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头蛇[一人之下]》王小周

7、第 7 章

　　深夜，轻微的嘶嘶声由远及近慢慢响起。

　　躺在床上的玉巳好睁开眼，打了个哈欠，起身去往卫生间。

　　今夜月光黯淡。

　　玉巳好解决完生理问题，拧开水龙头洗手，铺满了月华的脑袋慢慢扭头去。

　　通风窗口外飞进一只又一只的黄蜂，聚集在一起，摆出三个手掌大小的字。

　　有变
　　走

　　玉巳好面无表情地拧上水龙头，扯了两张卫生纸擦干手，目视着黄蜂原路返回。

　　他依旧耷拉着一个半睡半醒的人该有的步调往外走，却没回到自己的床铺，而是从枕头下掏出手机和烟，打着哈欠走出了临时宿舍。

　　他看到了躺在草地上的王也。

　　玉巳好脚步一顿，不紧不慢地收起手上的东西，然后才拔脚往那边走去。

　　“哟，王道长这是对月吟诗呢？”

　　王也懒洋洋地坐起来，回眸撇了一脸困倦的玉巳好一眼，然后打了个哈欠，配着他的黑眼圈，显得格外真实。

　　人间真实。

　　“我刚才似乎听到了嗡嗡嗡的声音，你听到了没？”

　　“啊？蚊子吧，山里就是蚊子多，我被咬了好多个疙瘩呢。”

　　“黄蜂那么大的蚊子可不多见。”

　　属于人类的表情从玉巳好脸上消失了。

　　银色短发的少年俯视着坐没坐相的道长，声音冰冷，“你想说什么？”
　　“田晋中道长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田晋中？那谁？”
　　“目前是疑似被你姐姐杀死烧尸的人。”

　　“……呵，”玉巳好眉眼带嘲，想要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问，“我今天输了，继续待下去也没意思，准备回家去，道长要拦我？”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不拦你。”

　　“什么问题？”
　　“你受到的伤，是不是会被转移到你姐姐身上？”

　　漫长得连空气都要凝结成冰的沉默。

　　“没错。”

　　“八年前，你姐姐离开北京后再也没回来，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没错。”

　　“宝宝是不是你姐姐的孩子？”
　　“不是。”

　　“你真名真地叫玉巳好？”
　　“不是。”

　　“……我只说问一个问题，你回答我这么多个，让我很尴尬的。”

　　“那换我问一个问题。”
　　“得，你问。”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让我姐不能被定罪？”
　　“是，我也是才刚想出点儿苗头，不过后悔也晚了。”
　　“没关系。”
　　“嗯？”
　　“我说没关系。”

　　玉巳好双手插兜，神情漠然地往院外走去，声线冷漠生硬。

　　“我姐一直记着她对不起你的事，这次你坏了我们的事，算我们还你的。只是王也你记住，从今以后，我姐再也不欠你的了。”

　　“……劳烦您顺带说一声我坏了啥事儿呗？说不定我还能补救一下呢？”

　　“晚了。就算你后悔，也晚了。”

　　玉巳好的演技败在了声音里。

　　要是声波能够化为实质，王也丝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被撕扯成了碎片。

　　术士也不是什么都算得出来的，他方才算了算玉巳好，在他背后看到了两种生物。

　　盘起的蛇。

　　飞舞的蜂。

　　不过最关键的是，玉巳好并不是他的真名。

　　王也信守承诺，坐在地上目送玉巳好缓缓消失在夜色中，最后才淡然抬头，望着镶满群星的夜，脑海中是玉巳女在夕阳下的回眸。

　　她微笑着，眼神平静且绝望。

　　王也知道自己大概好心办了坏事，但麻烦的地方在于，他连为什么会造成这种局面都不知道。

　　他只是徒劳地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放玉巳女的那个表情，时间慢慢流过，记忆中的玉巳女逐渐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她从容走在另一个男人身侧，回眸望他，充满了绝望的放松。

　　仿佛她已经丧失了一切行为的动力，而一切结果，也已经失去了意义。

　　很久以前的记忆忽而浮上来，那是谁都不曾留意过的一个小片段。

　　“……凤好也快一米五了呢……”

　　不是玉巳好。

　　是玉凤好。

　　王也一边惊讶于自己竟然记得那么多年前那么无聊的一句话，一边又对自己竟然没有早些想起来而感到震撼。

　　“巳女，你还记得叫你去二师叔那儿的人的声音吗？”

　　简朴的居室中，一灯如豆。

　　玉巳女在张灵玉的坚持下裹在被子里，靠着两个枕头，长发铺满了身后，好似上好的绸缎。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但不管怎么样，现在她必须要继续演下去。

　　“我只记得是个成年男人的声音。”
　　“成年男人……”
　　“你怪我吗？”

　　沉思中的男人一愣，下意识反驳，“怎么会？我不怪你，你不要多想。”

　　仿佛只是言语还不够，张灵玉眉心微蹙，走到床边蹲下身，和侧躺着的玉巳女对视。

　　“是我不好，我应该在比赛结束后就立刻回来找你的，让你受委屈了……巳女，对不起。”

　　女人的眸子里亮着两点灯火，却没有丝毫的热度，只是平静。

　　平静得仿佛只有平静。

　　“灵玉，你不该说宝宝不是你的孩子。”

　　“对不起，我……”

　　“你答应过我，绝对不会暴露的。”

　　“……”

　　“这件事你要处理好。”
　　“是，我一定会处理好的，对不起，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要怎么处理？”
　　“呃……”
　　“老天师他们那边倒无所谓，我相信他们的品性，但是张楚岚不行，你一定要让他相信你只是一时失言。”

　　“我会和他说的，也会让他不要多嘴说出去。”
　　“那就好。”
　　“……还有呢？”
　　“……你说王道长？”
　　“…………”
　　“…………”
　　“……没想到王也道长居然会是风后奇门的传人。”
　　“……你想帮我谢谢他的仗义执言吗？”
　　“……我要用什么身份去帮你转述呢？”
　　“宝宝爸爸，不……”

　　“巳女，你心里对他……是否还有情意？”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都不懂事，哪能……”
　　“过了多少年，他却比你弟弟还熟悉你的模样。”
　　“他记性好也有错？”

　　张灵玉彻底打消了问清楚的欲望。

　　抬完杠的玉巳女却有些后悔，只是有些拉不下面子，想了想，轻声道：“我身上疼。”

　　张灵玉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很疼吗？我去找……”

　　“抱抱我好不好？”

　　“哎？”

　　“我想有人抱抱我，就像孩子摔了，会有人抱起来安慰那样。”

　　张灵玉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艰难地控制着力道和姿势，把玉巳女搬到了自己怀里。

　　“巳女。”

　　“嗯？”

　　“我们……想办法解除这个咒好不好？”

　　“……怎么又这么说？我好歹是姐姐，让我弟承受伤害算什么事儿？”

　　“可那本就是他的伤。”张灵玉这次的态度异常坚定，几乎有些霸道。

　　玉巳女不好直接拂了他的意——他总归是为她着想——只能半开玩笑地打趣道：“灵玉真人，您是要求道的修行人，就别把这些人间俗世放在心上了。”

　　玉巳女真地很了解张灵玉，知道怎么说能让他败退。

　　她说的有错吗？张灵玉知道是没错的。

　　他确实是修行之人。

　　即使当年道心不坚失了元阳，他也从未动摇过自己的目标。

　　这句话堵住了他准备说的所有的话，甚至让他感到了一丝惶恐，反省自己方才不该口不择言地扯上王也道长，实在是不体面。

　　张灵玉安静下来，玉巳女也终于能安安静静地想事情了。

　　她也没想什么，就在想王也说自己是风后奇门传人的事儿。

　　其实也没什么可想的。

　　与其说她在想这件事，倒不如说这件事一直缠着她，让她不得不想。

　　联想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成啊，你要是去出家，那我当小青去。你知道吧？我们家那儿山上蛇特别多，就那种竹叶青。我就当那种蛇去，修行个几百年的，等我成妖你得道，我就上山找你去……”

　　那时候她十七八岁，什么都不知道，话说得轻巧，说得烂漫，是话本里才有的烂漫。

　　而作为工具人的男朋友也练就了一身捧场的能力，一本正经地就说他绝对稳固道心。

　　“被诱惑是不可能被诱惑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只有勉强享受亲亲抱抱，来个几百斤的甜言蜜语才能活下去这样子……”

　　玉巳女疲倦地合上双眼，她真地很累了。

　　烧尸体的事儿是她干的，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蒙着眼睛干的，差点没把自己也烧了，头发现在还发着一股糊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