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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留宿 ...

  •   苏清机精明已是举朝皆知,便譬如这次从上林苑回来,早不回晚不回,偏偏赶了一晚不加梳洗早朝上回来,这谁见了不会觉得他辛勤劳苦?遑论本就偏宠他的皇帝。

      早朝上的赏赐不提,苏清机呆在宫里陪皇帝用了顿早膳,又得了许多岭南才送来的荔枝,新鲜冰镇,独一份的恩宠,王公侯爵也难敌他一人。

      苏清机带着荔枝回到家时,芃娘与桐娘已经等了她近一个时辰,桐娘今年不止种了杏,还种了樱桃桑椹,尤为骄傲地腼腆等苏清机夸奖。

      苏清机尝了尝,直接吩咐道:“每样装些,送进宫里去,就说感念陛下赐下荔枝,区区土礼,聊表本相心意。”

      桐娘还未来得及震惊惶恐,便被苏清机安抚:“往年桐娘送来,我也都送与陛下的。”

      接着又盈盈笑道:“快过来吃荔枝。”

      苏清机将荔枝分了下去,带着自己的份进了房门。她的荔枝已经剥好,放进了淋了牛乳的青梅冰碗中,甫一凑近,清新甜香扑鼻,混着清凉冰气儿,几乎已经能想象到有多消暑,令人食指大动。

      苏清机却没有立刻用,而是先闭死房门,将冰碗放下,毫不留恋取衣物进了净房。四下探查一番,她的心放下来,才将干净衣物放到屏风上,纤细手指不紧不慢解着玉带,坐到了铜镜前。

      她把玉带搁在铜镜一旁,一只手取簪,一只手随意地拉扯着衣领,漂亮眸子停留在镜中,不住地左看右看,直到发冠被取下,满头青丝刹那披散下来,甚至垂落肩头,婉伸胸前。

      凌乱的绛紫官袍上是凌乱的乌发,苏清机顾不上管官袍,先低眸探手进腰间,解着她比别人多穿了件的内衫,继而再解中衣,紧紧缠绕的裹胸布才若隐若现暴露在铜镜里。

      苏清机一鼓作气,将裹胸布层层解开丢到地上,微掩衣襟,整个人宛若被抽干了灵魂,像滩烂泥一样软软伏趴在了镜前,说不出的疲累又舒畅。

      警惕多年,连睡觉都不例外,沐浴是她唯一取下裹胸布的时候,也是她唯一放纵放松的时候。

      她抬起头,脸颊埋在绛紫袖间的雪白藕臂里,冲镜中的自己做鬼脸,又捻起缕发丝缠玩着,直到玩够了,才将官袍衣衫都堆放在一边琉璃架上,没骨头一样慢吞吞滑入浴桶中,热水浸润的一瞬间,舟车劳顿的疲倦仿佛一扫而空,她没忍住喟叹出声。

      热水沐浴,确是极舒服,就是有点小瑕疵。好想从花园采一篮子花瓣来洒在里面,花香熏蒸,想想就陶陶然了。还有女子沐浴时用的香膏,她真的想了许久了,可无论如何也不敢用。

      男子不是不可以精细爱洁,只是苏清机做贼心虚,格外怕细枝末节引人怀疑。

      不仅不敢用香膏花瓣浴,连舒缓劳累的玫瑰膏她都不敢用,只敢随便买点药油,自己按揉作罢。

      苏清机遗憾又没办法地撇撇嘴,埋进水里吐泡泡,又玩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取来布巾。大略擦拭完不住从雪白玲珑的胴体上滑落的水珠,转过铜镜,极轻的“咔”一声,她探手从隐秘匣子里取出新的裹胸布,一点点将才见天日不久的春光掩藏回去。直至几乎看不出异样,她静静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突然极不高兴地瘪瘪嘴巴。

      受够了,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做苏二公子。

      哪一日忍无可忍,就穿着女装到她陛下面前请罪,一家子整整齐齐去见她那惊才绝艳少年兄长吧。

      苏清机捞过搭在屏风上的中衣,略略披好,走过去捡起地上的裹胸布。瞪了瞪。不想洗,烧了算了。

      等到出净房时,她随手搁在案边的牛乳荔枝青梅冰碗已经化在了白玉碗中,只剩些微凉气。

      苏清机端着白玉碗到窗下青案前,这会儿日头正盛,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她在窗前坐下,偏头让如瀑青丝迎着明亮流淌的日光,一手随便取出册书,一手执起银勺饮了口微凉牛乳,混着青梅香与荔枝香,冰化过的气息萦绕在喉咙,令她满足地微微眯起眼睛,懒洋洋翻开书页。

      江焉收到苏清机的“回礼”时,正在玉泉殿沐浴。

      如果可以,真不想放苏清机离开自己身边。他甚至曾有一刹那闪过一个极疯狂的念头,为什么要让苏清机离开?将他关在雍和殿承宠不好吗?或者直接将他锁起来,锁在龙床上,锁在暗室中……

      幸而只是一刹那。

      一刹那间,江焉清醒而冷静。他吩咐备水,摒退了所有人,在热雾缭绕间轻轻阖眸,耳畔是一声声清泠含笑的“陛下”,笑意极深时,甚至雌雄莫辨,隐约低柔。

      清朗皎然的脸容沉着微红,他睁开眸,一贯轩然清色的眸底布满浓重欲念,与他冷淡薄红的脸比起来简直令人心惊。

      苏清机……

      连夜赶路,一早进宫,现下应当也在沐浴、好洗去一身风尘吧……

      他喉头不住滚动,重重阖眸,一只手的青筋绷至凶狠暴起,漆黑眼前突兀闪现拿起玉筷的纤长手指,白皙如玉,温凉柔润。

      ……苏清机。

      好像从没见他哭过。他总是盈盈而笑,从容不迫。不知道他慌张无措起来是什么模样……倘呜咽落泪……

      “陛下。”

      他猛然睁开眼,眉眼近乎狠戾,死咬牙关,“说!”不是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准打扰吗!

      “苏相差人送了樱桃等水果来,说是聊表心意。”

      聊表,心意。

      江焉头脑一瞬间空白,整个人微微战栗,大口喘着气,眸底茫茫,哑声呢喃:“清机……”

      他一刻钟后从玉泉殿出来,随意穿了身常服,甚至都没来得及唤人束发冠,自己草草找了根锦缎发带大略将墨发束在脑后,带着些急切与愉悦,张口便问德福:“苏清机的心意呢?”

      德福摸不着头脑,只是一盒庄子上种的果子而已啊?“回陛下,正在雍和殿中。”

      江焉大步回去,果然看见一个盒子放在案上,修长手指两下打开,扑面而来的熟果香溢满案头,个个饱满水灵,可谓五彩缤纷,叫他没忍住噙起笑意。他知道苏清机只是随手为之,甚至可以说的上是荔枝的回礼,但无论怎么说,苏清机就是记挂他,不是吗?

      一想起苏清机便无从控制的欲求稍稍得到纾解,又面对苏清机眼前送来的心意,江焉心情极好,扬声让德福来研墨,一边品尝着苏清机的心意,一边下发了一道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圣旨。

      大意便是苏清机忠心耿耿,事事都想着他这个皇帝,特此予以夸赞。

      其他人牙都要咬碎了,讨好别的皇帝起码要倾国美人和稀世珍宝,到他们皇帝这儿,几颗樱桃都值当下旨跟满朝臣子大夸特夸了??当初高阳王也没短皇帝区区几颗樱桃吧??

      而且,有了上次破石头的前车之鉴,这次谁也没敢再学着送什么果子,只敢暗地里骂一骂罪魁祸首苏清机。

      谁还不知道他圣宠不衰,有必要三天两头媚上求荣吗!他就不能犯个错让皇帝骂一顿?!

      江焉的好心情持续了好几天,连苏清机都察觉到,笑着问宫中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江焉乜他一眼笑骂他好好批奏章,实际上紧张得心头砰砰直跳,生怕他真的看出什么端倪。

      “陛下。”苏清机搁笔,目光从半淹烛台收回来,“时候不早,臣该出宫了。”

      江焉几不可察动了动唇,先放下了笔,眸色如常,从容自若,“天色已晚,你不如便歇在宫中。让人把你从前住过的流芳阁收拾一番如何?”

      “若嫌麻烦,朕的偏殿倒不必收拾。”他快速补道,神色言辞天衣无缝。

      苏清机原本想婉拒,听到后半句,直接一惊,雍和殿偏殿?那儿连昔年皇后贵妃都没歇过吧??

      几乎想也没想,她连忙选了前者,“那便流芳阁吧,臣不挑。”

      江焉心中闪过难以言说的失望,又添几分不知如何是好的笨拙怯意。

      那两张圣旨早已备好,可……到底要怎么对苏清机捅破那层窗户纸?

      他没回来前,江焉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做到开诚布公奉上所有筹码,只要他一个答案。可他当真好生生笑立在面前,江焉什么腹稿什么打算都成了齑粉,不堪一击。

      他几乎是有些埋怨苏清机,说什么不挑,当真不挑,雍和殿是有哪里他瞧不上吗?

      他容色沉静,心尖却发颤。若他当真不挑,今夜宿在雍和殿偏殿,自己自可以做足准备趁夜提灯去寻他。倘他……不愿,那就罢了。真的罢了。

      可他要睡流芳阁。

      流芳阁虽不远,可一路过去必定会引人注意,而且万一他已经睡下,难道还要再将他叫醒?还不知他有没有起床气,万一醒了不好说话怎么办?

      退堂鼓层出不穷,令江焉不得不意识到今夜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唯有作罢,另觅良机。

      “好。那便流芳阁。”他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甚至像随口应了一句。

      苏清机在去流芳阁的路上,突然后知后觉,等等,她一开始说的是出宫回家啊??

      她脚步顿在原地,德福胆战心惊,“苏相忘了什么?”

      没忘什么,就是发觉宫门落钥了。苏清机抬脚继续走,无奈地想,都怪她那语出惊人的陛下,虽然他现在是没后宫不须避讳什么,可偏殿是随便能给臣子睡的吗?就算是宠臣也不应当啊。

      只是思绪漫漫,想了想,又觉得也不怪他。连奏章都让她批了,睡个区区偏殿在他心里算什么事?

      流芳阁也没什么不好,不必早起赶早朝。就是不能睡太熟。

      “苏相可有疲累?若是疲累难眠,待会儿让人点些安神香……”德福没刨根问底问她刚刚为什么停下,只絮絮说起这事。

      苏清机温声拒绝:“有劳公公思虑周全,只是不必了。”

      德福其实是自作主张,眼下苏清机说不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毕竟陛下可是说过许多次苏清机聪明透顶,万一有哪一句露了破绽,才叫真弄巧成拙啊。

      他送苏清机到流芳阁,简略看了看收拾得怎么样,苏清机赞他面面俱到,他还有些心虚——如今这苏相可是陛下心尖尖上的人,面面俱到不仅是本分,更是理应的先结善缘。

      回到雍和殿,皇帝果然没睡,甚至根本未曾更衣,仍在御案前,眸光停在剩下的那碟糕点上,不知在想什么。

      爱吃点心的那人现下也许都睡了……德福斗胆提议:“陛下……可要去看看苏相?”

      修长手指微微一紧,却只是克制地轻抬起来,轻轻摩挲苏清机新送的小玩意儿。他说旧的那个都掉漆了,委实有些形容不整,昨日进宫来陪他批奏章,便带了新的来。彼时他眉眼含笑,说新的是他前些年里烧得最好看的陶人儿了,翻箱倒柜找了许久才找出来,看起来色彩如新,想来是不会再重蹈覆辙、以致有碍观瞻,应比上一个长久。

      江焉不觉得旧的有哪里不好看,但苏清机说什么便是什么。而且,新的的确比旧的好。这可是苏清机亲手烧的,最好看的,找了许久,亲自送予他的。苏清机还想它长久伴他。

      江焉没有回答德福,只是收回手,继续看起了奏折。

      月上中天。

      德福几度进殿,却又不敢置喙什么,难道陛下留苏清机歇在宫中,其实什么意思也没有?

      “陛下,时候不早,不如先安置吧?”他最后一次进殿,试探着问。

      江焉看了眼已经淹满烛泪的连枝灯台,阖眸轻按眉心,沉声吩咐:“今夜之事,一个字都不准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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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留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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