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她成皇后了》裴怀瑾

109、夜夜减清辉

　　这日之后，苏清机足足花了一个月，才勉强说服了紧绷着脸的江焉。

　　已经耽搁不得了，还有半月过年，谁也没有发觉，苏清机已经悄悄离京。

　　宫中对外的消息是，皇后月份尚浅，受不得嘈杂吵闹，非但年宴没有出席，过后更是安心养胎，除了皇帝，基本是谁也不见了。

　　索性情势一片大好，白氏竟在攸氏“逼宫”之前献上降书，这一点是所有人没想到的，虽然战局对北狄不稳，但怎么想都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想来，也许是实在惧怕被攸氏枭首立威，才会提前找退路罢？虽然这退路“耻辱”，但好歹能够苟活啊。

　　不管怎么说，北狄被纳入北地，边疆终于再次安定下来，京中也总算能放下心，这一放心，目光不由得便移到最瞩目的地方——中宫。

　　算一算，皇后也养了五个多月的胎，也不知怀的是皇子还是公主，买通御医苑竟也没点消息，真是让人抓心挠腮，牵肠挂肚……

　　再牵挂也没点消息，心神又不由得分散，大军凯旋，已经论功行赏，除了皇帝赐了两桩婚，私下结亲往来可很热络，而在大军之中，也有个人极为出人意料。

　　那人不声不响的，一个小马前卒，夺了北狄的旗，斩了北狄那个嚣张的狄獴一只手，听说在狄獴奔逃时又送了一箭，彻底送狄獴下去见了阎王。

　　这可是极大的军功，而这勇猛无匹的马前卒，竟然是京城崔郡主身边的那个马奴。

　　也是听说，当初战事初起，崔郡主知晓后，便把人丢进了军中。只有一句话：我想起当年北狄有个人对我说话很难听，如今想起来还有些生气。

　　为了给他的崔郡主出气，他一个人追出五十里，能生擒却不生擒，直接马上射杀了。

　　论功行赏时，所有人都以为他会求赐婚，毕竟崔郡主身份特殊，唯有圣旨赐婚，才能显名正言顺。没成想他却没有求赐婚。以为他是有了军功想要变心，可他求了个大宅子，就在崔郡主府邸旁边。

　　有心人打听一二，崔郡主仿佛曾嫌过郡主府，不太喜欢住。

　　现下崔郡主已经住到了那大宅子中，宅子的主人明明在兵部有职位，算得上有头脸的人，却听闻仍日日与崔郡主为奴，至多算个男宠，还甘之如饴呢。真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了。

　　论功行赏后，牧麓也复了原职，重回大将军荣光，又逢得孙之喜，大肆操办了一场，亦切切上书求皇帝亲临。

　　皇帝给了面子，果然亲至将军府，还并未马上离去。

　　只是贵为九五之尊，也没人敢劝劳什子酒。未免臣子拘束，他过了会儿才离席。

　　这一日的将军府衣香鬓影，权贵如云，高官贵妇比比皆是。幸而府邸够大，不至于局促拥挤，反而有花团锦簇的热闹。

　　罗清芷酒量不算差，但今日也有些顶不住，找了借口出来散酒。她倚着假山歇了歇，又揉揉额头，不经意抬起眼，入目却令她呆在原地，不由得怀疑她是不是看错了。

　　他们那个满身天威，却长了张清皎贵公子脸容的皇帝，紧紧拥着一个女子深吻，像要把对方拆吃入腹般凶狠悍然，那女子小腹隆起，有半张脸露得清楚，叫罗清芷一眼便认出来，这不正是苏相——不，皇后娘娘么！

　　按理来说，皇后养胎，只有皇帝能得见，那他们应是时常相见才对，可不知为什么，眼前这对帝后仿佛许久不见，皇帝像恨不得把皇后吃了一样。

　　罗清芷的酒意早就烟消云散，甚至飞快躲了身子，快快离去，好不让帝后发现。

　　她回到席中，可好奇实在太多了，都没有心思继续长袖善舞。约莫半个时辰后，皇帝携皇后回席，这下所有人莫不惊异，更不用提牧家人，简直是受宠若惊。也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隐晦投到了那小腹上，看到是圆润隆起，那牵挂的心可总算一下放下了。

　　皇后既在，没在宫中静静养胎，那说明前去拜见是可以被允许了。于是一堆贵妇人上前请安。

　　罗清芷明明该殷勤上前的，可这回却等到了最后。

　　皇后一看到她，便微微扬眉。

　　她竟还记得自己……罗清芷这下同牧氏一起受宠若惊了，“娘娘万安，看到娘娘安好，臣妇莫不高兴。”

　　她抿唇笑着，若对别人自然是客套话，可不知怎的，对着曾经亭中对坐的左相，她自然而然便说出了口。

　　苏清机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罗九，罗九先前嫁了个勋贵，后来又嫁了另一个勋贵，好在这个勋贵不但出身比前一个好，人也比前一个出息些，起码她记得，那人公文写得很不错。

　　索性也没旁人了，苏清机莞尔：“许久不见，九小姐依旧荣光照人。”

　　分明上一次见面时，罗九并未着华服珠翠，也并未飞扬嚣张，说的话也谨慎不露错处，还坦白了自己贪图权势，可苏相回想起来，竟然说她“荣光照人”。

　　罗清芷很想拿出在别人面前的完美模样来，可面对苏相，不知为何，就是忍不住。她抿唇随心浅笑：“承蒙娘娘喜欢。”

　　在知晓那魅力蛊人的左相其实是女子时，罗清芷正在绸缪与前一个夫婿和离。因而并未有太多心思分散，只想着，难怪当初左相想也没想便拒绝了她……

　　如今亲眼见到轻颦浅笑的女子左相，她莫名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在这个人面前，她好像很难信口说些谎话。

　　罗清芷自幼在国公府，处境不算好，因而练得极出众的察言观色本领，敏感而敏锐，她觉察到面前女子的目光似乎划过自己衣摆，虽然没什么，但她却在一刹那意识到。

　　“娘娘勿怪，方才的确是臣妇。”她老老实实承认了。

　　她也没想到，当时帝后……皇后竟然还觉察到远处有没有人，还瞥见了一抹衣角。

　　毕竟被多年跟踪，苏清机其实只有一瞬的分神，也就是那一瞬，她睁眸瞥见有人离去。

　　方才江焉……苏清机神态自若，但心中到底有些不自然。怎么就被罗九撞见了。

　　罗清芷设身处地想了下，这事也的确不太好宣之于口，她便笑着岔开了话题。

　　寻常贵妇左不过说起婴孩趣事，罗九却不，她前两年同夫婿外放，在路上走了很久，便说起在路上见到奇花异草，云卷云舒。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同她说这些，也很尽兴，苏清机觉得罗九此人很有意思，毕竟之前从他人口中听闻她时，她还痴心一片，不忍夫婿赴任路途辛苦无人照顾是以甘愿随行。她回来后，家中婆母便放了权，如今她是偌大公府的当家主母了。

　　能让所有人当真觉得她痴心一片，哪怕得到好处也不会让人有所联想，看来九小姐已修炼得愈发炉火纯青，却仍记得路上见过喜欢的花草，这才是难能可贵之处。

　　罗清芷还要说起江边趣事，可外面却有人高声：“陛下驾到。”

　　话咽回喉间，罗清芷知晓自己应该告退，只是仔细算算，面前皇后仿佛并未离开太久。她一时难以言喻，也就是在苏相面前了，她还是由衷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她神色古怪，似乎忍笑又似乎欲言又止，但语气是诚恳的，“想不到陛下竟那般……生猛。”

　　苏清机：……

　　她省略了很多，但苏清机约莫知道她原话——想不到陛下一副清姿逸貌模样，对外威压森然，结果在无人知晓时对自己的皇后竟是那般生猛，恨不能活吃了对方一样。

　　未等苏清机说什么，她便如当年一般，乖觉告退。

　　苏清机扶额。这种秘辛，她这辈子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说出来，但是这般反差，她又不吐不快。说出来后，她整个人都轻松多了，也清楚她知道她是在向她保证，绝不会又第三个人知晓此等秘辛。所以她才会安然乖觉告退。

　　江焉一进来，便感到他的清机目光奇怪，有些嗔怪，也有些羞赧，但更多的，是安静专注。

　　太久不见了……那微不足道的奇怪几乎瞬间被抛诸脑后。

　　苏清机被他抱在腿上，他很急切，然而动作小心。

　　自从在一起后，她从未离开这样久，贴在他身前，苏清机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他也很想像从前那样紧紧拥住她，只是不可以。都不重要了，只要她在他怀中……

　　静谧弥足长久，良久，他才低低哑声：“清机怎么来了这里？”

　　怀中安静不语的人方温声：“许久未见陛下，得知陛下在牧府，顾不得许多，匆匆便来了。”

　　她话音乍听起来极寻常。

　　可江焉又怎么会听不出那寻常下的重重相思？

　　他的脑海中甚至已经勾勒出来她归家心切，却突然得知他不在宫中，于是又立刻调转方向，当真如她所说，什么都顾不得了，只想见到他而已。

　　她来到牧府，探到他在哪儿，却不告诉他，反而悄悄出现，日思夜想的人忽然便在眼前，令他险些落泪。

　　如此坏心，江焉理应予以惩罚，可他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他甚至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一场醉梦。

　　她抬眸瞧着他，也是一眨不眨，好一会儿，声音极轻喃喃：“陛下消瘦许多。”

　　明明离开之前，她将所有细枝末节都顾虑到了。她生怕耽搁，离开的时候甚至只回了一次头，只能远远望见城墙上的身影。

　　可是在漫长的路途上，苏清机很快意识到，她还是有所疏漏。

　　她漏掉了长达数月的分离，因为答应了他会行程缓慢，这一路缓慢至极。几乎是离京的第一日，她就想起皇城中的那个人。

　　这个冬天异于寻常，雨水丰沛。行至一处，便迎一处冬雨。

　　苏清机没有历过这样艰难的路程。

　　她抬手，轻轻抚他脸廓，他微微偏头，指尖落在他下颌。

　　真的消瘦了许多……棱角都变凌厉了……

　　苏清机紧紧抿唇，遏住鼻尖酸涩，更加小声，“我答应了陛下，会好好安养。我做到了。”

　　是啊……她比从前丰腴了一点点，仅仅只有一点点而已，可也已更加莹润，容光照人。明明她这两日一定赶路了，可却一点儿也看不出来。

　　江焉终于弯唇，浅浅笑：“我未曾与清机约定，不算失信。”

　　的确未曾约定，苏清机走前只顾一心安抚他不必切切忧心。

　　他又道：“当然，就算与清机约定，我也会阳奉阴违。”

　　苏清机知晓他是有意宽她的心，她就更难过了。

　　在离开之前，她不知离别会如此伤人。她只记挂些她不在的情况，却不知那些根本不重要。

　　离开后她才明白一二，她信中多有宽慰之辞，可终究不如离开前亲口嘱咐于他。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如此而已。

　　他一直在凝望她，一点点细致看着，像是要确保她一路没有劳累闪失一样，目光落回她眼眸，顿了顿，无奈轻叹：“清机信中告诉我还要五日才能回来。我这几日都睡得很早。只是仍旧睡得不好。每每醒来，都忧心清机不喜我现在模样。”

　　他道：“只是又想，只要清机在我身边，我很快就会变回去。这便也不重要了。”

　　怎么可能不重要。

　　他明明就下意识躲开了她的触碰，不想让她摸到他脸容。

　　苏清机伶牙俐齿，巧言善辩，可此刻，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只能轻轻吻他，然而还有隆起小腹挡在他们之间。

　　苏清机低头，寻找合适的姿势，江焉也低头。

　　她离开之前，那里平坦纤细。如今不是了。

　　苏清机调整了姿势，抬起头，便对上他的目光。她随之低眸看了眼，又看他。

　　很奇怪，心有灵犀的，她意识到他在想什么。

　　江焉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个孩子便长得这样大了。因为这个孩子，清机行动都不便起来。

　　江焉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想，这是清机与他的孩儿，可他就是忍不住。

　　一面是为人父母之爱，一面是一己私心之情。

　　苏清机只是瓮声喃喃：“陛下风采依旧。”

　　他听了这话，神色间显然并不相信，只是当怀中人重新吻上他，他便顾不得了。

　　他的清机……终于回到了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