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不开花》脑残有福

1、第一章

　　“我们离婚吧。”
　　冷不防听到如此一句，何恋影怔了一下，拿在手中的白瓷勺子“咣当”一声跌落在餐桌上，断成两截。
　　“你说什么？”何恋影抬眸，定定地望着坐在对面的丈夫。
　　江远志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我们离婚吧。”
　　“你……”何恋影站起来收拾破碎的瓷片，嘴角勾起一抹勉强的笑，“今天是四月一日吗？”
　　窗外适时地响起一阵蝉鸣，现在正是正午时分，眼睛的余光甚至可以瞄到人工湖里怒放着的朵朵荷花。虽然因为有空调这种东西的存在，屋里凉爽如春，但是很明显，现在正是盛夏。
　　江远志苦笑一声：“你知道我不是在开玩笑。”
　　“为什么？”何恋影不自觉地拧紧了拳头，目光冰冷地瞪着江远志。
　　“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回答我。”江远志垂下眼睑，避开何恋影的目光。
　　何恋影微愣。
　　“你问吧。”
　　“跟我在一起，你快乐吗？”江远志蓦地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内幽幽地响起。
　　何恋影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措手不及，愣在了当场。
　　“我们交往四年，结婚六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已经有十年了吧。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江远志顿了一下，窗□□入的阳光为他的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显得他的眼神更加深邃和逼人，“从开始到现在，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何恋影咬了咬嘴唇，并不回答。
　　“哈哈……”江远志的目光在何恋影的脸上竣巡着，接着他忽然低下了头，发出一阵凄冷的笑，“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给我的答案是‘不爱’！”
　　何恋影定定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没有思想的石像。
　　江远志的目光落在旁边矮几上两人的合影上。
　　“六年了，我以为只要我一直陪在你的身边，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但是，我错了。六年了，你对我一直都只是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你不爱我，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有段时间曾经想就这样平平淡淡相敬如宾地生活下去其实也是种幸福。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因为……”
　　“因为……因为……我爱你……”
　　说出最后三个字，江远志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般靠在了椅子的后背上，他脸上的表情却依然笼罩在一片深深的阴影之中。
　　“那个，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何恋影咽了咽口水，她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干涩而沙哑。
　　江远志苦笑一声，他抬头静静地望着何恋影，那目光无奈而苦涩。
　　何恋影的心蓦地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抽紧，抽紧，再抽紧……

　　何恋影从来都只是个现实的人。比起空洞的爱情，她更加想要的是平稳安定的生活。当初接受江远志不是因为他的英俊潇洒也不是因为他的浪漫专情，仅仅只是因为身旁的人对于江远志这个人的评价是稳重可靠这四个字。
　　当初母亲因为爱而和父亲一起私奔，最后，她得到的是什么呢？五岁那年，当依然英俊潇洒的父亲和那个妖艳的女人一起离开的时候，他的心里对母亲的爱是否依然存在？
　　爱，这种东西太奢侈，保质期又太短。
　　何恋影自认没有母亲那样的勇气。
　　所以，她不会去尝试。
　　她憧憬的只是饮食男女平静而安宁的现实生活。她没有想到，仅仅只是这样竟也会伤到他。
　　何恋影记得好友黎青云曾经用“水仙”来形容她，因为她和江远志十年如一日的所谓“爱情”。她当时一定没有想到。水仙，除了象征纯洁与坚贞之外，还有另一重涵义。
　　那就是——自恋！
　　何恋影蓦然发现这么多年来，她真正最爱的人其实也就只有她自己而已。丈夫，母亲，朋友，虽然有时候也撒娇也会耍赖，但是那种疏离的感觉却一直横亘在那里，挥之不去。
　　或者，自己真的是太懂得保护自己了。何恋影自嘲地叹了口气。

　　何恋影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
　　“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后，我给你答复。”
　　她说完，并不等江远志的回答，拿起桌上的碗碟就往厨房走去。
　　走进厨房她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手心早已被碎瓷片划破。
　　鲜血淋漓。

　　爱……
　　何恋影的脑海中不停地盘旋着这个字。
　　懵懵懂懂地走进房间，拖出好久不用的行李箱。何恋影开始收拾行李。

　　站在门口，深深地望一眼一起生活了六年的丈夫，何恋影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我们彼此都需要静一静。”
　　江远志朝何恋影伸出手来，漆黑如墨的眸子定定地凝视着何恋影，嘴唇蠕动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何恋影朝他淡淡一笑，拖着箱子走出了大门。
　　“砰！”
　　何恋影顺手带上了大门。

　　直到拉着行李箱走进电梯，何恋影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该去向何方。母亲辛苦了大半辈子，最开心的事就是看到她找到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她不愿让母亲再为自己操心。
　　走出公寓楼的大门，何恋影站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伫立良久。

　　夏日正午的阳光毒辣如火，连大街两旁的行道树也有些发蔫。仅仅只是在路旁静静地站了一会，何恋影就感觉身上的棉布T恤已经粘粘地贴在了背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汽油的味道，偶尔有风从大街上呼呼地吹过，卷起几页清洁工来不及清理的废纸。其中一小片恰好停在了何恋影的细高跟凉鞋旁边。
　　“庐山……”何恋影喃喃着念出这三个字，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何恋影朝向她的方向驶来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师傅，去机场！”

　　“爱……”
　　捏着那张被揉皱了的电影票根，坐在飞往庐山的飞机上，何恋影的眉头又皱到了一起。
　　眼前缓缓地浮现出江远志的身影，身高一米八三，剑眉星目，四十五角的侧面有着棱角分明的线条，笑的时候眼角会露出细小的笑意纹。更重要的是，事业有成，待人接物稳重大方，彬彬有礼。
　　这样的人应该是未婚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吧！
　　双腿发软，面红耳赤，胸口小鹿乱撞。这是传说中爱上某个人的标志。然而，从第一次和江远志见面到现在，这样的感觉真的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呢。
　　何恋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难道自己真的是生性凉薄吗？
　　她拿出包里的化妆镜，望着镜中那个相貌普通的女子。自己从来就算不上什么美人，除了一双漆黑的眼睛还算有神外，其它方面都与美人这个词相距甚远。一张娃娃脸更是让快要过二十八岁生日的她看起来像个尚未毕业的女大学生。
　　被江远志那样的王子爱上，作为灰姑娘的自己应该躲在被窝里偷笑才符合常理吧？
　　何恋影，你到底哪里还不满足？
　　何恋影合上化妆镜，无奈地牵了牵嘴角，靠在柔软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感觉到有人轻拍着自己的肩膀，何恋影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的是空姐漂亮的笑脸。
　　望一眼舷窗外面，黛青色的山峦在略显阴沉的天幕下隐约可见。原来，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传说中的庐山。
　　谢过空姐，下了飞机，何恋影就急匆匆往庐山景区赶去。
　　现在正是旅游旺季，前往庐山避暑消夏的游人络驿不绝，何恋影好不容易才找到旅馆安顿好一切。等她走在了上山的石阶上时，恍惚间竟有种长舒一口气的感觉。
　　与H市的热浪滚滚不同，庐山境内的气温凉爽怡人，让人感觉刹那间由夏季退回到了春季。何恋影出门时那烦躁与窒息的感觉顿时消减了大半。
　　现在正是草木最葱茏的时节，远远近近到处都是一片苍翠欲滴的绿色，倔强的小草连带点泥土的石缝都不放过，兀自茂盛地生长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木的清香，耳畔鸟鸣阵阵。
　　何恋影深吸了一口气，刚刚还对天气略有抱怨，现在却被眼前云雾缭绕的景象给镇住了。那云雾犹如世界上最轻薄的纱巾，又犹如一阵阵汹涌的波涛。群山在云雾的掩映下犹如戴着面纱的少女欲拒还迎，风姿撩人，却依然端庄大方，不显一丝媚态。
　　传说中的庐山云雾果然名不虚传。

　　心情一时大好，何恋影扯了扯身上双肩包的背带，加快脚步朝山上爬去。
　　含鄱口。传说中庐山最适合看日出的景点。虽然错过了日出，但还是能在云雾的掩映下看到鄱阳湖的踪影。逞目远眺可以看到对面庐山最高峰汉阳峰。
　　何恋影四处张望了一下，虽然正值旅游旺季，现在不是含鄱口景色最好的时间，山顶上的游人并没有如她想象中的那么多。
　　何恋影倚着栏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山顶清洌的空气。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了一个留着披肩长发的年轻男子，那男子的面前支着一个画架，此刻他正卖力地画着什么。
　　何恋影悄悄地绕到年轻男子的身后。
　　惟妙惟肖的描绘，画技绝对一流，用色精准无误，构图也无可挑剔，但是，莫名地就是觉得仿佛少了些什么。
　　何恋影眯起眼睛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画，偶尔迅速地瞟一眼眼前的庐山风景。
　　实在是太像了！
　　何恋影不由暗暗赞叹。如此的画技需要多长时间的磨砺和锤炼啊？她也曾经画过一段时间的画，然而却由于各种原因放弃了。这对于一直深爱着绘画的她来说一直是个很大的遗憾。所以看到画画的人才会感觉莫名的亲切。
　　这样像的画，简直可以直接拿去冒充风景照片了。
　　风景照片！
　　何恋影豁然开朗。
　　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感觉少了些什么了。
　　对！太像了这恰恰正是问题的症结所在。画并不只是要跟被画的景物一模一样就好了。一副能够感染人的画作必须有自己的灵魂，而一味地如实记下眼前的一切不过是重复了照相机的功能。这样子画出来的画归根到底不过是呆板的风景照片罢了。
　　“你不觉得麻烦吗？这样辛辛苦苦画下来。我建议你不如拿个相机直接来拍比较方便。”
　　何恋影并不是那种喜欢管闲事的人，但是看到那张眉头微拧，表情专注的侧脸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那年轻男子诧异地回过头来，对何恋影怒目而视。
　　何恋影只是微笑。
　　那年轻男子的目光渐渐柔和下来，最后他转身一把扯下了画架上的画布，毫不迟疑地朝崖下扔去。
　　望着逐渐从视野中消失的画布，何恋影惊得捂住了嘴巴。艺术家果然都敏感易怒。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的言行。
　　那年轻男子弯下腰，这就要去钻栏杆。
　　何恋影急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从身后死命抱住了他：“冷静点！冷静点！是我不对，我道歉！就算画不出好画你也不用自杀啊！”
　　何恋影感觉那年轻男子的身体抖了一下，接着，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大笑。
　　“自杀？哈哈哈……自杀？”那年轻男子的身体因为发笑而剧烈地抖动着。
　　“想想你的家人，想想你的朋友。冷静！冷静！”何恋影依然死死地抱着他的腰，丝毫不敢松手，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你松手！”那年轻男子忽然止住了笑，淡淡地开口。
　　何恋影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紧。
　　“松手！”那年轻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促狭的笑意，“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想跳崖吧？我不过是想捡那支不小心被我抛出去的画笔罢了。”
　　何恋影闻言一愣：“真的？”
　　“我骗你干什么？”
　　何恋影长舒一口气，缓缓地松开了手。
　　那年轻男子转身朝何恋影淡淡一笑，接着开始收拾画具。
　　“刚刚真是对不起。是我多嘴。”何恋影好脾气地道着歉。
　　那年轻男子嘴角含笑，深深地望着何恋影：“如果你真的诚心道歉的话就请我喝杯咖啡吧。”
　　说完，他调皮地一笑。
　　“咦？”何恋影有些措手不及。
　　“我开玩笑的。”
　　他说完，拎了东西转身就走。
　　眼睁睁看着那个背着画夹的身影渐行渐远，何恋影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赶了上去。
　　“一起喝咖啡吧。”
　　那年轻男子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你也是学画的吗？”
　　何恋影摇头。
　　“是吗？”年轻男子的目光淡淡地扫过何恋影，接着移向远处的山峦，“不过，你刚刚说的，竟然跟我导师说的差不多。”
　　“或许，我真的不适合画画吧……”
　　望着他那落寞的眼神，何恋影的心忽然咯噔了一下，连忙申辩：“不！你画得很好。”
　　“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摇了摇头，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何恋影尴尬地咧了咧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