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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后记 ...

  •   太后冥寿将近,已经有人询问帝后是否要往法华寺为太后跪经。

      近日闲暇,倒是抽得出空闲歇一歇,江焉只沉吟片刻便敲定,随后制止了要去向皇后传话的德福,问了问宫人皇后在哪儿,自己径直寻过去了。

      她在御花园,江焉立在廊下,看到她在看灵灵踢毽子。她应是已被灵灵拉去也踢了好一会儿,鬓边落了几缕发丝,衣裙袖摆也有些凌乱,重要的是她脸颊绯红,布着汗意,定是真的疲累了。然而她的容色却看不出一丝疲累,她温柔望着灵灵,神采奕奕,光彩照人。

      似乎有所察觉,她转眸看来,一下就发现了他。她的眼眸竟然可以更亮,眉眼弯弯,明眸善睐,倒映的都是他。

      江焉走过去,她也起身,凑到他跟前,小声问:“你怎么来了呀。”

      灵灵这会儿踢得专心,江焉收回视线,对上她亮晶晶的眸,也学她小声,“想见清机。一刻也等不得。”

      她定以为他要说什么正事,眼巴巴听得认真,没想到却听他说起缠绵情话来,气也不是羞也不是,下意识嗔瞪了他一眼。

      江焉闷笑,她便又瞪了他一眼,嘟囔道:“原本还想提醒你小心别被灵灵拉去踢毽子。”

      说完,她转头,扬声,“灵灵,娘亲为你找了个好玩伴。”

      灵灵闻声回头,看到爹爹,立马哒哒哒跑过来,毽子也不管了,很高兴,“爹爹也来了呀!”

      江焉被“报复”,却没有丝毫无奈之感,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清机真是,可爱极了……

      他把要启程去法华寺小住的事告诉灵灵,轻易便打发了她,她兴致勃勃寻宜儿去了。

      只剩了两个人在偌大御花园里,苏清机被牵着坐下,不防他轻柔按揉起她的腿,她面红耳赤按住他的手,不动声色环顾一周。还好,灵灵早已没了影儿,也没有人在看他们。

      罪魁祸首却还温柔询问:“是不是酸痛起来了?”

      就算是,那、那也不能大庭广众下为她按揉啊!苏清机牢牢按着他的手,耻红着脸,“不许按。”

      江焉好像一直没有与他的清机说过。每每看她害羞羞赧的薄脸皮样子,他心中便蠢蠢欲动,忍不住的想使坏,让她的脸更红,看她羞煞模样。就如同在床笫间,她含泪朦胧……

      咳。江焉收回思绪。他克制住想要使坏的劣根性,但……也没克制太多。

      “到了法华寺,让灵灵与宜儿安心跪经罢。”他贴心提出建议。

      只是她瞧了他一眼,脸更红了,唇瓣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也可能是想骂他。但她最终也没有骂。只是含糊小声:“……下流。”

      江焉闷笑。清机每次骂他,都挑不出几个没听过的词。

      不与他在这朗朗乾坤的御花园里继续纠缠欢爱之事,她从袖中取出一张字条,递与他,“我想,如夫子应也在思念家乡的。”

      她瓷白脸容上的绯红还未消退,可是神色沉着,眸底冷静,江焉清楚听到自己心头急速的跳动,这般模样的她,更令他神魂颠倒……

      江昭与江珩还未曾为皇祖母跪过经。一则他们年岁还小,二则爹娘也不是每年都会前来法华寺。于是这也算是他们第一回到法华寺来。来的路上,他们倒想起一桩事来。

      江昭听闻当年爹爹曾有后妃,但是在一个夜晚,二妃双双被废,纵使其母族百般上书也没有理会。可是惩处却很奇怪。没有把她们打入冷宫,而是将她们罚入法华寺,常伴青灯古佛。

      更奇怪的是,她们到了法华寺后,没两年就去了后面的南坞,她们的母族在此后也多有接济。不算特别隐秘。而爹爹从来没管过,就像他降过罪的这二人不存在一样。

      “去南坞需要乘船,你会划船么?”江珩瞧着她。

      这小子愈长愈大,也愈来愈有架子,江昭不说,谁能看得出来此刻反问她的是她弟弟?

      怎么卫小鸡的弟弟就差没把卫小鸡当天神供着了?

      江昭一边腹诽,一边摊手,“那难不成我们直接去爹娘面前,大剌剌问他们,当年的卫贵妃与许贤妃是做了什么古怪错事被降罪?”

      说完,她也瞧江珩,慢悠悠道:“当然,如果你不好奇,那就不必随我一同胡闹了。”

      江珩语噎。要是不好奇,一开始他就不会搭姐姐的话。

      江昭继续慢悠悠道:“在那之后不久,永宁郡主奉上和离书,那封和离书还是出自娘亲之手。我可太想知道前因后果了。”

      江珩当然也想知道。他没好气道:“总而言之,我不会划船。”所以他们要怎么去南坞?

      江昭微微眯眸,托腮,“总会有办法的~”

      他们是提前一日到了法华寺,禅院已经备好,江昭与江珩似模似样地在寺里过了一日,看不出丁点儿有小秘密的模样,甚至夜深了,还在缠着要娘亲教棋。

      “就是这里!上一次就是在这里,我输给了卫小鸡!娘亲快给我讲讲!”江昭撒娇简直得心应手。

      一边江珩也看得认真,瞧着求知若渴。

      而他们的娘亲,苏清机,拈着棋子,目光飘到江焉那里。忍笑。

      江焉当然看出清机在促狭笑他。他执着书,其实一个字都没看。忍无可忍,将书放下,沉声,“时候不早,你们还不去睡,明日怎么起得来跪经?”

      江昭没有察觉到古怪,十分顺嘴地卖乖,“起得来起得来!爹爹不必担心!”

      苏清机差点扑哧笑出声。

      她眼睁睁看着江焉的脸色精彩起来,他探手过来,居高临下摆弄棋子,棋局顷刻间起死回生,“就是这样,不明白就多悟几日。”

      随后竟就收起棋子来,淡淡道:“现在可以去睡了。”

      江昭猝不及防,连句“欸”都没能说出来,娘亲看到,竟还笑出了声。

      江昭江珩如出一辙的一头雾水,但左右棋局都收了,便也乖乖回去睡觉。

      房内终于只剩两个人,收棋子的修长手指停下,将棋子扔进了棋盒里。他不做声,瞧着苏清机。

      苏清机勉强敛了一二笑意,但仍是眉眼弯弯,语笑盈盈的模样。

      他紧紧盯着她,才控诉她:“清机都不把他们支走。”

      他如此说,苏清机咳了一声,有些耳热,目光飘忽。是要支走的。但是他忍无可忍,抢先了么。

      他从她的神色中明白她没有说出口的话,控诉消退,目光灼灼,连嗓音都低哑起来,“清机都不心疼我……”

      还要怎么心疼他。苏清机目不斜视捡起余下的棋子。可是手已被握住。他的掌比她的大一些,刚好能包住。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拇指缓缓摩挲她温软细腕。

      苏清机指尖都发麻,棋子掉落,在静谧冬夜清脆一声。她面红耳赤,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把抱起。

      “佛门清净地……当然不可以在这里。”他低低说着,凑到她耳畔,撒娇,“在……好不好?一定别有……”

      他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说,酥麻窜过她脊背,她眸底湿润,一把捂住了他的唇。

      他低低笑,清沉喑哑。他们离开了法华寺。

      翌日一大早,江昭说到做到起来跪经。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她去跪经前,准备先去给爹爹娘亲请安,可是到了之后才发现,他们不见了!

      她在房门前与江珩面面相觑,询问德福与明昙,结果他们一问三不知,都道许是有要紧事宜。又道他们安心跪经即可,不必担心许多。

      他们皆是诚恳模样。但是,这摆明了爹爹娘亲偷偷去玩不带她与江珩啊!

      原本还想着如何在爹娘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去偷偷前往南坞。现在也不必考量那么多了。

      江昭很是沧桑地问江珩,“你觉得,爹爹是最喜爱我们还是最喜爱娘亲?娘亲是最喜爱我们还是最喜爱爹爹?”

      江珩瞥了她一眼。

      江昭更加沧桑地叹了一声,不再自取其辱。

      午时过后,两个小小人影悄悄汇合,一路隐蔽地抵达了水岸。江珩看到等在那里撑船的崔兰鹤,颇为诧异,“我还以为会是卫既明呢。”

      江昭难以言喻中带点震惊看着他,“是我疯了还是卫小鸡疯了?”

      卫小鸡就是疯了也做不出纵容她暗中登南坞寻废妃的荒唐事来啊。

      倒也的确。江珩小心登船,在崔兰鹤开始划船离开岸边后,他眺望着远处南坞,江昭也看了会儿,继而随口问道:“崔小鸟,如若被发现,你爹娘不会罚你吧?”

      前面撑船的崔兰鹤摇摇头,“他们并不管我。”

      他话说得轻巧,也没有沮丧怨怼之意,结合他颀直挺拔的身形,果真有一种超脱在其中。难怪卫小鸡夸他呢。

      江昭托腮,君子和君子也是不一样的,有君子如兰草,有君子如白璧,还有君子如劲竹,卫小鸡则特别一点,修身养性,居德冶情,沉静如水。

      但不管怎么说。江昭瞅江珩,江珩回以挑眉询问。不管怎么说,她和小宜儿,与君子这俩字真真是沾不到什么边。

      江珩略猜了猜便意识到他姐姐在唏嘘感慨什么。他慢条斯理理好衣摆。活脱脱夫子面前的好学生,小小年纪便有芝兰玉树之风。

      江昭:……

      约莫两刻钟,崔兰鹤收棹,道,“到了。”

      他们面前,是一片林子。时值初冬,林子光秃秃一片,覆着快要融化的薄雪,倒是更远处,隐约可见白梅如梨花,景致倒有些可爱。

      江昭与江珩对视一眼。看来传言不虚,卫许二人这些年过得的确很不错。

      虽然崔郡主与崔将军不管崔小鸟,但江昭还是让他留在了船上。就算被捅出去,至少不会担多少过错。江昭与江珩携手上岸。

      他们一路都轻轻的,连枯枝都没怎么踩到。走了约莫一刻钟,终于隐约见到南坞上供人住的房屋,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一道女声,“呜呜呜你想饿死我!”

      虽然在嘤嘤哭,可却没什么凄惨之情,反而带着娇蛮,有些恃宠生骄的意味。

      江昭江珩的脸色古怪起来。

      就算卫许两族一直在暗中接济她们,可是按理来说,他们怎么也不敢大逆不道到真的登上南坞来隔三差五与她们二人话家常。

      果然,下一刻,仍然是一道女声,“我哪里舍得饿死姐姐,饿死姐姐,我岂非要伤心欲绝,殉情而去?”

      江昭江珩瞳孔震动。下意识对视,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们神情有一丝恍惚,她们竟然……有私情??

      难道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是她二人被捉奸在床不成……?

      这也太荒谬了,江昭眸底欲言又止,江珩眸底止言又欲。

      若真是如此,那当年爹爹见到那一幕,心中一定比他们震惊多了,如此都没有动怒赐死,难怪娘亲总说说爹爹的脾气顶顶好……

      “你哪里舍得殉情。”是小声嘟囔,“谁知道你心中还有没有记挂旁人。”

      说到这里,嘟囔变成了忿忿,当真闹脾气起来,“成日叫着姐姐,谁知道叫的哪个姐姐?”

      “当初,不就是为了自幼仰慕的崔姐姐才自请进宫么!”

      江昭险些倒吸口气。在江珩眼中看到如出一辙的庆幸。幸好,没让崔小鸟跟着来。

      听到这些就够了,江昭现在已经不关心当初那封和离书是怎么回事,她与江珩对视,两人默契地后退,准备原路返回,可不知怎么,明明没有声音,那边人却发现了。

      “谁!”这一声与方才柔情蜜意的哄慰完全不同,充满冷意。

      两人停住。想了想,干脆现身。

      “哪里有什么人,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啊!”容貌妩媚的女子转过头看到他们,吓得花容失色,一下躲进了身旁纤细柔美的女子怀里。

      那女子揽住她,几乎下意识地轻拍安抚,眸子却锐利打量他们。只是片刻后,她容色有异,闪过凝重,没有迟疑地揽着怀中女子跪地,“冲撞两位殿下,是我等罪人之过。”

      听到“殿下”两字,被揽住的女子似乎懵住一样,反应过来后,立即挣脱开来,她颤着眸端详他们,果真看出什么后,立刻伸手挡在前面,认错认得竟十分决然,“千错万错都是罪人卫氏之错,还望殿下宽宥许氏,她年幼无知,受我蛊惑——”

      她被捂住了嘴巴。许氏神情万般复杂,心疼动容俱有,也有些浅浅无奈。

      她将卫氏重新揽入怀中,很是镇静,垂目道:“不知两位殿下驾临,是否陛下有新的旨意降罪我等?”

      真是很聪明,难怪当年敢自请入宫。

      江昭只是好奇:“我与娘亲长得很像吗?”明明大家都说,小宜儿容貌上更像爹爹娘亲啊。

      许容姝闻言,才抬起眸。时隔多年,她几乎已经忘记皇帝长什么样子。至于当今皇后。听闻竟是当年那位小苏大人时,她与姐姐震惊到不敢相信是真的。

      她根本没见过当年的新贵,那位小苏大人。姐姐也没见过,当年小苏大人在吏部雷厉风行,来无影去无踪,皇帝也忙碌非常,而姐姐只知入宫就是来当妃子的,自然要万千宠爱,因此动辄便去雍和殿,可要么进都没进去直接被打发了,要么忙碌的皇帝对着娇纵妩媚的姐姐忍无可忍,被她烦到让她回宫绣花抄经。就算这样,都没碰到过那位小苏大人。

      在等待发落的那个夜晚,姐姐在她怀里一直低泣,她说害怕,问她皇帝会不会把她们都赐死。她一贯娇纵蛮横,总是用下巴看人,这是她第一次如落叶般瑟瑟发抖。许容姝不知道她们的结局会是什么,但总归不会太好。因而她没有畏惧可能很快到来的死亡,只是如此刻般紧紧揽住她的贵妃姐姐。她想到被人请来的皇后,她的崔姐姐。

      在看到她们时,她的眼中只有震惊,与匪夷所思。没有厌恶,没有怒火。如果被揭发的是后宫中其他妃子,恐怕她也是一样反应。许容姝终于后知后觉,肯相信,在崔璎心中,她与其他人没什么分别。是她自己自作多情,总觉得自己于姐姐而言是特殊的。其实比起她,说不定姐姐会更喜欢王十一娘,因为王十一娘诗作得很好,姐姐曾额外夸过两次。

      她自以为的保护,除了她自己,其实根本没人在意。就像她自作多情的爱慕。

      她不再想这些,只是感受着怀中瑟瑟发抖的身躯。一切都是她的错,卫明珠根本什么都不懂,她只知道进宫就是要皇帝的宠爱,她根本连情爱是什么都不知道。却被她,有意的,无意的,勾引了。

      她只是与她虚以委蛇而已,她那么笨,等到“交情”好了,想怎样构陷都可以,轻轻松松就可以除掉她。说不定那时她都不会怀疑她,还以为她是好妹妹呢。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到她自信满满如骄傲的猫儿般去寻皇帝,却气鼓鼓、或掉着泪回来,她扑在她怀里,娇啼啼控诉皇帝的无情,有一日她心中竟然想,是啊,皇帝真是无情,这般娇憨可爱的女子,竟然视若无睹,若是她,她一定不会让她落泪,她要好好将她抱在怀里,哄她展颜……啊,她已经在她怀里了。

      之后的一切都脱离了许容姝的控制,直到这一夜,她们终于曝丑事于人前,结局将定。

      许容姝感到后悔。她把卫明珠毁了。如若没有她,卫明珠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卫氏嫡女,一品贵妃。她娇蛮愚笨,伤不到皇后什么,也伤不到别人什么,皇帝也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如若没有她,卫明珠会一直做众妃之首,安稳到老,一生荣华锦绣。

      可是覆水难收。于是许容姝只是抱着卫明珠,企图用自己的体温,给姐姐一点安抚。

      她们等了多久?也许一刻钟,也许一个时辰。

      在看到德福公公前来传旨之时,她竟然感受到了解脱。已经无法更改过错,那么至少,她们可以共赴黄泉。

      然而那道旨意竟然不是赐死。非但没有赐死,还、还令她们一同入法华寺。这与放她们双宿双飞有何区别?许容姝甚至怀疑这是皇帝最后对她们的戏弄。

      德福公公宣旨后,说宫门已经落钥,明日一早就会有人送她们离宫,其余什么都没说。

      在他的身影消失后,许容姝听到一声清脆的金器落地声。她低眸,看清是什么后,眸子控制不住地瞠大。她指尖发颤。

      是一枚金簪。

      卫明珠,她的姐姐,傻傻虚脱地狠狠松口气,茫然转眸看向她,唇角牵起僵硬的笑,比哭还要难看,她说,“还好,还好陛下没有赐死我们。”

      她说:“不然,我就用它自裁谢罪,这样,卫氏就不会受株连,你、你也可以活下来。”

      许容姝眼眸发红,喉头哽咽,她此刻竟然也像个孩子一样茫然。她想,怎么会有这样傻的人?

      来到法华寺的日子并不好过,她们不仅被废,更被贬为庶人。尤其不久之后,崔姐……皇后娘娘,竟然奉上了和离书。所有人都知道,她们那一夜一定做了天大的错事,才会致使宫闱剧变。

      许久之后,她们在法华寺的日子才算稍微好了一些,也正是与兄姊相见后,她才听闻,那一夜,那位小苏大人赶在宫门落钥前被召进了宫。

      会是他出言求情,皇帝才心慈手软、从轻发落吗?

      许容姝不知道。她不觉得皇帝会是一个会因为他人求情就心慈手软的皇帝。但也许,那位小苏大人格外不同。许容姝没有见过大名鼎鼎的少年佞臣苏清机。她听闻过许多他的传言,但有时耳听不一定为实。

      她一直自傲的,便是比旁人多两分思忖心思,自请入宫,她已将一切干系都思忖明白,因而关于皇帝其人,她也思忖过许多。世人都道苏清机投机取巧,占了便宜,侥幸凭风而起。可她却觉不然。尤其在真正见过皇帝后。

      皇帝十分年轻,只长她三两岁而已,然而当真正见到皇帝,她全部心神都紧绷起来,不敢有一丝行差踏错。一个生于帝王家的皇子,纵使幼时不得父皇疼爱,纵使他是先帝血脉死绝了唯剩下的一个才得以被推上龙椅,纵使有高阳王摄政长达十年,可只用亲眼见一面,便能深深感受到他身为帝王无上的权利。

      天下之间,他生杀予夺。

      而更令她相信崔姐姐在宫中不好过的缘由,便是皇帝的漫不经心。他不在乎贵妃会不会被她玩弄股掌之上。他只需要一个人来制衡贵妃。贵妃的荣宠,颜面,于他而言无关紧要。那身为皇后的崔姐姐,又有何特别?没有特别。

      她们与他案前的花樽没有区别,碎了就换一个,如此而已。

      这样一个皇帝,令许容姝无法相信,他会做出愚蠢宠信佞臣的事来。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那佞臣在他心中,真的很有份量。份量从何而来?答案便是逆贼梁偃伏诛的那一夜。那夜宫城剧变,那少年也许曾垂首为他奉剑。甚至更早。在那昳丽少年当殿顶撞摄政王时。

      苏清机一定是与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一个臣子。因而冷酷的年轻帝王决不会因他人恳切求情而心慈手软。但若那人是苏清机,却未必。

      只是许容姝也不觉得,大名鼎鼎的精明佞臣,会无缘无故为罪妃求情。也许那一夜小苏大人的确说了什么,但也一定与她们无关。说不准是劝皇帝别气坏了身子呢?虽然也没看出来皇帝当时有多动怒。谁会为两尊花樽动怒?

      后来到了南坞,她们彻底得到了自在逍遥。真谓双宿双飞矣。姐姐的兄长来过一两次。隔着水岸,叙了许久的话。隔几日来送瓜果衣衫的娘子也常常坐在船头与她们叙话,京城流传什么她一清二楚。

      当年的小苏大人,短短几年间,青云直上左仆射。许容姝得知时,心中没有丝毫诧异,只有“果然如此”。不出她所料。此后数年,国本也罢,臣身为后也罢,她每每听闻一次,心中对于此人的勾勒便更细致一些。

      直到方才。

      两个尚且年幼的孩子不紧不慢步至眼前,几乎是强烈的直觉,许容姝在辨认出其容貌的确似皇帝后,一瞬间便笃定了,他们是皇帝与苏清机的儿女,是帝后的公主皇子。

      他们简直就像她脑海中的苏清机的孩提时。

      是以面对公主的问题,许容姝只是摇头,“皇后娘娘独占风华,风仪无双,殿下实在相像。”

      说实话。这话江昭爱听。

      她翘起唇角,瞥了江珩一眼,心满意足也回答了许容姝,“爹爹娘亲不知我们前来此处。”

      许容姝猜到他们不会真的是传什么新的降罪旨意,听到公主这样说,也算真切放了些心。也只是一些而已。

      她姿态未变,极尽谦卑:“两位殿下屈尊前来,罪人实在惶恐。”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江昭直接视若罔闻,她想了想,直接挑破,“有一桩旧事,其中内情,我想你们也许了解?”

      许容姝放开怀中的卫明珠,深伏叩首,“罪人必当知无不言。”

      江昭便将最好奇的问题问了出来。

      许容姝没想到这两位金枝玉叶暗中前来,竟然会是为了知晓这件事的内情。不过想来也是,关于这件事,他们能问谁呢?谁又会告诉他们答案呢?

      她斟酌片刻,在公主的淡淡目光下答道:“我曾听闻,在第二日,皇后娘娘曾前往见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心高气傲,世人俗物难入她眼,想来那一面,其必为皇后娘娘之风采惊诧。”

      “皇后娘娘霁月光风,时有闺秀贵女为之倾倒,仅一面,足倾盖如故。”

      她的话语十分含糊。但已足够江昭与江珩拼凑。

      娘亲为官时是什么名声,纵使儿时不知,如今他们也都知晓了。也许的确多有闺秀贵女为娘亲倾倒,但那一定是因为容貌。在那过去的许多年里,娘亲背负奸佞之名,崔郡主原来竟是第一个,见到娘亲霁月光风之真貌的人。

      难怪崔郡主每次见到娘亲,目光与对其他人都不一样……

      娘亲为人臣时尽心竭力,当年若没有爹爹授意,怎么会见到身处后宫的崔郡主呢?江珩揣摩了七七八八,只是还有些微小不解。江昭亦然。两个后妃私通,爹爹为何要与中宫和离呢?这根本没关系啊。总不可能是崔郡主设计除掉这两个后妃吧?

      不明白。根本不明白。想不明白,不想了。在离开南坞回去的船上,江昭与江珩默不作声地交流。

      “娘亲与崔郡主仿佛并未熟识到倾盖如故的地步罢?”

      “娘亲究竟做了什么,说动崔郡主做这亘古以来第一人?”

      “娘亲霁月光风,怎么你小子满肚子坏水?”

      的确,娘亲与崔郡主的关系并不十分好,甚至连君子之交淡如水都说不上,可以说,其实根本不算有交情。反而连与如夫子都常有谈笑风生。思来想去,只能归咎于,交朋友这事玄之又玄,娘亲未必不欣赏崔郡主,但谁说欣赏就一定要结交呢?

      崔兰鹤在撑船,江珩又看了眼姐姐。娘亲实在是独一无二的一个女子,自从在清凉殿无意间窥见娘亲逼迫某位勋贵、又听到爹爹说起过娘亲四岁识千字后,江珩每日去上书房都有一种无言的紧迫。想必姐姐也是一样。江珩有时与姐姐一起至卫府玩耍,林伯母偶尔会有手帕交在,有少时见过娘亲的,也会堆笑赞上两句。从她们、国子监的一些夫子、吏部一些官员的只言片语中,可以勉强窥见娘亲少时模样。

      十五岁只身赶考,当众顶撞高阳王,金榜题名,七年七迁,连越十级,停职罢官入狱,金殿之上大杀四方。

      纵使芃姑姑与桐姑姑一直都在说娘亲多么温柔体贴、爹爹也一直说娘亲从来都是世上难有的好脾气,或许他们所言也很有道理,可是江珩只觉,娘亲少时一定是极锋利的人物。

      锋芒毕露,风头无俩,又因实在年少,而更显意气风发。

      当年奉旨去见崔郡主时,她也一定是那般模样。那样一个人物,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什么不是信手拈来,恐怕只是见到都会想要结交。崔郡主在被说动前,一定已经先为这样一个人折服。那么会被说动,自然是理所应当的事。

      至于霁月光风么。江珩又理了理袖口,对江昭露出一个笑容。姐姐,纵使我不是什么君子,但你莫非就没有一肚子坏水?你我彼此彼此。

      江昭:……

      江昭竟驳不了一分半点。

      或许娘亲从不自认品性高洁,她铁血无情,手腕狠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手段只是达成目的的一种方法,无论高贵龌龊,最终只有目的才是最重要的。而娘亲所做之一切,无非为国而为民。罪在己身,功在社稷,又岂是一句“霁月光风”可以囊括?

      与娘亲相比,恐怕世上十之八.九都是俗人,为利而来为利而往。

      江昭不觉得自己在那其中,只是与娘亲比起来,总是自惭形愧。她又做了什么,配与娘亲比呢?

      思来想去,江昭决定等会儿把卫小鸡找来,接受一下德行的熏陶。毕竟娘亲起码自知不择手段便算不上什么好人,她却不觉得不择手段有哪里不好。德行出大问题了呀。

      南坞之行并无消息走漏,崔兰鹤挥挥衣袖,云彩一样飘然而去,江昭让人去叫卫小鸡,回过头对上她弟弟,她弟弟正目露思索,“……我们是不是来跪经的?”

      是呀,是来跪经的,但是江昭听了九日半的圣贤道理,硬是没等到她爹娘回来。

      江珩那小子还礼貌询问她,下次可否私下让既明兄与她上课,他不想再遭受无妄之灾。

      这弟弟,真是太不像话了。教训,必须要教训。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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