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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薄幸空负残春泪,无情总是多情人 ...

  •   镜子是一个不朽的奇迹。镜子里有着另一个食色世界,置身其中的却是比现实里更真实的芸芸众生。纵然深藏不露,欢喜的人依旧照见自己的欢喜;即使咽泪装欢,忧愁的人仍然照见自己的忧愁。相由心生,人们在面对镜子里的自己时不得不卸去伪装。然而,包罗万象的镜子只不过是背面涂上了水银的玻璃,打破了它,一切都烟消云散,真实即成为虚妄。大千世界又何尝不是另一面镜子里的幻像?有一首禅诗写得入味:
      搏空为块块非真,粉块为空空亦尘。
      罔象玄珠踪迹杳,故留色相幻人人。
      在那面华丽的黄桃木镶嵌的大落地镜中,映现出一位失意女子的消颓容光。她斜欹在沙发上,红泪阑干,秋水黯淡。敞开的窗户忽然灌进一阵风,吹散她一头乌发如云,吹动她一袭白衣纷飞,她依旧一动不动。但是她心里明白,梦已经醒了,留下的是满心伤痕。
      纳西留下一封信后就离开了,信的内容如下:
      “艾柯:
      对不起,我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受。也许我将来会知道,也许我永远也不会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愉快,也让我很害怕。我想出去走走,兴之所至,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有缘再见。
      我”
      “有缘再见?为什么可以说得这么轻巧。”艾柯在一瞬间觉得,自己也能这样洒脱地说放手就放手,只不过是结束一段感情,离开一个男人而已。她想笑,也觉得好笑,自己居然这样被一个男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当她试着微笑时,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在流泪。到底该笑还是该哭呢?智达者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升沉荣枯不过一时得失,肉身之见使人一叶障目。忘却肉身,忘却自我,忘却俗业,才能了却烦恼忧愁,顺乎天,合于道,化万物而为一。故而庄子亡妻却擂鼓高歌,阮籍丧母仍食肉饮酒。然而,再凌世越俗、再参透生死,人心还是肉做的,庄生不曾因孤独终老而掩面低泣吗?阮籍不曾因悲恸欲绝而吐血数斗吗?人毕竟也会情伤一时,难以自拔,可以忘记自身的存在,却不能抹去心中的伤痕。蓦的,千愁万恨涌上她的心头,她只是觉得自己快被泪水融化掉了。
      “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已成冰。” 悲喜无常的人,伤情最苦。
      此时,在山脚边飞驰过一辆黑色跑车。对纳西而言,这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出逃,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无论哪个女人,最终还是要问及爱情和责任,而承诺恰恰是他最缺乏的东西。再美丽的花朵都有枯萎的时候,选择一朵就意味着放弃其他。他厌恶沉重的责任,喜欢轻松的享乐。“白日何短短,百年苦易满。”又何必为情丝羁绊呢?
      想着想着,他到达了一处幽静的住所。他下车走到门前,揿响门铃。开门的正是茜雪。
      “事情怎么样了?”
      “我已经依照你的意思去做了。”
      “有什么凭证吗?”
      纳西一阵邪笑,在茜雪耳边私语片刻。两人不禁都笑出了声。
      此时天色已暗,雷声大作,雨落如潮。
      闪电的微光照见了一个自私自利、不负责任的男人和一个因爱生恨、心如蛇蝎的女人。
      午夜,剧院附近。
      艾柯裹着风衣在雨中趔趄而行,她要回家。漫天落下的仿佛不是秋雨,而是清酒。
      瑟瑟秋雨晚来急,漏滴梧桐叶纷纷。
      一夜风雨一身愁,醉落黄花无人问。
      距离公寓门口仅数步之遥,昏黄的路灯隐约照清了一张俊秀的面庞。
      “艾柯,这些天你去哪里了?怎么淋成这样了?”沈阆从光影里向她走来。
      “是你啊。”艾柯想继续说些什么,忽然发觉四肢乏力,天旋地转,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当艾柯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沈阆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见她醒来心下稍觉宽慰。但是问及她之前发生的事情,她总是只字不提,只是恍惚失神地望着窗外。沈阆虽然一时茫然,却也能感觉到艾柯忍受着极度的痛楚。他决定继续留下来陪着她,他的内心亦承受着更深的煎熬。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艾柯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这是一个晴朗的午后,过了太久足不出户的生活后,她想出去散散心。穿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见过一张张相识或不相识的面孔,她发现,原来周遭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自己。她信步地游逛,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但是她总觉得会到达一个不寻常的地方,令她充满了好奇。
      到底会是什么呢?她扶着墙在小巷里漫步逡巡,巷口横亘着一条通衢。“五,四,三,二,一,转……”她走出巷里。那一刹那,她真的相信了人生如戏。纳西就站在那里,穿着浅绿色的风衣,戴着藕玉色的礼帽。她想看清他的脸,此时此地此境,他会有怎样的表情。他会笑,会惊讶,还是会尴尬?然而,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她。她油然生起绵绵恨意,与对他毫无疑问的爱意一起,在心中猛烈地翻涌。她的脸上亦失去了表情,继续缓步前行,不露痕迹。纳西也没有停步,迎面而来。在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艾柯感觉到一阵风拂面而过。他就像风一样,挟着一段刻骨的回忆永远地离去了。她忽然想起初次相遇时和他一起看的天鹅湖舞剧,曾经也有这样的一幕,仍然历历在目。难道这就是戏如人生吗?艾柯仍旧不停地往前走。两人都没有回头,各自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如同素昧平生的路人。
      Something has to make you run ,
      I feel as empty as a drum .
      你因缘使然,终将杳杳;
      我中心如空,似鼓萧萧。
      艾柯不知道又走了多长的路,就像一首歌唱的那样,她的心满了又空,也许漫长的余生都是空的。她开始抽泣,泪水涟涟,是否要把一生的眼泪都在此刻流干呢?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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