起头狠狠地盯着他们，“我怎么了！她高中就和你们说自己有病，开始还让你带她去医院。你忘了你们怎么说的？你叫她去死啊！她知道了。后来不在期望你们了。现在真的要死了，你们过来问我？这些年如果不是我一直和她联系，她现在真的死了你们都不知道！”
　　病房突然安静了。邻床那两户病人大概是知道了这是个自杀被送来的女孩，本来就一直在悄悄打量这一家人，这么一闹，更是个个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林母脸皮薄，忍不住把帘子拉上。林父突然跌坐在沙发上，脸涨得通红，鼻翼微微抖动，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拳头用力砸自己的胸口。林云看也不看他，谁也没有说话。等他冷静下来，又摸着烟出去了，林母也坐不住，跟了出去。
　　林河的手机被陈温赐带了出来，端端正正放在桌角。这会儿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林云的视线看过去，信息栏中显示收到一条微博评论。她呆了一瞬，还是抖着手拿过了电话。
　　林云和林河其实长得很不一样，但咋一看，还是能明显地从两人的五官中看到对方的影子。她拿着林河的手机照了照，识别成功后，一划开屏幕。
　　“姐姐要结婚了。
　　姐姐结婚后，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这世上再也没有我存在的意义。”
　　上午10点35分，就在和她打完电话之后。“啊！”林云猛地把手机扔开，浑身颤抖。发狂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终于再找不到推脱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