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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雪夜 ...

  •   可他开口,却是:“清机何必妄自菲薄。”

      “清机博学多识,有胆识有魄力,玲珑通透,我还未见过比你更特别的人。”他定定看着她,慢慢道,“谁能不喜欢清机呢。”

      苏清机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明明、明明他对她起意,不过就是她愚蠢自曝时裸露的身体,意马而心猿,成男女之情,可、可他现在却又说得如此高尚。

      她为“男子”时,不也是他说的模样吗?怎么那时未见他喜欢?

      此念一出,苏清机自己都知道自己离谱,她烦透了,话语更坚决:“那臣只能辜负陛下厚爱,陛下无论想做什么,臣都无法阻止,只是臣心坚定,不会为之困扰,反叫陛下难过。”

      原来她也清楚每次的拒绝都会叫他难过。却还是不为所动。

      江焉低声喃喃:“清机心狠意狠,终于也用到我身上了。”

      苏清机听得一清二楚。默不作声。

      气氛凝滞静默,片刻后,苏清机率先道:“臣劝陛下还是放下,何苦为男女情爱伤怀,还要借酒消愁。”

      他眉头动了动,静静望着她,他已不是初见时十六岁的意气少年模样,青年的男子无处不透着沉着深邃,他再次轻声道:“清机。我不甘心。”

      正因他的沉着深邃,令这句话听起来极重,叫人心生惧意。

      他不是一时着迷、想要占有。

      他是真的,极不甘心。

      不甘心他的一腔真心情爱,最后无疾而终。

      苏清机无法再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只能道:“是臣不识好歹。”

      那天他终究也没有赖下来用晚膳,苏清机直到回京,都没有见他一面。

      她猜想,即便是不甘心罢手,可他的心还是肉做的,被她那样无情伤害,怕不知多疼,只能兀自避起来缓缓。

      苏清机在厨房看厨娘剁肉,断了肉连着筋,等到都断了,约莫也就好了。

      她自己都心惊于自己的冷酷无情,只是除了这样,难道还有别的好方法吗?

      苏清机一向只取最好法子。

      早朝之上,她并不避开他的目光,只是她看起来甚至与从前一样,一心忠君,反而更为刺目。

      早朝后的早膳,她拎着卫知微便去解决了,并不等德福叫她。忙得团团转,少有觐见之时,见到他,也是快速禀眀公务便退下。

      公仪襄在户部憋得快要死了,可相爷不许他处处钻营,不仅这样对待他,还天天与那个卫知微呆在一起,就算是为难,可这也太过分了,究竟谁才是他的心腹啊!

      可这话,他是不敢到苏清机面前说的,不仅不敢说,就连换个花样“争宠”都不敢,只敢在下值后凑过去这样子。

      “我想着相爷勤勉,这时候定来不及用膳,是以为相爷带来了一品楼的几道小菜,相爷先垫垫。”

      他提了提手上食盒,可苏清机头也未抬,笔下写着什么,敷衍应了一声:“放那儿。”

      公仪襄顿了顿,按他说的放那儿,桃花眼四下扫了扫,没见到讨厌的端直身影,不由得神清气爽,笑问道:“怎么不见卫大人?该不会是与相爷撂挑子了吧?”

      话音落下,门又被打开,进来的正是卫知微,他快步上前,将袖中之物交奉案上,道:“下官已核查,苏相过目。”

      苏清机抬起眼皮,只是看清他的形容后,微微愣住。

      卫知微微顿,忍住了没有整理。道:“外面忽下飞雪,下官未曾带披风,形容不整,还望苏相勿怪。”

      苏清机却没有听他的解释,目光落向未曾关好的门外,昏昏夜色下果然飘着雪花。

      “下雪了啊。”她喃喃。

      公仪襄见缝插针殷勤:“相爷可是顾忌雪日有何不好办的事?尽交给下官吧!”

      不是有什么不好办的事。

      苏清机在意识到下雪的刹那,便意识到今日日子正对。

      是江焉的生辰。

      往年不在京中,她无非是写封贺函,聊祝他生辰。可现在她在。

      “什么时辰了。”

      公仪襄又抢着答:“戌时中了相爷。”

      戌时中,城门已关了一个时辰,再有半个时辰,宫门便要落钥。

      今日整整一天,他没有派人提醒她。倘若她没有想起……

      苏清机捏了捏眉心,不断地对自己说,长痛不如短痛。

      她提笔,另写一封信,将卫知微所呈与自己之前所写尽收到另一信封中,两封都交给卫知微:“你还未面圣过是吧?今日本相给你这个机会,这件事你去禀,都送呈陛下。”

      卫知微却没有动,目光清淡:“敢问相爷,另一封里面是什么。”

      苏清机不欲再耽搁时间,似笑非笑:“本相若是想要你的命,何须还做这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本相动动手指就能让你在天牢中过年,你想这样么?”

      这话委实有些难听,公仪襄幸灾乐祸:“想不到卫大人竟也是胆小如鼠之辈。”

      卫知微置若罔闻,他观察到无论何事都仿佛举重若轻的苏清机眉眼间竟似闪过了一分急迫,好像很紧要似的。可既然紧要,他为何不亲自觐见?

      “卫大人。”苏清机叩了两下,“宫门快要落钥,你只有两刻钟的时间。”

      无论那封信里是什么,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只要他想,卫家满门覆灭也不是什么难事。既然紧迫到了苏清机都要催促的地步,卫知微不再耽搁时间,即刻出了门。

      苏清机没有再做别的事,她出神似的看着案边食盒,公仪襄试探问道:“我为相爷摆膳?”

      没有应声。

      公仪襄便不敢再擅动,一时间雪夜静谧,竟有些寒凉。

      卫知微在两刻钟后回来,少见气喘吁吁地失态,可见来回都是快跑,他尽力声音平稳地说:“雍和殿前的德福公公说,陛下不在,让下官回来。”

      苏清机几不可察握紧笔杆,“那信呢?你有没有说是我让你呈交?”

      卫知微从袖中取出信,肯定道:“下官俱已明言,仍是如此回复。”

      苏清机丢开笔,江焉的意思是要送亲自送是吗?

      她很想直接不管不顾回家,可是。

      可是,今日是他生辰。

      苏清机冷静地想,是他生辰,无关心软与否,这个日子,她本来也是让他高兴会儿的。不叫顺他的意。

      这次变成苏清机奔跑在皇城中,上一次如此奔跑,还是十五岁那年殿试第二日,她跑去文渊阁与她十六岁的陛下得心应手联手。

      她气喘吁吁到雍和殿前,顺了顺气,才对德福说:“公公通传吧,我有事寻陛下。”

      可德福神色为难:“那位卫大人未与相爷说清吗?陛下不在啊。”

      苏清机错愕,下意识问:“不在雍和殿?”

      德福摇摇头:“陛下不在宫中,午后便出宫了。”

      不在宫中?

      苏清机彻彻底底愣了,江焉这是什么意思?

      午后便出了宫,难道他是打算等她记起日子好去寻他?可她若记不起呢?

      苏清机少见茫然问:“那陛下可与你说了去哪儿?”

      德福也摇头,看眼天色,叹道:“宫门快要落钥,看来陛下今晚是不打算回来了。”

      苏清机立在原地,一时竟呆住了。

      是啊,宫门快要落钥,已等不得她快跑出宫。她要被困在宫里,可江焉现在在宫外。

      今日是他的生辰。

      苏清机拿不准江焉是什么意思,今天由始至终没让人来提醒她、做一些小动作,难道他是真的在强迫自己放弃?

      可今日是他生辰啊。

      苏清机就这么在细雪夜待到了宫门落钥,德福询问:“奴婢为相爷收拾收拾流芳阁?”

      苏清机理智上知道,就这么随德福去流芳阁度过今日是最好的安排。

      可人有时候是不听理智劝阻的。

      今日是他生辰。他不置万寿节,没有人给他设宴。没有人贺他生辰。

      苏清机转头看向雍和殿,轻声问德福:“我能否进殿?”

      若按常理,自然是不妥的。可苏相与陛下都已经……而且陛下也吩咐过,左相的要求可尽力满足。

      于是德福为苏清机打开殿门,“自然是可以的。”

      苏清机听着殿门关上,在外面宫灯隐约的光辉下穿过外殿,走到内殿,又走到寝殿。

      寝殿内处处黑暗,她不得不摸索着吹亮火折子,点了支蜡烛,循着六年前的记忆打开一扇暗门,穿过长长黑暗的暗道,出现在一片覆雪竹林中。

      虽然江焉未曾与她细说,可她猜测,皇帝寝殿的暗道,绝不止这一个出路。这片竹林附近,一定藏着能够出宫的暗口。

      苏清机执烛穿过雪夜竹林,找寻许久后,终于在另一间废弃宫室找到暗门,这间宫室离宫墙很近。

      苏清机走了许久,再次到达暗门前,她深吸口气,打开。

      原以为会迎来某个皇帝的翘首以盼。

      可没有。这是间空无一人的卧房,似乎很久没人住过,只是格外精致。

      苏清机定神,走出卧房,发现这似乎是京中的一处宅院,僻静清幽,精致无二,一眼便能看出不是等闲人的住所,而是权贵私宅。

      她找了找,没有找到人,天愈发黑了,令她心中涌起慌张不安——她走了很久,不知是不是已过子时。

      苏清机从后门出去,巷口安静无声,路上连灯火都很少有,甚至四下都静谧非常。

      京城各坊布局大致相同,苏清机一路回了家,可家中由始至终都没有客来。到了这个地步,寻与不寻结果似乎没有区别。

      然而苏清机离开了家,找到春日带江焉去过的茶坊,可那里也已关门,不像是有人在等的模样。

      雪大了起来,风声簌簌,苏清机一身绛紫官袍,没有披风,提着灯,撑着伞,挟风带雪于漫漫雪夜中疾行,她穿过白日最热闹的清平坊,从青桥而下入旧漕门,护城河畔垂柳静眠。

      猝不及防地,她在长乐坊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与一个人遥遥相望。

      那人见到她,分外惊诧,隔着雪幕,似乎莞尔。

      苏清机平静走到他面前,道:“今日是陛下生辰,臣祝陛下生辰吉乐。”

      话音落下,远处传来打更声音。

      子时了。

      他清湛一笑,要说什么,却先看到了她单薄的穿着,于是将身上披的披风解下,罩在了她肩头。

      温热几乎立刻笼罩了苏清机,苏清机告辞的话就这么哽在了喉间。

      万籁俱寂,安静无声的片刻间,他望着她,最终只是低叹:“怎么不多穿些。”

      苏清机没有答,默然不语。

      他低眸,看到她提灯手背上的落雪,以指轻轻扫去,温声道:“我知清机为何不走。只是清机不必担心我今晚露宿街头。”

      他抬起头,左右环顾,对苏清机笑道:“我出门带了银钱,总有客栈给我投宿。”

      “清机,回去罢。”

      他眉梢冰雪轻融,退了一步,苏清机又哽了哽,不得不在他将要转身离去时拉住他衣袖。

      他回过身,似乎在组织措辞,苏清机低声道:“臣以为陛下出门带了人。”

      没想到,天地间就他一个。他还要投宿客栈。这怎么可以。万一有人刺杀怎么办。万一出意外怎么办。

      她的未竟之语他全部了然于心,他试图说服她:“旁人都是这样过夜的,应当不会只有我那般不凑巧。”

      原先他百般无赖,可现在,在他生辰这个日子,他没有打扰她,独自出了宫,子时仍在街道上漫漫徐行,明明她就在这里,可他铁了心要宿在客栈,绝口不提登门借住一晚。

      他仍唤着她“清机”,可他今天执拗非常。

      苏清机分得清他是欲拒还迎还是真的想走,他不想利用于雪夜子时寻到他的她,做卑鄙无耻的追求之行。

      苏清机后悔没有早些记起这个日子,如果早些寻到他,他也许就高高兴兴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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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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