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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端倪 ...

  •   秋猎半途,苏清机收到京城呈禀,便提前回京处理。

      帐帘掀开又落下,复又被掀开。德福从外面进来,小心翼翼问:“秋猎未结,奴婢怎么看到左相出来后命人备马,好像要回京城?”

      江焉持着书卷,一动不动。

      书页上行列整齐的字迹,与乱麻无甚区别。

      他容色平静,许久才将随手拿起来的书放下,眸光望向帐帘。

      “你看到了么。”他声音极轻。

      德福懵然,不知他所指的是什么,更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焉牵起唇角,眸底却笑意寥寥。

      她方才转身离去时,如释重负,脚步都很轻快。

      果然,他的决定是对的。

      他的私心情爱,又不值什么,于她只会是累赘阻碍,令她明明该留在京城却前往岳州,令她明明该回京城却于岳州躲避滞留,她明明事事只择最上之策,却因为他的私心情爱,多有退而求其次时。

      她那样好掌控的性子,不得不让步时,心中一定不舒服极了。

      倘若一切回到最初,她便不会再为他的私情所累,做最初那个意气风发胸有成竹的苏清机。

      回京之后,她对他的反常持疑虑之态,几次三番试探,现在她终于能够确定,也终于能够放心离去,一刻都不多留。

      从此之后,再也不用顾虑君上情爱坏事了。

      他从案下取出一张小弓,做工不算多好,胜在轻巧方便,七岁小儿都能拉开。

      很方便她学,只是她其实并不喜欢骑射,于是多余又无用。

      江焉轻轻将弓搁下,垂下眼帘,望见腕间红珠串。

      指尖描摹轻抚,他出神怔然。

      不求什么,只求苏清机远离灾疾,岁岁平安。

      七日后,御驾回京。

      苏清机在早朝后前往雍和殿,回禀受英国公一案影响其余的土地案。

      因为俱已结案,所以回禀得很快,苏清机便要告退,可是她被久违唤住。

      “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去户部?”他瞧着她,目光示意她坐下,“先吃些东西垫垫,总不能叫你饿着肚子办公。”

      苏清机称是,安静坐下用膳,随后离开雍和殿。

      新政至关重要,苏清机每日看不完的公文呈报,常常夜深仍然不能入寝,即便是这样,也有多地失误,庆幸得以及时解决。

      “兖州霜灾已经安定下来,除此外宁州有些特殊,具体已写于呈奏中,臣已在着手去办……”

      苏清机有条不紊,一一禀完。却发觉他的视线似乎停留在她脸上。

      应是察觉她细微的停顿,他放下她的亲笔呈奏,清沉嗓音说不出是何语气:“今日的事办完,明日不必来上朝了。”

      苏清机愕然:“臣年方二十二便致仕么?”

      她神情真切,江焉一时竟分不清她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有意如从前一样插科打诨。

      他笑了笑:“朕的意思是给你放假。便五日吧。你在家中休息也好,去城外泡泡温泉也好,总之好好休息休息。”

      苏清机垂目,如实道:“臣不觉劳累。”

      他有片刻的无话,而后才温声道:“朕观你形容消瘦,眼底眉梢隐有倦意,也觉得你日日太忙碌了些,是以想让你歇歇。”

      又顿了顿,浅笑着道:“朕总不能将自己唯一的左相累出好歹来。”

      苏清机也淡淡笑:“陛下说的是。臣遵旨。”

      苏清机没有去泡温泉,不安全,她也不放心。便在家歇着,没事看看书,打打叶子牌,天气寒冷,不便和泥,她便研究起作画来,歇得还算惬意。

      直到门房来禀报她,有人登门。

      苏清机对着下首的永宁郡主,实在很茫然:“郡主找我是有何事吗?”

      永宁郡主竟然莞尔:“是有些事。”

      她打量着苏清机,或者可以说是端详苏清机,那种一处不错的端详令苏清机微微提起心——若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她自然不怕看,可她藏着女扮男装的秘密。

      似乎看出苏清机被她看得有些发毛,她扑哧笑出了声,竟然显出来点揶揄坏心:“当年苏大人是何等端正不二,我以为世上没有大人惧怕之事,原来还惧怕我看啊。”

      说完这一句,她神色中的坏心思简直是明晃晃昭示出来,笑盈盈徐徐道:“大人机敏无双,不妨猜猜我今日所来为何呢?”

      苏清机不知为何,蓦然想起江焉。

      江焉性情平稳,少有受情绪控制之时,大多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喜怒不形于色,这是他隐忍多年的结果。

      他私下里应当也少有与人交心,谈话时除了公事,也鲜有风趣诙谐,平平淡淡的交谈,也不会兴致勃勃与谁琢磨享玩的样子。

      对比起眼前永宁郡主兴致盎然的模样,难怪当年永宁郡主会说他无趣。

      不,原话是,“你比陛下有意思”。

      苏清机心不在焉,“在下愚钝,请郡主明示。”

      崔璎托起腮,微笑着道:“我原本在京城住得好好的,可陛下去岁偏赶我回封地,回到封地原本也无事,可家中又想为我说亲,现今陛下久未立后,他们又觉我有机会,想让我与陛下‘重修于好’。”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们与我说的是,忧心我婚嫁艰难,想我嫁个如意郎君。”

      苏清机心头一跳,同时再度冒出不好的预感,“那郡主是想……”

      崔璎笑着颔首:“我挑来挑去,所谓世家公子,名士风流,似乎根本不及大人风华。”

      苏清机瞳孔微震,听到她说:“大人可愿与我成婚?”

      苏清机:“……”

      苏清机:“不愿。”

      苏清机条理清晰:“郡主莫要再戏弄我了,您曾与陛下有过婚约,后又和离,无论再嫁谁都没什么,可我确确实实不能娶。”

      那一夜的流言么,崔璎后来也有所耳闻,可她讶然:“我以为大人是不惧流言之人。”

      苏清机的确不怕,可当年便有谣传是苏清机介入至帝后和离,甚至江南都传有帝后妖臣二男一女话本,倘若真的娶了她,这桩流言怕是要坐实了,后世人再提起江焉,首先想到的不会是他的文功武治,而是这桩风流艳事,猎奇笑料。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苏清机顿住。

      身为臣子,思忖君上身后名再是正常不过,苏清机不再想下去。

      “辜负郡主一片真心,是我不识好歹。”

      拒绝之辞出口的一瞬间,她话音陡然消弭。

      随即垂下眸,平静回复崔璎:“请郡主另择良人。”

      崔璎望着她,很失望叹息一声,“你是我能想到的里最愿嫁的了。”

      苏清机只是垂目道:“郡主也许不知道,我身有隐疾,近年不能人道。”

      崔璎这下惊讶,可很快,她竟更加目露赞赏:“你果真不同凡俗,正直坦荡。”

      “这等小事,我不在乎。”她含笑道。

      苏清机不再赘述:“可我在乎。恕我无法与郡主结成连理。”

      态度坚决而坚定,是没有回圜余地了,可惜当年她便觉得苏清机是个极好的人,也许这就是没有缘分罢。

      苏清机送走崔璎,一时间竟忘记自己先前在做什么,索性便不继续,又随便找册书来看。

      五日假期过去,苏清机再度开始忙碌,不经意间却听闻永宁郡主病了,闭门谢客,已经几日没有出门。

      她有些怔然,只不过没有放在心上,更没有派人上门看望,不然恐怕郡主还是觉得想嫁她。

      她在鸿胪寺确定西凉有明年派人前来的意向,出门,却见细细飞雪。

      她伫立原地,而后进轿,吩咐进宫。

      雍和殿内烛火明亮,德福通传后请她进去,一入内,便看到江焉方才搁笔,竟是在练字。

      她弯唇笑了笑:“今日是陛下生辰,臣祝陛下生辰吉乐。”

      他恍然反应了会儿,也笑起来:“你有心了。”

      苏清机进宫只有这一件事。

      “臣已无他事,便先行告退。”

      这个冬天不怎么冷,连雪也没下多少,可说来也奇怪,苏清机竟染了风寒,一早没能起来,便只能告了假,缺席早朝。

      她喝了药,昏昏沉沉睡上一阵,再醒来时感到浑身发汗,精神好了些,闭着眼睛搭了下脉,刚诊一二,门被叩响。

      “大人,宫中送来上好药材,传话说让您好好休养,彻底病愈了再出门。”

      苏清机没有应声。

      搭完脉,她整个人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迷迷糊糊再度睡过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既然不急,苏清机便没有下猛药,慢慢养着。

      她披着披风,堂前落着小雪,身前笼着炭炉,执书不紧不慢翻过一页。

      在这安静中,外面忽然有人过来,禀道:“相爷,陛下来了。”

      苏清机抬起头,搁下书卷,吩咐人备茶。茶没备好,江焉便至她房门前。

      看到她,他眉头微松,大略打量她。

      怎么也不该让他站在门外说话,苏清机想请他进来,可是话到齿后,突兀想起去岁他隐约低沉的嗓音,无奈说这是她的闺房。

      苏清机拿开盖在腿上的毯子,步到门前,“陛下来得突然,臣茶还没备好。”

      她要为他引路往花厅去,可门前的他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苏清机委婉提醒:“陛下,花厅和暖,也好谈话。”

      他仍没有让路,只是不再打量她,往外看了眼飞雪,“外面正在下雪,你从这里到花厅,难免要走这一段路,本就迟迟不见好,再加重怎么办。”

      苏清机正要回答,可他眸子又转回到她身上,询问:“怎么病了十多日仍不见好?很严重么?”

      苏清机摇摇头,轻笑着道:“只是风寒而已,臣养得慢了些,现下已经大好了。”

      江焉便不再说什么,环顾四周,一个侍奉的人影也没有,偌大庭院,乃至她房中,便是有燃炭,也充斥着说不出的孤单清寥。

      他克制地垂下眸,开口却是温声:“是朕太过辛苦你。将来待你隐退,便能轻松下来,游历山水也好,隐于山野也好,有人伴你身侧,与你泛舟江湖之上,总归快意逍遥。”

      他容色认真寻常,像去岁马球赛时谈论“假若”的模样,苏清机不知道他怎么由她生病想到这里,但总归是他真心实意。

      她莞尔:“那臣谢陛下吉言。”

      想到回京的永宁郡主,已成为庶人大半年的萧侯爷,还有朝中最近若有似无的动向,她也道:“陛下后位长久空悬,终究令人心中忧虑。”

      她的言辞很委婉,因为听闻有些人已经忧虑到了想要进献美人的地步了。

      他约莫没领会到她的言下之意,笑着颔首:“你说得对,朕会知会礼部的。”

      他既然这样说,应该是会着手准备的,倒算阴差阳错歪打正着。

      这么会儿功夫,雪便停了,阶下只一层薄雪而已。

      江焉看到天色,道:“朕还以为你病得极重,是以绕路来看看你,你既然没事,朕便也放心了,镇国公还邀朕去他府上赏蜡梅。”

      镇国公府上蜡梅极出众,前几日才广发请柬邀人观赏,苏清机行礼:“臣恭送陛下。”

      病愈后便差不多年关,苏清机以极快的速度处理完所有公务,踩着闭朝的节点径直离京。

      有许多年没回幽州了,苏清机一时还险些认错了路,抵达幽州时天色正好,她没有入城,而是找到苏家在山上的雪庐,度过了除夕新岁在内的七天,才回到家中。

      苏父苏母刚刚布完粥回来,猝不及防见到苏清机,下意识问:“你遭贬谪了吗?怎么这时候回来?”

      又道:“难怪好端端有人往家里送给你的信。”

      苏清机得知,她问:“那信呢?”

      苏父提起来就一肚子气,敲敲拐杖,吹胡子瞪眼:“除夕那晚来人送信,得知你不在,送信的人竟杵在家里不走了,一定要亲手交给你。”

      幽州寒冷,苏母重咳一阵,逼问苏清机:“好端端的你怎么会被贬?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亏得这几个月来乡亲们还夸你,你对得起他们,对得起你哥哥吗!”

      她话音落下,就有人出现在院中,快步上前,将信交给苏清机就要离去,苏清机喊住他:“等等。”

      她让备笔墨来,写了封信,却是迟疑片刻,才道:“你回京后将此信呈给陛下,陛下不会怪罪于你。”

      江焉命人送来的,是除夕贺信,一定要在新岁前交到她手上才算完成任务,可他却平白等了七天,让这封贺信失去了意义。

      只是苏清机不知道江焉会不会因此惩罚他,也许江焉只是依照惯例送这么一封信,就算迟了也没什么,那么她的这封信便尤为……自作多情。

      很是尴尬。

      虽然因此迟疑,可是若有万一,这封信足以保下他。

      一听是回禀圣上,二老又换了容色,絮絮叨叨:“你效忠陛下,一定要恪尽职守,不得恃宠生骄,不得懈怠懒散……”

      就是因为知道回来会面临这番情形,苏清机才直接去了雪庐清静。

      她看似停在原地听训,其实早已在走神。

      直到他们感到疲累,才回神道:“我回来还未祭拜过兄长。”

      这事可不能耽搁,苏母立刻催促起来:“那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去!”

      苏清机也有许多年没有祭拜过苏云闲,灵位就置于正堂,香还未灭,可见是他们出门前才祭过,生怕断了。

      她取香点燃,心平气和望着灵位,上一次站在这里时,她满心隐忍愤懑,克制着不能露出一丝破绽,恭恭敬敬祭拜,而后头也不回逃离了幽州。

      时过境迁,苏清机只是将香插进炉中,叩了个头。

      直到正月十六开朝,苏清机才从幽州出发回京。

      西凉递国书至中原,欲遣使臣前来,两国当面签订互市之约。

      苏清机从鸿胪寺离开,前往礼部,与礼部确认不久后西凉使臣入京的具体仪典安排。

      礼部看起来似乎有些忙碌,苏清机想起去岁冬时的事,问道:“陛下择后一事如何了?”

      她是随口一问,却不成想,礼部侍郎茫然:“择后?陛下未曾提及此事啊?”

      苏清机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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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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