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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不对 ...

  •   苏清机斟酌良久,还是没能问出口,只是换了种问法:“陛下现在感觉如何?要不要臣再为您诊脉?”

      江焉放下粥勺,平静看她:“朕看你还是先给自己诊一诊,看看晚上还惊不惊险。”

      苏清机语穷,只能哦了一声,竟真的就给自己搭起脉来。

      一边搭一边安静说:“臣的脉象平和多了,只要夜间稍微注意些应该便无大碍。”

      她撤下手,再度看向江焉。

      江焉静了静,将粥碗也放下,与她直视:“你为什么总要让自己劳累,为什么不能好好休养,能少操心便少操心。”

      “外面有几十个郎中,军医也有。”他尤为克制,只是眉目沉沉,“朕只是劳神而已,应该也不算什么疑难杂症。”

      苏清机一时错愕。

      随后,便是满心的无法言说。

      看来这场天灾,真的吓到了他。

      苏清机其实不觉得自己有多喜欢掌控别人,她只是想亲自探清他现在的状况而已,不然她怎么放心。

      但他看起来恨不得把她绑在床上休息。

      苏清机就退了一步,如常哦了一声,听起来竟然有些意外的乖巧。

      只是实在放心不下,在走前又强调嘱咐:“如果陛下有何不适,一定要告知于臣,臣总比别人让陛下放心。”

      江焉望着她认真的眼眸,也退一步答允了她:“好。”

      苏清机出了天子营帐,进入旁边营帐,却没有说到做到立刻好好休息。

      不必担心有人突然闯入,她褪下衣衫,重新详细检查着身体,又取备好的药膏,艰难为自己后背上药。

      可无论正手还是反手都说不出的困难,苏清机气喘吁吁,手都要抽筋了,一时竟停了下来,有些想自暴自弃。

      药膏不仅要涂,还要按揉化进肤中,如果她一定要自己上药,那跟放弃不上没什么两样。

      除非她找人襄助。

      苏清机垂下眼皮,抬起胳膊横挡眼前,耳尖红透。

      就算有个人已经将她剥开检查上过药,那、那也不能真的去找他!

      她胡乱将药瓶塞好丢到一边,匆匆合好衣襟吹了灯,躺平,闭眼,睡觉。

      苏清机在岳州已经停留了不短时日,其实大体上已没有什么事,只是天灾突降,林林总总又耽搁了些时候,再不启程回京,只怕京城要稳不住了。

      回京那日百姓自发跪送,感激不已。天灾无常,可亲临灾地的天子是一个也没有,如果硬要说地动是惩罚天子昏庸,那不如说是天道无常,与人何干?

      苏清机来时赶得匆忙,回程总算慢下来,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睡一觉醒来,正经过一条镜湖,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她掀着车帘静静瞧着,抿了抿唇,还是没有叫停。

      抵达驿馆时天色已晚,苏清机下意识先回房间巡视一圈,随即命人摆膳。

      她等在桌前,指节轻叩,不一会儿,门被叩响。

      心头一跳。

      苏清机起身,打开门,外面是送膳婢女,垂头恭敬道:“相爷,晚膳好了。”

      苏清机让她放下,在原地停了会儿,将门关上。

      春日渐尽,春虫叫得响亮,苏清机歇不下,干脆起身出了门。

      驿馆院中有棵玉兰,在屋檐灯下愈发清雅宜人,苏清机在院中瞧着,许久才回房。

      英国公一案的结果于坊间可谓大快人心,于其他地方却叫人人心惶惶,尤其,亲下旨意的皇帝和被污蔑的苏清机从岳州回来了。

      岳州地动,苏清机被埋,皇帝当日便抛下一切日夜赶赴。

      无需任何证据,一切已在不言中。

      皇帝本就为英国公一案怒火滔天,苏清机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主,明明没有做过的事却被硬栽赃到头上,明明没有敛的钱财却硬说他有,兼着他本就被迫外出避祸,结果还遭遇地动这等祸事,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一朝回京,只怕全都要报复到别人身上,才能痛快一二。

      果不其然,皇帝令他清查类英国公之案,他甚至想也没想就跪地领命,回头对着百官笑盈盈的模样,看起来当真是阴恻恻叫人心惊肉跳。

      他查了十来日,不知道手里按着什么结果,一日早朝忽然便痛心疾首进谏,称如今民间多有豪绅欺压百姓侵占田产,罗列了二十多条以言眀如今田政之弊端,从民生说到国库,从赋税说到收成,甚至直言多有豪绅与官员勾结,叫人暗地咬牙。

      ——苏清机仗着有皇帝宠信,自己谨慎从不沾染此道,现在全然掀摊子不顾别人死活是吧!

      偏偏他说的每一条都切切实实至关重要,关乎国本,反驳都只能按不宜大肆改动恐动摇社稷来。

      苏清机似乎铁了心要做成这事,甚至亲口凉凉笑言:“本相倒也想以身作则亲自试验能不能成,偏偏本相只有薄田三十亩,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就因为他只有薄田三十亩,别人家里有千百良田甚至上顷,他全送人也无所谓是吗!

      嫉妒,他一定是嫉妒,享天子荣宠,就不得不收紧爪牙做出乖巧之态,还有他爹娘,动辄送田的那两老东西,孝道在上他无法阻止,所以才拿别人家里田来出气!

      朝中反对之声激烈,只不过苏清机这边也不是毫无支撑,起码,顾扶危大力支持。

      顾扶危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不是最看不上苏清机吗?怎么能支持苏清机改政呢!

      虽然心情激愤,可激愤之外,不得不憋屈承认,顾扶危这个人从来不是看不上谁,他是只看得上为国为民之事,帮理不帮亲,换句话,就算苏清机把顾家抄了,死生之仇,如今苏清机要改田政,肉眼可见利国利民,顾扶危也会抛下仇怨坚定支持。

      道义气节,比不上顾扶危心中的家国大义,就是这么直愣愣,就是这么无情无私。

      反对苏清机还好说,反对顾扶危,自己是什么龌龊心思便人尽皆知了。

      除了顾扶危外,没有人留意到,卫知微也支持。他毕竟官阶低微,说不上话,只是在听闻苏清机朝上慷慨陈词之后,找顾扶危谈至夜深,翌日下定决心面见苏清机,愿效劳此事。

      卫知微不知道苏相有此决议究竟是何动机,可师兄说得对,只要他做,结果就是好的。他也细细想过,也觉得苏相所言起码利大于弊,是可行的。

      在皇帝召见中书令与右相等时,苏清机让人把公仪襄叫来。

      这次她没有似是而非做模棱两可的态度,不疾不徐说得很清楚:“此一遭没有任何利可图,本相要你效劳,你若不愿,现在回去,从此不必登门。”

      公仪襄何等聪明,英国公一案犹如星火燃野,声势浩大,且顾扶危一个远在江南游离朝局之外的刚直不阿之人,竟在短短一个月便人证物证俱全将英国公定罪下狱,怎么可能。

      他在察觉到时,便隐隐约约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被升被贬,此刻亲耳听到苏清机这样说,他却仍然孤注一掷般固执轻声问了一遍:“没有任何利益可图?”

      苏清机淡淡颔首。

      如此轻描淡写的反应,眼底甚至是全然洞悉的平静,公仪襄头都有些昏,扶住椅子把手才不至于跌倒,近乎失声:“万万不可能!”

      他满心荒谬,瞪着稳坐饮茶的年轻左相,“左□□佞天下皆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是——”

      ——忠君爱民之人?!!

      苏清机掀起眼皮,无波无澜:“有什么不可能。”

      “本相十五岁蒙陛下青眼,委以重任,来往南北,赴汤蹈火。”纤长手指执着茶盏放下,玉碗碰响,清脆悦耳,“万死不辞。”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他从不对自己另眼相待,反而看重卫知微,难怪他不许自己沾指户部,可笑自己还以为他是要考验,难怪他从不笼络心腹培植党羽,甚至有时吃亏也闭口不谈不为所动。

      公仪襄觉得自己跟个笑话一样,他想讥笑堂堂忠君爱民的左相到头来还不是要用到他这个贪财好利恶贯满盈之人,可是对上苏清机那双冷淡的眸,他一刹那心中一悸。

      无论是奸是忠,左相苏清机仍然是十五岁搅弄风云之辈,这一路青云直上,虽有皇帝利用提携,可他狠辣无情不择手段不是作假。

      公仪襄不知自己惧不惧怕,但他知道,如果今日他拒绝,苏清机会换一种方式用到他,他本就是数罪在身之人,苏清机会利用完他最后一点血肉直到他死,假使需要鞭尸,苏清机也不会犹豫。

      公仪襄从未如此刻一样意识到,左相苏清机,十五岁诛高阳王,古往今来,无人能及。

      寻常人或许早该惊惧求饶亦或是愤怒难当,公仪襄却微微颤抖,陡然跪下,咬紧牙关:“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苏相当真不怕死得不明不白,遗臭万年吗!”

      “狡兔死,走狗烹,相爷,你为他赴汤蹈火,可怎知他会给你善终!”

      “相爷慧极,当知世道是不会给你平反的!”

      他提起江焉,苏清机眉心动了动,呷饮一口,这茶好像是江焉年初赐的。

      她垂目看着浮起的青翠茶叶,旋旋荡荡,还挺有意趣。

      “怕?”苏清机浅浅一笑,漫声道,“人活一遭,生死最不紧要。”

      “本相做想做之事,与世道何干。”

      轻飘飘的话语,却令公仪襄震惊恍惚,众口铄金,人言可畏,乃至身家性命,怎么会有人全不在意,只为做想做之事?

      苏清机不与他废话,淡声问最后一次:“你现在可以决断了。”

      公仪襄咽不下这口气,可苏相冷漠无情的威压让他浑身战栗。

      生死最不紧要,忠奸又真的那么要紧吗?

      公仪襄僵持在原地,手心几乎要被他掐出血来,他一遍遍地问自己,金银利欲,名禄权势,他真的当成性命一样抓在手中吗?

      听闻左相声名后,他终觉遇到眀主,做梦都想着见一面,左相赎妓子纳妾,他也赎了许多,后来左相令禁妓脱籍,他也将府上姬妾全部遣散,不,是学左相,留了两个,好生对待。

      在漫长的死寂中,苏相极富耐心,徐徐品茗,不是因为需要他点头,而是因为苏相说到做到,在等他决断。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好脾气,几乎从不对人发火。

      公仪襄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一面端方正直,舍生忘死,一面冷酷狠辣,铁血无情。

      无论苏清机是忠是奸,公仪襄都只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而已。

      苏清机本以为公仪襄要决断到她的茶凉透,没想到他很快深深叩首:“下官公仪襄,任凭相爷差遣。”

      苏清机没太在意公仪襄是真愿意还是假愿意,厅中久久安静,茶也凉透了,她一口饮尽,命人备车,这个结果要告诉江焉。

      她没去太极殿,直接到了雍和殿外,德福明昙都不在,下面人说江焉仍在太极殿,其他大臣一个都没走。

      她只要面对一个,他却要面对一群,苏清机叹口气,做皇帝也委实是不容易。

      苏清机等了两个时辰,天都擦黑,才等到江焉回来。

      见到她,他容色明显有所缓解,只是看眼天色,似乎思忖了一个眨眼,如常道:“你是不是还没用晚膳,与朕一起用罢,一边用一边谈。”

      苏清机也看了眼天色,抉择了下,点了头:“臣遵旨。”

      他微顿,无奈又没好气地瞥她,“朕现在头仍在疼,你少贫嘴。”

      苏清机噎了噎,干脆不说话了。

      时隔近半年,苏清机再次于雍和殿用膳,待用完膳,也谈得差不多了,夜色也彻底笼罩。

      江焉净着手,询问她的意见:“你恐怕来不及出宫了,今夜便宿在流芳阁?”

      又问:“你是不是没想到要等这样久,流芳阁不便沐浴,朕让人为你备清洺汤浴?”

      苏清机瞧着他,直到他略有不自然抬手理衣襟,差点将“朕是不是有哪里不妥”问出口时,确认他现在精神心情都还尚可,才慢悠悠道:“陛下头不疼了罢?那臣遵旨。”

      江焉:……

      江焉无奈,但又说不过她,或者说,他真是少有能在言语上胜过她的时候。

      遂准备干脆点头,可她却突然发问:“陛下有头疾么?平日多有头疼?还是今日例外?是怎么疼的?”

      说着,她已轻卷袖口,做好诊脉的架势了。

      江焉喉头微哽,思索许久,才缓缓低声回答她:“只是太吵了,朕耳朵烦,脑袋也烦,不是真头疼。”

      苏清机哦了一声:“那臣陪陛下手谈一局?”

      左右她也出不了宫,无论是诊脉还是手谈,时间长短也都无所谓了。

      江焉却道:“你若要陪朕手谈,便来不及沐浴了,上回朕听说你三更才睡,明日早朝至关重要,你打算歇多久养精蓄锐?”

      苏清机看着他。

      他不避不闪,眉宇间也有三分疲累,在手谈与沐浴间很认真地思索了,不愿耽搁她休息时候。

      苏清机低下眼:“那臣便告退。”

      翌日早朝,拉扯了半个多月,田地新政终是敲定,左相主理,右相与中书协理。

      苏清机将卫知微与公仪襄都调到手下,他们之上是顾扶危。

      若换之前,公仪襄打死也想不到会与卫知微共事,还是共同为苏相做事。不过看卫知微仿佛对苏相的另一面一无所知,他瞬间觉得自己又站到了高地,对着卫知微时总是带一丝若有似无的蔑视与讥嘲。好在公仪襄从前也动辄翻白眼给卫知微看,卫知微甚至没觉得奇怪。

      至于顾扶危,是公仪襄最讨厌的那等人,他连细看都厌烦得紧,又怎么会捕捉到顾扶危对苏清机若有似无的事事遵从。

      快要入夏,接近农忙,其他的都不好动,苏清机只下令丈量土地清查兼并,只这样,也日日忙碌,直到农忙才有片刻喘息余地。

      苏清机早朝后到雍和殿,将不便在朝上禀的事禀完,却察觉到江焉的目光从她手腕一扫而过。

      苏清机低下眸,道:“是五色绳,今日端午,五色绳用于祈福。陛下要么?臣还有一只。”

      五色绳鲜艳巧丽,圈在她凝白皓腕间大小正好,想也知道,是她府上姬妾所赠。

      “这便不必了。”江焉拒绝后又转问,“你接下来要去户部么?”

      苏清机将手收回袖中,摇摇头,“臣在广济楼定了位置,待会儿要去看龙舟赛。”

      他眸底流露些诧异,但随之而来的是欣慰:“你能知晓歇一歇,也算长进很大了。”

      苏清机也笑了笑。

      正要说什么,德福进来,看到她,似乎将话咽了回去,道:“陛下,早膳好了,要传膳么?”

      江焉颔首,又对苏清机笑道:“你既定了广济楼,还不快去,朕听闻广济楼端午时人山人海,晚了恐进不去了。”

      是啊,晚了便进不去了。

      苏清机告退,出了雍和殿,却没有立刻出宫,脚步漫漫,远远望见太极殿,那里候着一个人,如果她没记错,应当是太后兄长,那位萧侯爷。

      苏清机伫立原地出神,许久才调转脚步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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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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