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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呕血 ...

  •   狐玉进入中原前做的一切打算都化为泡影,她以为天衣无缝、胜算起码有七成的计划溃不成军,苏清机太可怕了,她根本不敢轻举妄动,那八千铁骑,各部族虎视眈眈,全都压在她喉咙。

      她不能利用今天所发生的一切来达成什么目的,她甚至不能故意闹大让苏清机处境艰难,是她太低估苏清机对他皇帝的忠心,身在北狄见惯血溅王帐的场景,她根本无法想象怎么会有人对无亲无故的主上忠心到随时都可以献祭生命。

      何况这个人根本不会沦落到不得已甘愿献祭的地步,他巧舌如簧,无论她说什么恐怕他都能辩驳,她在他眼中一定如同蠢货一样滑稽又可笑。

      “狐玉公主,左相。”江焉慢慢开口,眼睛却如钉在苏清机身上,“你们怎么弄成这样?”

      狐玉深吸口气,惨然认命:“今日我与苏相偶遇,也许言辞间惹恼了苏相,我无力反抗,挣扎至狄獴与公仪大人赶来。”

      殿上重臣看向苏清机,他们绝不认为苏清机会是这样愚蠢易怒之人,其中一定多有隐瞒之处,除非苏清机突发疯病,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在外族来使期间对外族公主拳脚相向,尤其他的脖颈看起来比狐玉公主的要严重多了。

      苏清机肤白,那又紫又青又红的痕迹看起来着实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掐死又救回来了,狐玉公主却肤蜜,只能隐约看出被掐过脖颈而已。

      即使很想将苏清机踩死,可事关两国,大局面前,无论全貌如何都必须先将他保住,决不能擅动兵戈。

      一时间他们竟然不得不庆幸,还好是苏清机,也许不用他们帮嘴,苏清机自己就能巧言令色解决。

      江焉目光钉着苏清机,声音冷静至极:“左相有何辩解。”

      一切都在苏清机掌控中,没有半分差错,甚至江焉的反应也与她预想的相差无几。

      可是当真被他这样似乎下一刻就会被逼疯的极度冷静神色对着,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心头都有些抖。

      她机智地转过身,对着狐玉,一副被污蔑的委屈模样,“臣于万方街偶遇公主,公主与臣谈论起来,谈到北狄男子健壮,不仅马上骁勇,近身肉搏也不在话下,陛下也知臣瘦弱,自然想要讨教。”

      “公主便教肉搏技巧,结果臣确实瘦弱,连公主也不敌……”

      “臣不敌公主,弄成现在这副样子也没什么怨言,可谁知公主见到狄獴王子,却是立刻变了脸色,仿佛臣动粗了般,说要面见陛下。”

      苏清机终于转过身,却是掀衣一跪,深深叩首,“臣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何不敢面见陛下,当即便令公仪襄安排进宫,事情经过就是如此,臣实不知公主方才为何那样说,还请陛下明察,还臣公道清白!”

      江焉已经全然管不了所谓的大局情势,眼中也已全然看不到任何人。

      “那你的颈侧为何会有血迹。”

      他的声音甚至轻了起来,苏清机直起身,却是低垂着眸,状似很老实地交代:“公主教授期间,鬓发间的簪钗无意中扎到了臣,公主应该不是有心的……”

      果然不愧是苏清机,三言两语便粉饰太平,根本无须他们帮腔,众臣都放下心。

      只是苏清机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又是有名的好气性,平日都很少与人动气,连奴仆都不曾打骂,现在却与异族公主闹成这样,其中一定有天大的隐情。现在当务之急,便是送走北狄一行人再细细探查。

      左崇言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啊,公主真是勇猛,左相那脖颈,下官看了都吓一哆嗦呢。”

      周侍郎附和:“苏相自来文弱,去岁冬还大病一场,一整个冬天都病怏怏的,平日连重点的公文都是我们代劳捧着,倒是前些时日公主和王子在马球赛上打趣过苏相后,听说苏相专门询问御医可有强身健体之法呢。”

      明明到处都有传言说雍朝左相右相分庭抗礼,苏清机在朝中也极遭嫌弃,之前还被种种弹劾,可现在在外族面前,竟然全都不约而同为他说话,好像无论平日如何争锋,关键时候都要一致对外。

      狐玉再度想起如今四分五裂的北狄,前所未有深深绝望。

      狄獴不明白姑姑在犹豫什么,他们从北狄前来的路上不是什么都推演了吗!他立即要上前,却又被狐玉用力拉住。

      狐玉脸容苍白,颜色尽失,连声音都有些颤,乍看起来实在惨然。

      “虽是如此,可苏相在动作间对我甚为不敬,我不知道这竟是贵国待客之道。”

      这若是位中原女子,他们便少不得当面质疑苏清机动手动脚轻薄良家女子好歹扣个帽子了,可这是异族公主。

      周侍郎“这”了一声,道:“或许是误会罢?苏相历来最知礼的,对待女子也贯来怜惜,甚至因此废除妓馆、招收女子学医……下官觉得许是苏相不擅武斗,难以把控分寸……”

      不用他人帮腔,苏清机已再次扭头看向狐玉,满脸忍受委屈的样子,“公主如此说,本相实在没什么能说的。公主现在是想如何呢?本相给您赔礼道歉?”

      狐玉分明看到他眼底的漠然,即使没有任何威胁之意,也令她为之心悸。

      她连直视这个恐怖之人的勇气都没有,狼狈别开眼,“我受了惊吓,苏相不知用的什么香囊,令我头痛难当,他还攥疼了我的手。”

      香囊?什么香囊?怎么还有香囊的事?

      左崇言隐晦看向苏清机,苏清机只一派无辜的模样,伸出双手,宽大衣袖滑下来,纤细腕间红紫交错,更加可怖了。

      “虽说不该指摘公主,可恕本相直言,本相的手也被攥得甚疼。”

      苏清机如从前每一次坦荡的模样,再次叩首:“臣不知有何香囊,还请陛下明鉴!臣也不知有何香囊闻之令人头痛难当,公主是不是水土不服,或者恰好吃坏了东西?”

      在她再次直起身时,不经意瞥了公仪襄一眼。

      公仪襄不知他是何意,他手心浸出冷汗,当时得到相爷暗示他便掉头回去,可只找到一把匕首,根本没看见什么香囊。万一是被北狄先行捡起……

      苏清机的这一眼被狐玉及狄獴看得清楚,他们也看向身侧的护卫,护卫皱着眉,冲他们隐晦摇头。在离开那条暗巷后,他们便立刻让这个心腹护卫回去搜集证物,可什么都没找到。无论是匕首,还是香囊。

      苏清机似是得到准确答案,目光上移到他们,笃定他们什么都拿不出来:“但公主既然如此说,不如让人回去找一找,倘若找到什么,那便算本相欺君。”

      “臣若欺君,甘下牢狱自惩!”她的话掷地有声,只是却是垂着眼睛说的,看起来其实一点儿也不如往日有底气且诚心,好在这会儿没人有心思注意这等细枝末节。

      那香囊一定是被公仪襄捡走了,狐玉已经没有由头可找,只能重复说:“我受到了惊吓,已经记不清当时细节究竟如何。”

      公仪襄不知道北狄公主为何突然松口,但他松了口气,满场大抵只有苏相游刃有余,他哦了一声,也重复问:“公主现在意欲如何呢?让本相赔罪吗?本相现在给公主赔礼道歉?亦或是回家后备上厚礼登驿馆求公主谅解?若仍不行,公主莫非是想让我陛下降旨处罚吗?干脆把本相的官帽摘了,扔进天牢里悔过?”

      “住口!”

      苏清机这样咄咄逼人的一长段话还未完,就因再也无法控制的厉声低吼消音。

      霎时间满殿臣子纷纷跪地请罪:“陛下息怒!”

      江焉掐住红珠串,深深克制闭上眼眸,“左相言之有理。”

      “公主意欲如何?左相赔礼道歉?”再开口,他的声音冷静至极。

      众人纷纷反应过来,苏清机可是陛下爱臣,弄成这副样子便罢了,还说什么降旨处罚打入天牢,陛下怎么可能眼睁睁放任事态发展?

      一时都在心中扼腕,若非这是个异族公主,稍有不慎牵扯边境安稳,趁此机会顺水推舟多好?

      中书令和稀泥:“老臣看左相状况也不佳,不如先请御医来诊治一番……”

      苏清机到殿后“就诊”,她自己把着脉,御医在旁边站着,听前殿隐隐约约的声音,这些人真不愧在官场上混了这些年,个个四两拨千斤,很快便将北狄一行人糊弄离去,当然,最主要还是狐玉深深忌惮惧怕之故——这样好的机会,却没有一个人露出一点点想加害苏清机的苗头,齐心如此,如何能不惧怕?

      若是平日,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可方才江焉动怒了。

      她并不结党,高位之间远未到豁出一切也要她死之境地,没有人会干忤逆圣意这么愚蠢的事,遑论深切关系到边境安稳。

      想到江焉方才的失控动怒,苏清机心不在焉,连脉也不诊了,让御医回去。

      紧接着,她就听到江焉冷声令人都退下,德福来请她:“相爷,还请移步雍和殿。”

      明明到殿后也可以,却要德福另请她到雍和殿,这是已经气到无法立刻见她、与她同路了吗……

      苏清机悄声询问德福:“陛下真的很生气吗?”

      德福叹了口气:“您被那公主伤成这样,谁见了不心惊呢?”

      说着,下意识看了眼,吓了一跳:“相爷,您这伤怎么未上药?陛下准您退下就是为了……”

      他话说一半,怔愣了片刻,脑子转过弯来,住了嘴,又道:“陛下总是心疼您的,去岁您病了那样久,陛下其实日日都在担心……”

      苏清机便是当时不知道,在看到那些书信后也已全然明白了。

      什么镇国公府的蜡梅,绕路,都是借口而已。

      他必定是担心到无法再忍耐,随便找了个由头冲到了她府上。

      只站在她门口说了几句话,便又不得不匆匆离去。

      苏清机每每回想起那一日雪阶前的片刻,他认真说着什么真心逍遥,心里总不知是何滋味,唯一能确定的是,就算现在江焉真的动怒,她也不会退避。

      ……话是如此说,但当亲眼看到面无表情的江焉时,她心头还是微微发颤。

      她遏制住,乖觉没有跪地请罪,而是到他面前,径直道:“北狄果然包藏……”

      “你先告诉朕,你的计划是出了什么纰漏,才会闹成这样。”

      到了这时,他的容色竟然还是天衣无缝,看不出丝毫私心,脸色沉凝全然可以看做是对计划生变的问罪。

      苏清机不再垂着头,身姿端直,纤细脖颈完全展露,上面的伤痕随着时间过去愈发骇人,江焉心跳都停滞,脑子嗡嗡作响。

      “怎么没上药?”

      他的声音极轻,苏清机心尖一颤,低眸解释道:“臣担心狐玉公主诡计多端,是以一直在专心倾听殿内情势。”

      江焉已经没有心神分辨她说得几分真几分假,他压抑着快步出殿,吩咐了德福后回到她面前,道:“你将手伸出来。”

      苏清机乖乖伸出手,衣袖微微滑下手腕,露出可怖痕迹。

      江焉闭了闭眼,无法抑制地头痛欲裂,用力按压眉心后,再度睁开,眸底泛着些微的血丝,却仍然看着那双可怜手腕。

      是被人用力攥握,她当时一定是被压制,被居高临下桎梏住,甚至……他目光回到她的脖颈,她正是一边被桎梏双手,一边被用利器抵住颈侧,加重力气。

      “你告诉朕,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清机对他阐述的情境与在暗巷中的遭遇截然相反,她可以简略述说,但他一定会追问伤究竟是如何造成的,届时一定会有无法自圆其说的破绽。

      于是苏清机无辜而老实地将暗巷中发生的一切如实告知。

      雍和殿内,一片死寂。

      苏清机想了想,还是提衣跪地,江焉终于有了反应,哑然出声:“这是做什么。”

      苏清机低声道:“臣欺君罔上,当要请罪。”

      她这是承认,不是暗巷中情势有变,而是她在御辇上便说谎骗他。什么万全准备万无一失,她满口胡言。

      的确,该请罪。

      江焉容色平静:“你先起来。”

      苏清机并不起身,问道:“陛下不问臣当时为何隐瞒吗?”

      掐住红珠串的手指死死顿住。他难道不想问吗?可她总有她自己的道理。她所做的一切决策,都已是反复推敲过的最上策。事发后,他连口舌都胜不了她。

      “你说。”

      苏清机便轻声道:“这个计划太过冒险,稍有不慎便会危及性命,臣猜陛下不会准臣行此策。”

      他难道不该阻止吗?被掐脖颈,被桎梏不得脱身,甚至被用簪钗抵住脖颈刺出血来!

      稍有不慎,他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全须全尾的苏清机!

      江焉一定不知道他的脸色有多森然难看,苏清机实在有些胆颤,只是要紧的是,他根本没有心神在意这句话下的其他含义。

      她只能硬着头皮,垂头小声说:“臣……其实还思虑到一方面,就是威慑恐吓住狐玉公主,只有怯怕,才会软弱,她的兄长刚愎自用,待她回去后,一定不会听她的劝说,届时局势便更利于我们了。”

      果然她还有一箩筐的话来辩驳,他还有何话能说?他说什么都是罔顾大局!

      “左相一向言之有理。”从始至终,他的容色极为平静。

      苏清机嗅到隐约血腥气,她脸色微沉,速战速决:“臣处处都已算好,就算狐玉没有那般惧怕,臣左不过到天牢走一遭,真的不算什么事。”

      今日之计,于她而言果然不算万全之备,她甚至想的是,大不了真的被打入天牢。

      不算什么事。

      江焉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呕出血来。

      苏清机头脑一片空白:“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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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呕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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