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她成皇后了》裴怀瑾

117、鸳鸯怎生书

　　江焉感到头脑有些晕沉。是病了么？

　　他勉力睁开眸，已不必确认，便知自己确凿病了。江焉自幼习武，历来身体强健，很少有生病时候。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生病，近日分明没有受寒喉痛，怎么突然病成这样？

　　他坐起身，倚靠着枕头，不耐烦地唤：“德福。”

　　他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做什么。应该正是德福了。听到他的声音，很快快步过来，愈来愈近。

　　江焉按揉眉心，因为生病，容色愈显冷淡，哑着声问：“太后让人来过了么？”

　　那人脚步一顿。

　　江焉偏头，微微睁开眸，却是换他顿住。

　　他的殿中，有一位年轻女子。应是嫁了人的，纤细昳丽。她看着他，脚步复向他走来。

　　梁偃又想做什么。江焉冷笑：“站住。”

　　她神色奇怪，却听了他的话，停在原处。

　　“你是什么人？谁准你进来的？”他的语气带着怒气冲冲的诘问。很不稳重。

　　苏清机先看了眼外面天色。仍是有些暗，但听起来雨快停了。

　　她转过头，他此刻……像极了十六岁时的模样，少年意气，恣肆跋扈。

　　苏清机斟酌片刻，回答了他。

　　“臣是苏清机，是陛下一手提拔的左仆射。也是陛下的，皇后。”

　　江焉瞳孔震动。他听到了什么？

　　“臣亦是景渊十年的状元。”她补道。

　　景渊十年？不是景渊九年么？

　　“陛下前日便开始病了。”不远处的女子轻声说着，走到一边，取过他的衣衫到床前，问，“陛下想出去看看么？”

　　江焉实在混乱，他环顾四周，的确是雍和殿不错，可是仿佛又有许多不一样，起码他的床帐就不是这个颜色，寝殿内也没有女子的梳妆台妆奁匣，更不会有女子的披帛……等等，那边为何还会有玲珑玉环？？

　　她似乎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温声道：“陛下与我育有两个孩儿，长女正是玩玉连环的年纪。”

　　他竟连孩儿都有了……？

　　江焉恍惚，他是在做梦么？

　　坐在床畔的女子轻轻握住他的手，令他又回过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竟然离他这般近了，他下意识想抽回手，可仿佛被她预料到，她与他十指相扣，紧接着摸到他腕间。

　　竟然，是要为他诊脉？

　　江焉心头有一瞬闪过失落，他意识到，心下惊异，亦有些心乱，他全都按下，问：“皇后还会医术？”

　　她眉心微拧，应是很专注，抽神回答他，“自幼习医。”

　　接着，她便不说话了，眉头拧得愈厉害。

　　江焉便也没有再问。还在病中，他本来便有些晕沉，何况眼前情况扑朔迷离，他怎么会动用女子做心腹？又怎么会令她一路官至左仆射、甚至册她为后？母后已经答应梁偃为他择后，可她显然不会是梁偃精心选中的人，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朝局究竟是什么局势，梁偃还活着吗？

　　江焉脑袋都要炸了，可他看着面前人，还在想，堂堂皇后，自幼习医也很奇怪，不是吗？

　　没有异常。苏清机找不到江焉仿佛失去记忆的缘由。

　　她心底一沉再沉，收回手。抬眸，他掩去眸底极细微探究，问：“皇后怎会自幼习医？”

　　苏清机没有回答他，换作她开始问：“陛下以为今夕何夕？”

　　他的皇后，仿佛并不怎么温顺……江焉答道：“景渊九年。”

　　真的是忽然失去了记忆……还忘了这样多。

　　江焉还想再问：“皇后……”

　　可外面传来压低的声音：“公主随奴婢去外面好么……”

　　细细奶声奶气拒绝：“不要。”

　　又道：“我会很小声的，不会吵醒爹爹，叫爹爹不舒服。”

　　紧接着，小小的脚步声当真十分谨慎似的，动作很轻进来。

　　好一会儿，一个奶团子悄悄冒出头，却发现爹爹娘亲都在看自己。

　　娘亲竟然也在，爹爹竟然已经醒了。

　　江焉目睹这玉雪可爱的团子直奔到床前来，爬到他的皇后的身上，满脸担忧地问：“爹爹的病好点儿了吗？”

　　不仅没好，还添了失忆之症。

　　苏清机忧心忡忡，却并未显露，只是柔声道：“已好多了，想来是灵灵记挂的缘故。”

　　灵灵听了，便十分高兴，很是骄傲，“我就知道，爹爹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苏清机摸摸她的小揪揪，又看向江焉。

　　江焉没想到她会突然抬眸，飞快看向一边，看他的……女儿。

　　江焉也不知道为何。分明他的孩儿与他血脉相连，他应好好看看才是。可是不知不觉，目光便投到了他的皇后身上。

　　江焉心不在焉。他此前，一定极喜爱她……

　　“爹爹爹爹，等你病好了，不如随灵灵一块儿上武课吧！”他的女儿，灵灵，眨着真诚的大眼睛，眼巴巴恳请他答应。

　　他明明一直都在上武课……就算过去许久，应也不至于全荒废了罢？江焉想着，伸出手，摸摸她的两团揪揪。

　　“好……”他要说“爹爹答应灵灵”，可是话到嘴边，“爹爹”两个字却如烫嘴一般。他咳一声，含混带过，“听灵灵的。”

　　余光瞧见他的皇后竟然弯弯唇角，他又咳了一声。她竟促狭笑话他……

　　江焉才十六岁，就看着他的皇后同他的公主满怀温情相处，他的皇后应是十分喜爱他们的长女，无论听到多么童趣的问话都会柔声作答，没有半分不耐。

　　当他意识到自己在目不转睛盯着皇后时，他们的女儿已被哄睡了，交由宫人抱走，她转过头，轻颦浅笑。

　　江焉无法不感到窘迫，只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梁偃何时死的。”

　　梁偃不死，自己安能有妻女在侧的静好日子。

　　所以梁偃一定已经死了。江焉亦弯弯唇角，这真是个好消息。

　　皇后却没有答，反而道：“清机。”

　　什么？

　　“苏清机。”她眨眨眼，“臣的名讳。”

　　她又道：“陛下现下感觉如何？”

　　现下？江焉这才发觉，病中的不适仿佛已消弭大半。他并未用药，病症却忽然不见了。

　　他若有所思，看向面前皇后。

　　苏清机只是又朝外看了一眼。雨声已经彻底消弭。

　　病症消失后，嗅觉也灵敏起来。江焉也才发现，他的卧榻之中，满是从未有过的幽香。不是焚香的味道，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

　　难道他夜夜与皇后同床共枕吗……？

　　就算十分喜爱，这也太过了。

　　“陛下初初病愈，不若再好好休憩片刻，臣也还有些公务。”皇后道。

　　江焉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颔首。

　　她离去，只是也并未走太远，就在外面而已。江焉闭目养神，莫名竟又睡了过去。待到醒来，他便听到牙牙学语的声音，灵灵极力阻止：“嘘！爹爹在睡，不可以吵醒他！”

　　他睁开眸，一个孩子和一个更小的孩子背对着他，似乎在玩耍。

　　江焉静静看着，直到皇后过来，她似乎要说什么，只是看到灵灵手中抱着的匣子，很快过去将匣子不动声色骗到手中，随后哄他们回去睡觉。

　　纱帐不知何时被放下，两个孩儿没有瞧见他醒着，只缠了会儿皇后便乖乖离去。

　　皇后将匣子放到一边，走过来又将纱帐挂起，询问：“晚膳还煨着，陛下想用些什么？”

　　江焉随口说了几样，竟然恰好都有。

　　用完晚膳，他迟疑片刻，道：“时候不早，皇后也回去歇息罢。”

　　她闻言，神色并无什么变化，只道：“好，臣再看几份奏章就睡。”

　　纵使已有百般猜测，可江焉还是心下陡惊，奏章？？他竟喜爱她到如此地步，连奏章都允她批阅么？！

　　她再度离去，江焉心神甚乱，可容色却愈平静，不久后，她果然离开了雍和殿。

　　偌大雍和殿像一下子空了下来。江焉起身，去到御案前。在今日他醒来之前，这里还只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可现在却摆满了奏章呈禀。只是……有些没有条理。

　　江焉在整理之前，先拿起几份最上面的奏章。只是打开后，他却愣住。竟然是他的笔迹。墨迹方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他之前批的。

　　难道是他令她仿笔迹么？江焉眉头紧锁，到外面去，可是德福不在，宫人说德福病了，这几日都不在。

　　江焉回到寝殿，立了好一会儿，莫名想起她从灵灵手中骗走的匣子。连说去批奏章都没动一下眉头，看到灵灵抱着那匣子，她却有些紧张似的。

　　匣子就在案上，江焉过去打开，又愣住了。里面竟然是锁链。他又是好一会儿说不出来话。怎么会有锁链在这里？

　　罢了，不想了，明日再说罢。

　　然而不知是不是傍晚睡得多了，江焉许久都没有睡着。待到终于睡着后，他又莫名醒了。因为他无意识探手向一边，那里却空空荡荡，于是他醒了。

　　江焉神色古怪，良久，他坐起身，穿好衣服，随意束了发，到雍和殿外，准备摆驾凤仪宫。可是宫人告诉他，皇后没在凤仪宫。

　　皇子公主都睡在雍和殿的偏殿，皇后今夜揽着公主入睡。

　　江焉脚步轻轻，踏进殿内，然而还是惊醒了她。

　　明明是自己让她离开的，可现在自己又趁夜深悄悄前来，江焉多少有些不自然。

　　但是她却只静静望着他，极为出众的容貌在月色晕染下有种别样的温柔。

　　清夜静谧。

　　江焉喉结微滚。心不在焉地想，他一定，极喜爱她。

　　抬袖微微遮掩一二，他欲压低声音，然而她已信手将披搭满背的如墨青丝束起，随后穿上鞋袜，到他面前。

　　“陛下辗转难眠么？”她轻声问。

　　江焉不知她是真的关心他，还是在笑话他。毕竟她之前也笑话他了。他也没有太多心神分辨这些。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落到她脸上。她的眼眸很美，此刻温柔蛊人。菱唇看起来也柔软极了……

　　江焉很想冷静些，他从前明明尚算有些定力，也很擅自控，可眼下，就是忍不住心猿意马。

　　他艰难将目光从她唇上移走，可下一刻，柔软贴上他的唇。

　　蜻蜓点水般，一触即分。

　　她莹润眸子盯着他，道：“不知陛下是否辗转难眠，总之臣是。”

　　江焉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他咬牙说出来：“不许称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