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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

  •   钥匙插/进锁孔,顺时针旋转一周。
      破旧的门锁有独特而老土的回应,声音颇刺耳,谢如蔷拧了拧眉,大力将其推开。进了门,手指在墙壁上摸索了几下,倒是很快找到按钮,一把按下,灯赫然亮起。

      晕黄灯光,照亮空无一人的客厅。
      她的视线瞥过那台格格不入的大彩电,一掠而过,随即径直走向卧室方向——其实说是卧室,也不过就是一扇门板隔开的狭窄空间,只容得下一张床,勉勉强强还能再放下一个半人高的衣柜,一张小书桌,书便都要堆在窗台上。

      推门进去时,钟成玉似乎已然被灯光惊醒,从床上半支起身子来。
      瞧见是她,这才放松了警惕,懒懒揉了揉眼睛。

      “睡这么早?”
      谢如蔷至今仍然有些不习惯和“失忆”的钟成玉单独相处,这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随口扯些闲话。

      又先斩后奏,把卧室的灯也按开,冲他耸了耸肩膀,“那是我打扰你了——还是说你要接着睡?”

      “不了。”
      “那出去聊?这里太小了,坐都没地方坐。”
      “好。”

      钟成玉其实没有起床气,只是起床时总有些迷蒙。
      从前也听他说起过,是小时候便养成的习惯,因为五点半就要起床赶路去上学,青春期又太困,于是遂练成了一边睡觉一边穿衣走路的“神技”。

      现在看来,倒只有身体的记忆最实际。哪怕人都忘了,有些下意识的反应还在。

      谢如蔷一看就知道他又在这状态里,于是好心提出去给他倒杯水,先一步转身离开。

      好久没来,厨房里倒还是记忆里那样。
      锅碗瓢盆在一角堆着,整齐干净,也旧得明明白白。

      唯独墙壁上糊了一层精致的墙纸,粉色花底的凯蒂猫,看起来不伦不类。
      年岁久了,边角便有些泛黄,谢如蔷按了按,想把它贴紧,但胶水粘性不再,她这么一按一松,反而豁口更大,愣了愣,便收了手,只径自去翻找柜子角落里的烧水壶。

      折腾了老半天,终于倒了杯开水出来。

      “喝吧。”

      玻璃底座磕在茶几上,一声脆响。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跟谁生气,力气大得莫名其妙,钟成玉原本坐在沙发上发呆,被她吓得乍一抬眼,那表情仍茫然着。

      她看着,突然才惊觉,原来现在自己才是无事生非的那一个——和十年前的钟成玉生什么气呢?他对这些不属于他的爱恨情仇又知道多少。

      大概,也只觉得自己这个“本就不好对付的女同学”越来越脾气古怪而已,能接受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已属不易。
      欺负他狠了,别到时候谈起正事,反而不好说话。

      她只得把手一摊。
      想了想,竟难得冲他笑笑:“不好意思啊,不会弄那个壶,把我手烫到了,”又随口解释道,“刚杯子就没拿稳,吓到你了。”

      “……烫到了?”
      “啊,是。”

      有些意外他这个状态下仍掐到关键词,谢如蔷反应慢了半拍。等回过神来,钟成玉已然起身去卧室,带了个小医药箱回来。

      “我这两年是不是也经常回来?”一边从里头拿烫伤药,他一边轻声问她,声音仍是懒洋洋的,“很多药都还没有过保质期……来,给你。”

      “这两年的事我不清楚。”
      她却回应得硬邦邦,连接过药膏的动作也不情不愿,随手在伤处抹了下,便忍不住又咕哝了句:“谁知道呢,说不定吧,可能和谁在这偷——偷偷摸摸见面呢。”

      他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一顿,却再没往下问,只默默合起医药箱,轻声说了句:“对不起……我以为是跟你。”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

      不说还好,一说那种绿茶装可怜的感觉又来了。谢如蔷戴上熟悉的痛苦面具,眉毛眼睛鼻子皱成一团,忙赶蚊子似的匆匆摆了摆手,“别说这些了,这两年你干什么我不管,真跟别人……我也管不着,别搞得好像我是个怨妇一样。”

      说着,又随手搬过张凳子摆在沙发正对面,坐下。

      “你要是想说,就说说你找我来到底是想问什么,女人的夜晚时间可比金子还贵,”她抱住手臂,点了点眼角,“不然,你就赔我的眼霜面霜面膜钱。”

      *

      然而事实证明。
      话说得太满果然不好,一分钟后,便惨遭打脸。深夜的城南巷,亦于万籁俱寂间,陡然传来一声惊叫。

      “不是吧……啊?”
      “你从哪找出来的这些东西的?属老鼠的?”

      谢如蔷傻眼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东西:一颗绝对过期了的草莓糖——被小心翼翼安置在钻戒盒子里;一张2013年印刷的、2012年的全新高考数学卷;此外,还有一枚眼熟得不能再眼熟的银色钻戒——跟那颗不值钱的糖比起来,这真正金贵的戒指,倒是完全不怕弄丢似的干放在外,成为引起她尖叫的唯一原因。

      “原来在这里。”
      她把那钻戒捻在手里,左右打量。
      虽说忍了又忍,但最后,终究还是没压抑住情绪,“还以为你扔了,”霍地便瞪了钟成玉一眼,“结果给我藏墙缝里了吧?得亏你能找得到。”

      “这个戒指是?”
      “结婚戒指。”

      谢如蔷原本想把自己的拿出来比对一下,结果话说出口了才想起,自己那枚才是真扔了,一时又有些心虚,只能装作浑不在意地转开话题,将那钻戒抛给他,“你的,自己拿着吧,我看看别的两个……戒指就算了,这俩能有什么要问我的?”

      她先是扒拉出那颗草莓糖——没有外包装,能凭借着一层铝色糖纸就准确认出是草莓糖,大概因为这牌子算得上是她初中的时候最喜欢的那一款。

      挺高级,得从国外买,别人都吃不到,她也因此能在一堆半大孩子里到处炫耀。但后来就烂大街了,被她抛在脑后,很快换了别的口味。
      这会儿,这糖隔着包装纸也知道融变形了,想想又有点恶心,她忙放下,不自在地搓搓手指,心里骂装糖的人有病,简直是在糟蹋戒指盒子。

      至于那张高考卷——她拿到手里心就开始发慌,还是她最怕的数学,只看了一眼,被数学支配的恐惧足够让她瞬间再度放下,眼不见心不烦地推到一边。

      顺带得出结论:“糖,卷子,戒指,你什么脑回路把他们串一起的?”

      “就没找见别的?”她有些莫名所以,问完又问,“比如有点辨识度的、能帮你回忆起点什么的?”

      “没有,就只有这些。”
      “干嘛答得这么快。”

      她忽的皱了皱鼻子。
      好似嗅到某种敏感气味的猫,福至心灵,上下打量他一圈,嘴里喃喃着:“不对啊……哪这么巧?你出院就知道回来,回这就能找见东西,找到东西还知道跟我问,不跟别人问,还说你什么都不记得……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钟成玉愣了下,刚要开口解释,可大小姐永远先人一步,说干就干。话音刚落,便骤然“暴起”,小腿压他膝盖,倾身便揪住他衣领。

      剩下右手抵住他心脏,四目相对。

      “不行。你别装,你看着我说!”
      “……”
      “说,说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撒谎的话,你就天打五雷……呃,就,打一辈子光棍好了,对,你发誓!”

      才刚睡醒没多久,此刻他甚至没来得及披上外套,身上不过一件米色薄毛衣。
      手掌之下,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跳——平静而迟缓的跳动,没有紧张,更没有被拆穿的失态,亦不急着反驳。他只是仰起头,静静看着她。

      从墨色的眉,到眼角晕开浅棕底色的眼,不笑时亦明显的卧蚕,原就形状可亲的一双杏眸,瞪人时故意睁得极大,却仍没有什么凶狠劲,与记忆中无二的明艳。

      独特的唇珠一点。
      嘴唇一启一合,却仍不依不饶:“干脆你直接坦白好了,是本来就没失忆,还是失忆完已经想起来了?”

      “不然你怎么解释这些?我可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多巧合,还能凑出几样指向性这么明显的证据来套我话的。”

      钟成玉指了指卧室的方向。
      “如果我说,是因为这三样恰好就都摆在我衣柜那个纸盒里,就这三件东西,你信吗?”

      “什么纸盒?”
      “我用来放……很珍贵东西的纸盒,所以我一回来就去找了,但我放的东西已经不见了,只剩下这些。会放在那个盒子里,也不可能是工作相关的事,不方便去问别人,想到或许跟你有关,所以才来问你。”

      他三言两语解释完,又看向她:“我这么说,你相信吗?”

      谢如蔷沉默了。
      没有正面回答,却已默默松开拽住他衣领的手,坐回凳子上,有些局促的模样。沉寂片刻,又默默伸手,把那杯热气不再的温水递给他。

      “喝吧,”她说着,轻而又轻地叹了口气,“如果你是在找那个盒子里……你妈妈的灵位,她已经被迁进钟家的墓地里了,灵位也放回了老宅。在你们老家,按你的想法,还另外给她修了衣冠冢——是我陪你回去的,修得很好看。”

      钟成玉抿了一口水,点头。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我没想起来这件事,我以为是凑巧。我电视剧看多了。”
      谢如蔷自己早年丧母,深知关于他母亲的事,是他一生中最难以启齿也最痛的回忆,无意间开启了闸门,除了愧疚便只有愧疚,手指不安地搅在一起。

      头先脑子里一闪而过的线索也转瞬消散不见,她埋着头,沉默中,唯有责怪自己:其实到底有什么可怀疑的?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都要了结了,何必这么激动?

      或许说到底,还是她被钟成玉骗怕了。
      每每出现那么一点勾起回忆的温情,都唯恐背后藏着的是另一段、只有她被蒙在鼓里的骗局。她怕误触开关,所以便干脆任性地把一切砸烂。

      ……可她也只是不想受伤。
      没有想过伤害别人,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一样。

      “钟成玉。”
      末了,她喃喃说:“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在一起头发都变少了吧,你就像个瓷娃娃,说错一句话,都怕把你的心碰碎了,摔在地上稀巴烂。”

      “……没那么脆弱的。”
      “但我以为你这么脆弱啊,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你每次装可怜都能奏效?”

      谢如蔷说:“你早告诉我你是个骗子,谁理你啊。”

      沉默。

      过去好半会儿,或许是受够这沉闷气氛。
      钟成玉摇了摇头,忽的主动开腔,问她:“很晚了,你困吗?”

      他一边说,复又起身半跪下,作势把那几样东西收好,放回茶几底下临时置物的小格子里,包括那枚戒指。

      “不困。”
      东西收到一半,谢如蔷却没来由的蹦出句:“但,话说,你还记得那个草莓糖?”

      钟成玉摇了摇头。
      “也不是记得,只是稍微回忆了下,我没什么朋友,不会买这种看起来很贵的糖,除了你。”

      朋友里,除了你,没人买得起这种糖。
      他用朋友来形容她,如此自然的语气——仿佛一点也不觉得逻辑奇怪,也就愈发显得她的愕然如此格格不入。

      “啊……这样。”
      只是轻声嘟囔一句。

      雨点拍打窗棂,窗外不知何时又落起雨。
      南方的冬天总是难捱,何况这里没有空调亦没有照暖,谢如蔷这天只披了件羊毛开衫,里头的内衬薄得可怜,这会儿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冷,不自觉瑟缩了下,钟成玉收好置物格,站起身来,把窗户关实了。

      没有人再重复那个问题。

      钟成玉只又自顾自接了句:“医生说让我每天十一点前必须睡,到点了。”

      原来刚才的“你困吗”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抛砖引玉。
      谢如蔷被自己脑子里某一瞬的荒唐想法惊起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只觉得这话现在回忆起来,简直充满了赶客的意思,当下想也不想便站起身来。

      “那我走了。你这个事……你这些东西,我回头想想有没有印象,应该就是点纪念品其实。”

      “你带伞了吗?”
      “没事,我叫车。”
      “这边车不好开吧。”

      钟成玉点破:“怎么都有一段路要被淋到的。”

      可谢如蔷已经推门走了,装作没听见,一直下到一楼,高跟鞋尖在一步之外的雨幕和半湿的地板间踌躇不定,她抬头看,雨越下越大,比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好像某种既定的宿命,躲不过的雨。

      只是这一次。

      “诶。”
      钟成玉后脚追上来,拍了拍她肩膀。

      玉般白净的面庞,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那双生来带笑的桃花眼,不笑时看着倒明净澄澈,一眼能望到底。
      写的都是温柔,恍惚没有别的算计。

      “没找到伞——”
      他说:“我睡沙发,行吗?”

      深夜。

      本该十一点睡觉的人,轻手轻脚,翻箱倒柜,不知从哪找来一只老式的热水袋。热水壶烧开,灌了一口袋热水。

      谢如蔷睡得迷迷糊糊,整个人蜷成一只虾米,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有人往她脚下塞了什么东西,下意识便踹过去一脚,嘴里嘟囔:“钟成玉,你干嘛呀……别闹。”

      钟成玉没吭声,蹲在她床头,像只沉默的小蘑菇。

      好半会儿。
      “还冷吗?”沉默的小蘑菇问,“暖和吗?”

      做好事还要留名的呀。
      “嗯,”谢如蔷不耐烦地翻了个身,鼻音浓重。睡得迷迷瞪瞪,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胡话,“行了……老公,你别吵了呀……”

      要不怎么说她心大呢?

      “……”
      心理年龄只有十六岁的。沉默的小蘑菇仍蹲在床边。
      看起来毫无异样,除非借着月光——或许隐隐约约能窥见,他从耳根一路蔓延到领子里的红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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