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阿七》闲亚

1、杀手阿七

　　荣林镇新来了一个杀手。他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走到镇长的办公室，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很有礼貌地说：“镇长，你好，我是镇上新来的杀手。”

　　坐在办公桌前的镇长王三被惊到了。过了很久，他才结结巴巴地回复：“哦……那个，你到镇上来是做什么的呢？”

　　杀手微笑着回答：“来杀人呀。或者说，我是来接单的。如果有人想要杀人的话，可以找我，价钱保证合理，童叟无欺。”

　　王三镇长的面容严肃起来：“杀人是要负法律责任的，我们镇上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杀手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这样啊……那就有点难办了。”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那如果镇上有人死了，你们会怎么做呢？”

　　“我们会出动警察。”镇长威严地说，“然后我们会调查这个人是为什么死的，如果是他杀，就要把凶手捉拿归案。”

　　“如果找不到杀人的证据呢？”杀手平静地问。

　　镇长不假思索道：“那就没有办法定罪了。”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警惕地看着杀手：“你想做什么？”

　　杀手瞪着无辜的双眼，摇了摇头：“暂时还不想做什么。”他想了想，说：“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说完就要离开。

　　“你等等。”王三镇长叫住了他，“你身上有没有携带致命性武器？荣林镇不允许枪支弹药出现。”

　　杀手笑了：“没有，放心吧，我从来不用武器。”

　　说完，杀手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脚步依然很轻，很得体。

　　王三镇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满是迷惑：“哪里有不用武器的杀手？那他怎么杀人呢？”

　　他挠了挠头，又想：“奇怪，我们镇上以前并没有这样的人物呀？”

　　杀手到来的事情很快在荣林镇上传开。很多小孩子不听爸妈的警告，偷偷跑到杀手住的地方，想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因为镇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杀手。

　　杀手刚刚从镇长办公室回来，看见门口聚集的小孩子，他开心地笑了。

　　“你们可以经常来找我玩。”杀手一边说，一边打开房门，从门口的罐子里拿出来好多糖，分给小孩子们。小孩子们很开心，纷纷剥开糖吃掉，糖纸丢了一地。

　　一个路过的大人看见了，大惊失色：“你们这些小孩子在杀手门前做什么？小心他把你们都杀掉哦！”

　　杀手听见了，抬起头来，温和地笑笑：“没事的，我不杀小孩子。”

　　那个大人看见他，脸色变了，一句话也不敢说，就走掉了。

　　一个小孩子舔了舔还散发着甜味的嘴唇，问杀手：“你叫什么名字呀？”

　　杀手蹲下来，摸摸他的头，说：“我叫阿七，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

　　“阿七！”那小孩子叫了他一声，然后笑了：“怎么像是在打喷嚏呀？”

　　阿七也笑了：“对呀，也许我爸爸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刚好打了个喷嚏。”

　　于是小孩子们全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过了几日，小孩子们都不来了，大概是被家长们教育了。阿七也不以为意，只是微笑着在门前挂出了招牌，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有偿杀人，价格面议。”

　　人们对此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个人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那个门前，去敲一敲门，做阿七的客人。“杀手在荣林镇不会有生意的。”所有人都这样笃定地说。

　　然而第二天，第一个人就死了。

　　死的那个人是镇东街住在小平房里的周环。周环二十八岁了，有一个很漂亮的老婆。可是周环对老婆不好，总是对她拳打脚踢。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周环的老婆偷偷跑去找了那个杀手阿七，让他杀掉虐待自己的丈夫呢？

　　警察来了，很认真地勘察了现场。周环是摔死的。他喝醉了酒，爬上了屋顶，一个不留神，从上面栽倒下来，刚好撞到门前草坪上一块尖利的石头。警察转了半天，找不到他杀的证据，只好宣布周环是意外身亡。

　　舆论哗然。大家都说，一定是阿七杀了他，没有武器的阿七，不知道用什么手段，杀死了周环。

　　那张杀人广告还贴在阿七的门前，可是再也没有人敢走上前去看一眼。

　　过了几天，第二个人死了。

　　死的人是镇郊外一间农户的女主人。女主人三十年前嫁给了住在这里的孙桐，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孙桐有一个老母亲，今年已经八十三岁了。女人对孙桐的婆婆很不好，给她穿破破烂烂的衣服，丢给她最难吃的剩菜。孙桐太懦弱了，对此一言不发。

　　人们都说，一定是孙桐的老母亲去找了阿七，让他杀死对自己不好的儿媳妇。突然有人想起了什么，说：“不对呀，那个老奶奶明明已经瘫痪在床多年了，怎么可能去阿七的房子找他呢？”于是大家又纷纷猜测，一定是孙桐干的。

　　孙桐出现了，他说：“我发誓我没有，我深爱我的老婆，不然也不会容忍她三十年。”

　　大家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也就作罢了。

　　与上次一样，警察来到现场。孙桐老婆是淹死的，就在自己家门口的小河里。也与上次一样，警察依旧什么也没查出来，只好宣布死者是失足落水，纯属意外。

　　现在，荣林镇的所有人都知道阿七的厉害了。人们都说，阿七是一个不用武器的杀手。人们还说，阿七虽然没有武器，杀人却十分厉害，还让警察抓不到把柄。阿七的名声居然传到了荣林镇之外，临近小镇的人来到了阿七门前。可是阿七门都没有开，他在屋里说：“我不接荣林镇之外的单子，请回吧。”

　　临近小镇的人走了。阿七的房门一直紧闭着。

　　很奇怪，自此之后，荣林镇上却没再死过人了。过了几个月，阿七还生活在镇上。人们不由得猜测，如果阿七没有生意，那他靠什么生活呢？

　　终于有一天，一个戴着口罩的人，在大白天，众目睽睽之下，敲开了阿七的房门。十分钟之后，他走了出来。有些围观的好事者看见，为来访者打开门的阿七，不再像往常一样微笑，而是一脸愁容。

　　“阿七遇到麻烦了。”他们说，“一定是这次的任务太棘手了。”

　　两天以后，镇上果然又有人死了。这次死的是一个宅男，他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人们很少看到宅男出门，只是偶尔看到他下楼来倒垃圾，看起来是个无精打采的年轻男子。可是他死了，死在家里，死于刚刚送来的外卖——他噎死了。

　　人们议论纷纷：“一定又是阿七做的。可是这个小伙子与人无冤无仇，到底是谁要杀他呢？”

　　还有人说：“阿七这次事情做的不地道。以前死的都是坏人，这次死的人没干任何坏事，他为什么要杀他？”

　　大家谈论一阵，也就散了。只是镇上的人从此以后也很少见到阿七了，他只有在买生活必需品的时候才会出来，也不招待小孩子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们都快淡忘这件事情了，突然有个小孩子发现，阿七门上的广告没有了。“阿七走了吗？”他有些失望地问大人。大人回答：“走了也好。阿七走了，就不会莫名其妙地死人了。”

　　在荣林镇，任何事情都传播得很快。不出一天，大家都知道，阿七可能已经离开了。

　　在荣林镇，任何事情也会被遗忘得很快。不出几天，大家就已经不再讨论这件事，而是把目光转向镇西寡妇家的八卦了。

　　大概过了很久很久，也可能没有很久，但对荣林镇的人来说是很久，又有死人的事件发生了。

　　有人死在镇上唯一一个小公园的人工草坪上，死在盆装的假花中间，头上套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警察赶到了，他们把死人脸上的塑料袋拆了下来。

　　然后他们惊奇地发现，死的人是阿七。

　　阿七是窒息死亡的。有人把黑色塑料袋套在他的头上，然后在脖子处系了一个死结。塑料袋和阿七脖子上只有他自己的指纹。所以阿七是自己把自己憋死的。

　　事情很快传开，大家都很震惊。

　　“阿七为什么要杀了自己？”人们问彼此。

　　“一定是有人找他下了单子。”一个人笃定地说，“杀手最重要的就是信誉，所以即使有人要他杀了自己，他也不得不杀。”

　　警察很快宣布了案子的结果：阿七自杀身亡。

　　人们唏嘘了一阵，准备忘掉这件事情。但警察宣布：“我们在阿七的住处发现了一卷录音，我们决定公布出来，让大家都听一听。”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中午，太阳照得很高。人们吃过午饭，牺牲了休息时间，聚集在镇中央的广场上。

　　警察在公用喇叭里放了录音。

　　人们从声音中分辨出来，是那个死掉的宅男青年与阿七的对话。

　　“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宅男说，“其实你杀死的人，并不是任务的目标，对不对。”

　　阿七沉默了一会，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宅男又说，“其实一开始找你下单子的是周环，他讨厌自己的老婆，想杀了她，另娶一个。第二单也是，想杀人的是孙桐老婆，她厌倦了照顾年迈的婆婆，所以找你杀了她。”

　　阿七依旧沉默。

　　宅男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是你没有杀任务的目标，却杀死了下任务的人。可是就算这样，你也拿不到最后的结款。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

　　阿七摇了摇头：“其实你不用明白，人世间很多事情就不是为了让人明白的。”

　　宅男点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来并不是为了戳穿你的。”

　　阿七问：“那是为了什么？”

　　“我要下单。”宅男说，“我要你杀了我自己。”

　　阿七愣住了。过了一会，他才开口：“你知道，我只杀下单的人，绝不杀目标。”

　　宅男说：“我知道。但我既是下单的人，又是目标。”

　　阿七苦笑：“你知道吗，做我们这行的，有一个准则，如果破坏规矩杀了目标，自己也必须偿命。”

　　宅男说：“我猜到了。所以我才这么做。”

　　阿七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宅男又说：“我知道对你来说是个死局。你必须接单，所以你必须杀了我。你杀了我，你自己就得死。”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想死。你死了，荣林镇就不会再死人了。这是最好的结局。”

　　阿七笑了：“这样啊，我明白了。你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最好的结局。”

　　宅男说：“所以你要接单吗？”

　　阿七点点头：“我接。”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

　　人们听完了录音，沉默了很久。

　　“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子啊。”终于有人说了第一句话。

　　于是人群重新活跃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件事情，一边讨论着，一边往回走，准备回去进行下午的工作了。

　　“阿七真可怜。”有人说，“他是一个没有武器的杀手，可是他最后害死了自己。”

　　“他毕竟杀了人。”有人很理智，“杀了人的人，最好的结局就是死亡。”

　　人们对这个论点很赞同，纷纷点了点头。

　　“阿七安排好了一切，最后却安排了自己，也很讽刺。”一名老者慢条斯理地说，他说的所有话好像都很有道理。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呢？”一个年轻人小声地问。可是没有人听见，也没有人应答。

　　阿七死了，荣林镇从此不再有这个人。

　　以后的时间里，荣林镇依然会死人，只是那个时候，没有人会把死人同阿七联系在一起了。死人就是死人，意外就是意外，不再有隐情，也不再有额外的故事，不再有人们的关注。

　　荣林镇的人们很容易忘记一些事情，于是阿七的故事很快被人忘记了，就像他们忘记了其他所有的事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