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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三十一 ...


  •   位于房屋底层的房间并没有因为多了一个住客而有任何改变,依旧无比阴冷,窗外几日不见的藤蔓长的越发茁壮,门外的走廊安静的仿佛吞噬了世界上所有的任何声音。

      林缘躺在床上,床不大,盖在身上的被子因为之前的命令还残余着阳光的香气,他现在的心里丝毫没有过去踏入这个房间必有的糟糕心情。用完好的手将被子裹的越发严实,林缘满足地叹了口气,懒洋洋地说:“外面雨下大了,把窗户关了吧。”

      没有开灯的房间昏暗的好像深夜,林缘轻描淡写的声音消失在了空气里,几乎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声音的房间依旧一片沉默。他等了会,用脚轻轻踢了下被子,刚好露出被遮在下面打了厚厚石膏的脚。没过一会,他满意的听到泄愤一般的重重脚步声响了起来。

      闭着眼睛的林缘几乎要蒙被大笑,心情像飞上云端一样愉悦,等到重重的关窗声响起,他才又好像刚刚想起来一般,摆出十分无辜的表情,道:“算了,你这个房间太不透气了,还是开半个窗户透透风吧。”

      被他用纯良和善的眼神仰视着的冯穆一张脸几乎跟外面的天空一样阴郁,他呲了呲牙,压抑着怒气道:“……你要是嫌弃我这里不好,麻烦你赶紧回你自个房间去。”

      林缘越发无辜,眨了眨眼:“我是伤患啊,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爬不了楼梯嘛。”

      “……我背你上去。”

      “怎么好这么麻烦你。”林缘笑眯眯地道:“更何况就你那身子板,我怕你背不了我几步就得把我摔在楼梯上了。”

      轻柔拍打着的床铺就好像安抚不听话的宠物一般宠溺。

      “乖,听话,快点把窗户开半扇透透气。”

      冯穆维持着瞪视他的姿势好一会,愤懑地把已经关上了的窗户又开了一半。

      冯穆内心充斥着自我嫌弃的灰暗情绪。他这一辈子,从来、从来没有这么顺从除了他自身以外的任何个体过。

      好吧,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听话,或许他更想做的应该是把那扇窗户砸到林缘的那张脸上,只是――冯穆扭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林缘――被角下露出的石膏边缘把被子拱起了一个僵硬的线条,只要看着它就能让他觉得解气了不少……虽然按这家伙平时的表现,只能用自作自受这句话来形容,不过,看在他可怜的份上。

      看在他可怜的份上。冯穆暗暗点了点头。不跟他一般见识。

      冯穆站在窗前打量着窗外,过去住在这个房间的所有时间里,他都不曾仔细透过这扇窗户看一眼院子。实际上,他连这幢房子他都没有正眼打量过。这个房间对于他的意义只在于拍照、洗照片中间的时间用来休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落在窗台上的雨水激起的水汽蒙上他的脸有一种舒爽的感觉,冯穆吸了口气――不管别人怎么说这个房间是多么阴冷或者压抑,只要他喜欢,他就没有必要屈就别人的看法。

      做好了自己心理建设的冯穆立刻把这些占据了他大脑一秒钟的思考时间都没有的东西甩到了脑后,看着眼前充沛的过头的雨量,他只担心那条被勉强开辟的小道会不会已经被这场大雨给毁了。不过,在雨中拍摄应该也不错……冯穆咬着手指思索下次把林缘拖去陪他一起在那里睡一晚上的可能性有多大,漫无目的扫视的视线无意识的落在院子里唯一一个落点上。

      院子里侧对着他站立的人影手中的黑色雨伞在他头顶微微前倾,在雨幕里被模糊成了暧昧的笔直剪影,即使藤蔓宽大的叶面交织杂错霸占了他几乎的全部窗户,冯穆依旧能认出那个人是谁。

      虽然他只见过他几面而已,其中的几次的主角还不是这个。

      “林缘,苏默在那干吗?”

      应声抬起半个身体的林缘一脸茫然,他勉强地扒在窗户上让自己能看到窗外,不客气的叶子只残留了一点点的空间给他窥视。他立刻认出了那个人,虽然这幢房子里有两个长的一模一样,连身高都是相同的苏默,但在这么大的雨中撑着伞站在院子里不知道干什么,这种事情很明显只有那个早认识的苏默会干。要知道外面的雨那么大,即使是撑了伞,也能把人浇个半湿。

      林缘想起了他大清早的起床,只是为了看那些花会长出什么花的举动。

      不过即使是这么傻的事情在他做来都能让人觉得自然而不做作,也只能理解成苏默自身的气场太过强大,在他们浮现质疑的念头之前,就已经在他淡定的表情里妥协归附。毫无挣扎。

      不过即使是如此,冒着这么大的雨……

      “……他在干吗?”

      冯穆白了他一眼:“我以为你跟他比较熟。”

      林缘用完好的那只手在玻璃上抹了一把,院子里那道侧影几乎凝固成了固定的雕像,艰辛地维持了会姿势之后,他□□着把自己扔回了床上:“只是比较熟而已,我是你肚子里的虫子但不意味着我也是他肚子里的虫子。”

      想了想,他开了一个完全不好笑的玩笑:“或许他只是在爱护小花小草而已。”

      冯穆只回以一个鄙视的斜眼。

      不过即使是说出这句话的林缘,应该也没想到他居然一针见血点出了事实真相。

      因为实际上苏默的确是在爱护小花小草。

      被宽大的黑色伞面被遮蔽的地面上钻出的细弱草茎不堪一折,脆弱的花瓣纸屑一般颤抖,再轻柔的呼吸对于她来说都是一场灾难,只要稍微大一点的雨点就能把她砸回地下。

      披着一身蓑衣的房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外面回来,他站在他的身边,疑惑地低头看向地面,过了好一会,不确定地问道:“……这是你种的?”

      苏默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我只是在等人。”

      房东蹲下身拨弄了一下花瓣,从蓑衣下露出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苍老的指节温柔的抚摸那朵小花,苏默看着单薄的几乎透明的细小花瓣几乎是立刻就偎依了上去。水滴顺着蓑衣的棕毛滑落到花瓣上,顺从地被接受下来。

      苏默若有所思地看着蹲在地上的这个老头。他穿着一件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的古老雨衣,他年纪已经很大,但却没有一丝颓败的气息,眼眸清明,带着一种属于老人特有的狡黠。他身上有着这个世界上所有让人喜欢的老头都会拥有的味道。苏默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那时微风和煦,阳光普照,但更加令他喜欢的恐怕还是这个老头。就像这个貌不惊人的小镇一样。看似平静,但恐怕内里所蕴含的内容更加惊人。

      苏默想,他喜欢这个老头的所有原因里,这大概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了。

      “养料很充足,我想她会长的很好。”房东大爷站起身来,看向苏默的脸上,时间刻画下的皱纹漾出了柔和的线条。雨越下越大,天边轰隆隆的雷声连绵翻滚,越来越响。

      “你等的人还没来?要不你先回房间等他,没必要呆在这里,下雷雨还站在外面很危险。”

      “唔,我想他应该比较喜欢可以立刻找到我,他很没耐心。”苏默语气无奈:“再等一……”

      他猛地转过头去。未尽的声音突兀地消失在空气里,某种东西在他说完话之前就夺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那是一种,蛰伏已久,就要餮足的满足和无止尽的欲望的叫嚣。

      震耳欲聋的雷响穿透了耳膜轰在两人头顶。一道尖利的绚烂闪电撕扯开厚重的云层,强硬地劈亮了四周。还蹲在地上的老人抬着头,不由得感叹:“……我已经很多年没看过这么漂亮的闪电了。你还是回房间等吧。”

      苏默的回应并没有随之响起,他尖锐凝视着的,始终不是那道比彩虹还要绚烂,比朝霞更加夺目的斑斓闪电。

      那道闪电仿佛扯开了序幕,接连不断的各种闪电照亮了昏暗的夜空,宽大的像被釉吻过的叶面反射出断断续续的流光。几乎被这些长的比热带雨林还要茂盛的植株埋葬的一楼只有一点点墙面和玻璃窗户露在外面。

      苏默看着粘腻的厚实黑雾牵连出无数丝线顺着墙体以迫不及待的姿势扑进了一楼。被吞噬已久的建筑物上的遮蔽仿佛被旋涡吸食一般快速消淡。

      看起来在不算很长的时间里,它已经学会了自己觅食。

      房子里连接着所有楼层的楼梯一如既往的狭窄。不算明亮的灯光把红色的楼梯油漆融化成了干涸的血一般的颜色。明亮的闪光不时的打在墙壁上,普通的楼道顿时抹去了平凡的面孔,立刻显得不同寻常起来。

      顾夕颜却完全没有时间关注这些。她洁白的裙摆云朵一般从楼梯上轻巧掠过,她走的很快,脚步轻盈,一直到达黑暗溢出的一楼楼道口。她站了一会,扑面而来的冰冷水汽混杂了已沉积已久的尘土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气味四处弥漫。

      大概是由于只有冯穆一个住户,这里倒显得更像一幢荒屋。一楼的格局与上面几层并没有什么区别,依旧是狭长的过道旁中规中矩的列着所有房门,顾夕颜一间一间地点过去,最后停在了末尾的那间唯一的零头前面。

      萧漫漫并不难打发,在顾夕颜没有给予更多友善的回应下,心神不宁的她只再呆了一会,就自己主动告辞了。现在,没人再能打扰到她。

      她大概能猜到萧漫漫是为了什么才会来拜访,她没有义务指点迷津。如果想要得到什么,就得先付出什么――这是最基本的诚意。但她没有兴趣当她交易的对象。占据了她所有心神的,只是这眼前的所有一切。

      这是一扇再普通不过的房门。同这个建筑物里所有的――甚至是跟这个镇子所有的房门一样简单朴实。

      原木色的房门上有各种各样的疤节――它用的并不是什么很好的材料,但用料很足。这扇房门面板上甚至有恰如其分的伤痕。不小心的刮蹭过的伤痕,被弄破糙起的表面在时间的作用下又变得圆润。被小小的利器戳刺的痕迹,或许是喝醉酒的钥匙,或许是不耐烦的小刀尖端。已经变成了一体的各种污渍。所有的一切都均匀覆盖在这扇面积不大的木门上。

      不过即使是如此,顾夕颜也知道这扇门绝对不应该存在在这里。

      在她身后,照理应该拥有的与之相对的房门只是一堵黑色墙壁。被孤零零建立出来的零头。而在离她不远应该与楼上所有楼层一样拥有的宣告尽头的墙壁已经消失不见。

      她现在所站立的,只是一个突兀诞生出的空间。

      顾夕颜看着眼前这扇再普通不过的木头房门,一贯只浮现过冷淡表情的脸上终于染上了一抹火热。她甚至都懒得转头赐予那条她一路走来的走廊稍稍一瞥――这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她按捺许久,才压抑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

      她已看到她所要求的结果。现在,她只是来付出她所应该支付的报酬而已。

      获得的同时给予相应的物品,这种现代人已经缺乏的美德却被她彻底的贯穿在了整个人生中。

      她不介意实现的方式,不介意中间的过程,她只在乎结果。

      虽然还剩一个人,不过她并不担心对方的信用,只要等待就可以了,至于等待的场所是哪里,她同样不介意。她只在乎,那个地方,有没有她的姐姐。

      而现在,她要去跟她的姐姐见面了。就如同过去的日子一样,继续互相依靠,彼此依赖,生活在一起。

      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幸福生活。

      顾夕颜的脸上绽开纯净无害的仿佛婴儿一般的笑容,一双眼眸因为即将到来的美好而在夜色里闪闪发亮。她伸出手轻轻的推了一下那扇门,对方就好像没有重量一样应声而开。

      连停留的踌躇也没有,她走了进去。

      冯穆从角落里抬起头,疑惑地看向门口:“……林缘,你有听到什么声音么?”

      几乎快睡过去的林缘缓慢的挪了下头,冯穆吝啬的只开了一盏灯光微弱的台灯,昏暗的灯光连整张桌子都照不亮。眯着眼的林缘花了很大力气才找到缩在阴影里的冯穆。

      “什么声音?”

      冯穆站起身走到门边,迟疑地道:“好像有人走过去。”

      林缘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这个鬼地方除了我跟收房租的房东还会有人愿意来一趟?”

      不跟他一般见识,不跟他一般见识。冯穆闭着眼默念。过了会才道:“我刚才好像听到了脚步声,我去看看。”

      “嘿。”林缘努力勉强他被固定的肩膀做出耸肩的动作:“我都不知道你居然也有对拍照之外的事――这么热情的时候。”

      “我只是想看看。”

      “没什么好看的,可能只是风的声音――你这里跟我上面不是一个次元的么?为什么你这里过道风这么大?”林缘指向门旁的按钮:“你有那个时间出去溜达还不如把灯给我打开,就在你旁边,肩膀那,谢谢。”

      ……我为什么非得跟这个家伙住在一个房间里?!

      冯穆深吸了口气,猛力地砸下电灯按钮。怒气冲冲走回来的他已经把走廊上可能的脚步声彻底抛到了一边。

      他开始用力思索到底怎么样才能把这个家伙给赶出去。

      要不然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完全无法控制住自己不干掉他。

      林缘实在太有被谋杀的价值了。他真心的这么觉得。外面雷声震震,他现在只希望赶紧来道雷把这家伙劈死。

      ――不,还是等他再带上上去那个山顶之后吧。

      没有察觉到同居者的险恶想法的林缘只是单纯的挑剔那盏无辜的顶灯,它两个灯泡明显坏了一个:“我说实话,坏了一盏灯你都没有想过要换一盏好的?这对你的视力不好。”

      “我用不上它。”

      “……啊,我忘了,这个房间对于你来说大概只是用来装你的尸体,然后让它尽可能慢~的腐烂。”林缘露出的一口牙齿在灯光下闪出灿烂的光芒:“从这点来看,这个房间相当尽职。没浪费你的钱。”

      ……不跟他一般见识。

      冯穆拖着椅子在房间里找到了一个新的阴影蹲了进去。

      “好吧让我看看你这里有什么东西比较好玩……”林缘嫌弃地四处打量了一下,然后伸手进了枕头底下,意外地摸出来一叠照片:“这些是谁的照片?我没见过你把你的宝贝这么放着。”

      冯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觉得这些是我拍的?!构图老套,光线差劲,调焦调的一塌糊涂,重点一点也不突出,它甚至连曝光都没弄好――你大脑容量该有多小才会认为它们是我拍的?!”

      林缘举手投降:“好吧我错了。”

      事实上他手里的照片看起来相当不错。至少在外行人看来,没他说的那么糟糕。林缘欣赏地看着那些照片中鲜艳的颜色对比,浓烈的几乎冲出界限。浓郁的红色,厚重的黑色,明亮的绿色。虽然比冯穆拍的差了不少,但这些依旧看起来很赏心悦目。

      不用询问林缘就知道这些照片是谁拍的。因为除了那些风景照之外他还看到了不少主人的自拍。她近距离微笑的样子,做鬼脸的样子,嗅着花香的样子,洁白的双手,纤细的手腕,修长的脖颈,内容丰富的特写。他可没想到原来萧漫漫还有这种癖好。

      要知道她从前给别人看的可都是一些风景照。而且所持的态度一直都是――旅行过程中拍自己?我可从来不干这种没意义的事。风景照好看多了。

      不过,这个世界上的人向来都口是心非。

      林缘清楚的记得萧漫漫对工作所持的理念:工作服务于生活。除了供给她足够的钱生活以及旅游之外,没有其他意义。不过他也清楚的记得,萧漫漫对目前这个工作的上心程度,虽然可以理解为她一贯的认真态度。但是恐怕没办法解释她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出外旅行过了――甚至连任何小的一场旅行都没有。

      在这幢房子里,他愿意不抱任何恶意与之对话的人中刚好包括萧漫漫的直接上司,商清若。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对她最近的表现做出的结论是:很上进,最近正在努力解决一个大单子。目前取得的进展已经让上司十分赞赏。

      语气很温婉,但是内容却很值得深思。

      他当然不会忘记萧漫漫与商清若的关系是上司与部下的关系,但同时或许应该还存在着其他关系,比如说……竞争关系。

      唔,恐怕商清若在请萧漫漫过来帮她的时候,应该没有想到会发生现在这种事情。

      林缘举高了手中的照片,眯起眼就着灯光欣赏它,它有着这个世界上最为浓郁的色彩。血一般的红色,深邃的黑色,几乎难以辨识的绿色,洁白泛着光芒的一点银白。

      他觉得这张照片拍的真是出人意料的好。

      相当,相当的好。

      挑了挑眉角,苏默收回了视线,靠着伞柄的脸上说不出是惋惜还是赞叹。不远处的墙壁上,不停溢出的黑雾缓慢的爬回自己原先的地方,它看起来没有一开始那么大,但或许它变得更加……具体了。

      苏默看向伞下那块狭小的土地,那里长着一株娇小的几乎难以发现的花朵,花瓣脆弱的就好像被人随手撕下的碎纸。不过这不会是它最终的样子,它正在生长,不用很多时间,它就能长的很大,很漂亮,就好像这个院子里其他的植物一样生机盎然的过头。一切都在生长,只要养料足够充足。

      他看向身边的房东大爷,道:“雨下的太大了,唔,我想我最好还是回房间等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字数总量应该会吓到很多人,恩。满足地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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