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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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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
【既然你不能做到。为什么不干脆连我也带走。】
1.
其实不喜欢这样子,一点也不。
看着在马桶里翻滚着的水花欢快地转圈圈,我一回神才发现手里的小纸袋早已经空无一物。眼皮有点发胀,应该是蹲了太久的缘故小腿挠心地发麻。耳朵却很机灵地听到厨房里水烧开时候不安分的嗤嗤的杂声。
然后是有些急促的拖鞋声从书房一直拖延到厨房,最后是电磁炉滴地一声恢复平静。
我有点饿。郑允浩拉长声音说,要不要吃点面?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要减肥。漫不经心地应着,我把纸袋捏成一小团随手丢进垃圾桶里。我想明天一定要记得要提醒他去丢垃圾,都快满出来了。
要是不提醒,我敢打赌他肯定不会发现这样的琐事。郑允浩不是个细致的人,厨房里乒乒乓乓地都是他创造出来的动静,有时候又很大声地问着胡椒放到哪里去了怎么都找不到。
不在壁橱里?
没有找到啊,算了不用了。他委委屈屈的样子,忽而又兴奋地提高声调,明天一起去沃尔玛吧,好吗?
我嗯嗯地应了两声,也不知道郑允浩他听见没有。
光着脚走到他刚离开的电脑桌前面的时候,屏幕保护刚好亮起,windowsXP的大LOGO在黯淡下去的屏幕上滑行。面前摆着个空咖啡杯,残余一丝丝的咖啡凝固在杯底,蒙出浅薄的一层。电脑是前些年买的二手,那时候我们手头都不甚宽裕,勉强地扛了这据说是九成新的玩意。而现在这家伙完全是老化了,运行时候步履蹒跚动作迟缓。盘算了两下还是决定把这个月的工资提出来换台新的笔记本,那么郑允浩新涨的薪水就用来还这个月的房贷。
摇了摇鼠标,弹跳出来对话框。
“FORM:金俊秀
回去看看也不错。你满身心感觉是在亏欠她,可到头来谁都说不准。不是?”
有些忿忿不平地回了句,“你知道什么啊”,也顾不得是郑允浩的账号。直觉就是知道金俊秀说的那个“她”就是我,所以怒气在不断地上扬上扬,我们不过才冷战了几天,作为好朋友却在唆使着他做什么?指尖在键盘上噼噼啪啪作响,想要再想些话来表达我的不满,就听到郑允浩欢快地拖着脚步朝这里走来。
小拇指勾下重启,转瞬间显示器上就只有一排排弹跳着的英文单词。心里隐隐是保护了自己的宝贝般难以言喻的快乐。
死机了。我转身对还挂着可爱的哆拉A梦围裙的男人摊摊手,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吧?
“啊?哦,没什么。”郑允浩乐呵呵地一手端着碗,只撇了眼电脑,“来尝尝我的作品,天下有几人能品尝到大师级别的厨艺?
“不要,早上站到体重秤上我想死的决心都有了。”我相当坚定地后退,摇头。
“胖一点又不打紧。”他撇撇嘴,“猴子一样都是骨头抱起来好碍手。”
随手拉了桌上一本书丢过去,故意放松的力量在飞行至一半的时候就掉落在地板上,澎地很大一声。我看看他他也看看我,最后都噗地一声笑出来。
不吃我倒了啊。他威胁着转身作离开状。
张大嘴巴等着郑允浩送到面前的面糊糊时,脑袋里还是蒙蒙地记着不告诉他刚刚金俊秀的信息。
嗯,还有记得提醒他倒垃圾,还有去沃尔玛的时候记得带胡椒粉。
2.
很多时候郑允浩说多洛我真不知道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只是他用的并不是让旁观者羡慕着的宠溺语气。他总是要凝结着眉头,汇成很深的川字,眼睛是深不见底的浓墨色彩。
就像是现在,只不过是上班迟到十多分钟,只不过是我有点抱怨说他为什么起床时不叫起我,只不过他望着天花板嗡嗡作响的空调拍着额头说大小姐他从七点叫到七点四十五分还在赖床的人是谁啊。
茶水间里本来还有些无所事事作窥探状的同事,他转过头冲他们温和地一笑,却也都立马消失在视野里。
虽然这样的状况发生过很多次,可每次这样讲着讲着到最后都有点动怒起来了。
他是个事事尽心的男子,我知道。从S市考到全国最有名的学校,又成为多少人挤破头皮也要塞进来的4A广告公司里最为年轻的市场部门经理,他完全没有懈怠自己的理由。我喜欢着这样的郑允浩,却无法理解他。
也许是无法理解自己。
“明天我得去冲绳。年终奖金还想要的话就自己注意些。”他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话就大步离开。
很气。气他的呆板和不解风情,气他的诱哄总是后知后觉慢半拍。
我狠狠地踹了一脚,在疼痛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素白的床上。轻转过头就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心一下子安了下来。
“多洛,最近压力还是太大了吧。”沈昌珉微微地对我笑着,抽出胸口袋里的笔仔仔细细地在写些东西。
我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突然觉得很累,脑袋里嗡嗡地响成一片,“是有点。再这样下去我会老地很快的。”
“还是因为郑先生吗?”他不疾不徐地问。“又惹你生气了?”
“嗯。”自觉地把被子提高,严严实实地裹至下巴处,“男人的心事真是难猜。”
沈昌珉没有接话,却低低地笑开。
“笑什么?”不禁有些愠怒,我睁开眼睛看着他。白色的大褂依旧洗地很干净的样子,完全没有其他医师那样充满着令人作呕的药水味。
曾经见过一个医生,满身吸附着病患猩红粘稠的血液,却能够若无其事地在医院角落里吸烟。我当场就忍不住胃的翻腾扶在墙壁上吐了起来。
而沈昌珉不一样。他有着温和的眼神和干净的外表,与其说是医生,在心底我更愿意矫情得叫他天使。所以我也一直坚持着让他直接叫我的名字:多洛。
现在天使在笑,微卷的睫毛一颤一颤地,“白领的心里压力都很大,你们要互相理解彼此啊。”
他顺手把我的包从床边的椅子上拿开,放在花瓶旁边。我侧头看着透明的花瓶里意料之中又充满惊喜的紫色团状花束,“今天这是——?”
“三色堇。最近有点长痘痘。”他笑吟吟地指着自己光滑的年,煞有介事地突出个小红包,“治疗痤疮很有用。”
不禁笑开,“那下次又会是什么花,能透露一下吗?”
沈昌珉耸耸肩,不可置否,“不一定,看心情吧。而且说了就没有期待了。”伸出修长削瘦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揉着我的太阳穴,“但我希望在这里见到你的机会越来越少,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去森林公园踏青,那里有更多值得期待的花种。”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到这里来,感觉很怪,也怕被人看到啊。”他的动作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不过多久我便又开始有些昏昏欲睡,撑在扶手上的手指跟随着他的节奏一下下地点着皮质的软垫,“只是一直在想着什么时候也带郑允浩过来做个调养,真担心他会早衰。”
额头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秒,然后他温和地应着,“好。”
再次抬起眼皮的时候,只觉得是场酣畅淋漓的美容觉,似乎全身都重新注入了能量。拉开窗帘往外一看,早已是暮色四合。
“多洛小姐,沈医生正在忙。他叮嘱说这次的配药剂量不大,希望小姐得按时吃才好。”听到了动静的护士推开门进来,穿着粉色的护士服,透明的唇彩在一张一合间被浅淡的灯光反射出点点水般的莹润。
点点头说好我会的。
整理了下仪容,缓步经过医生办公室,透过门上的那块玻璃对正在作咨询的沈昌珉做了个我先走了的嘴型。他抬起头来笑笑,眼角微微眯出笑纹。
只是在门口看到郑允浩的时候我还是怔忪了下。不等我说什么他便过来拉住我的手,有些孩子气地摇着手臂说“好久没有一起步行回家了,一起走吧顺便去吃晚饭。”
然后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是在坐在大排档的店口的桌子,郑允浩总是说这个方向通气又视野开阔。直到老板娘端上两份炸酱面的时候他才松开手,手心里满是捏出来的汗水。
他把西装外套褪下拢起来放到膝盖上,我掰开筷子挑走他碗里的香菜。尽量用漫不经心地语气,问的时候也不看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下班的时候明蕙说没有看到你,我就猜到了。”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可是加班到现在,所以你要补偿我。”
“怎么补偿?”
“就是现在这样,陪我吃饭。”郑允浩往后仰了仰身子,摆出一副享受的表情,“很久没有来吃炸酱面了。真想啊。”
“又不是分别好多年,一天到晚都腻在一处有什么好想念的。”我嗤笑了一下,想到早上的口角,语气也有些讨好了,“还有以后尽量不会迟到。”
他抬起眼睛研究般地看了我半天,然后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再相信你一次。”
“定制的小凳子这两天应该要到了,你查收一下。”他见我没有做声,又提醒着,“出差回来想要什么礼物?”
哦,对,他说过要去冲绳的事情。
“给我个郑允浩就好。”我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着面条,脱口而出。
郑允浩的眼睛笑起来很狭长,板栗色的短发在热气缭绕中有些不伦不类的可爱。他伸长手摁了下我的额头,大拇指用来盖章。
“成交。”他傻兮兮地笑着。
3.
机场是想念最无处安放的地方,空旷和喧闹搅地令人窒息。
习惯性地驼起背,我把脸埋在轻薄的纱巾里。周围一直是吵吵闹闹地,郑允浩的手在我的衣襟上整理了半天,还是一如既往地絮絮叨叨,不断地说不要熬夜少喝咖啡有什么事情及时要打电话啊。好像两个小时后要穿过那道窄窄的日本海的人是我。
我匆忙地别过脸,满口的催促,求您了郑大爷快登机吧。
他眼神定定地,然后拉过我的额头轻吻了下。“等我回来,我们结婚好不好。”他用足够大的声音说着,执拗地扳正我的脸,“好不好?”
身边同行的同事都忙着起哄起来,有的叫着郑允浩真浪漫啊,有的说多洛就快点答应吧。
有种浮躁的气息在空气里隐隐地沉淀。我红了红脸推开他说你干什么啊现在可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郑允浩,你要让飞机等你吗?”
划破心理累积起来莫名的屏障的,是Vivian有些不满的声音。她拎着精致的手提包,姣好的面容尽是不耐烦的神色。
郑允浩应了声说马上就来了,然后俯下身子凑近我,烘暖的气息喷薄在耳际。他说,老婆要在家里乖乖等我回来。
看着一行人即将入关的时候我马上转过身,不想让他发现我的异样。平息了几下惊涛的心悸,回过头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郑允浩的身影,走在最后的vivian倒是回头看了我一眼,没有任何停留地消失在拐弯处。
好像刚刚才离别,想念变如海藻般疯狂摇曳到每个细枝末节。
周围正上演着一幕幕因为离散或者是相聚的拥抱,眼泪不乏,情感不缺。
然后突然想仰头傻子一样地叫郑允浩你要给我快点回来。就像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濒临溺水的呼救。
4.
他离开的第二天是周末,我却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
迷蒙着眼睛抹进浴室,光脚一个不留神就狠狠地踹到了门上,一下子疼地惊醒。委委屈屈地弯下腰检查红肿了点的脚板,还是吐槽了句真是蠢。
直到刷牙洗脸保湿护肤,戴完隐形后世界才恢复一片澄亮。
拉开衣橱的时候发现属于郑允浩的那半边只挂着几件衬衫和外套。我怔忪了一下。这次出行行李是他自己收拾的,若不是那句嫁给他的话语在心底扎根盘踞,还没恢复过来的脑袋甚至误以为他不会回来了。
拿下来顺数着的第二件白衬衣,换掉被压得皱巴巴的睡衣。整洁的衣领间泛着洗衣液的清香,还有着属于郑允浩的气息。对着镜子比划着正好遮住运动短裤的长度,然后无聊地做了几个搔首弄姿的动作。
例行公事的吃完早饭。拖着积累几天的衣服丢进洗衣机翻滚,盘在沙发上载着片最新的喜剧看得哈哈大笑还要竖起耳朵注意门铃声响。
把突然放空的世界挤得满满当当,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那一端的你在干什么。
直到昏昏欲睡的中午才听到有人敲门,连忙跳下沙发奔过去,看清楚来人后还是明显地失望了下。
金俊秀的手还维持着再度叩门的姿势,呆呆的脸是还没有反映过来样子。外面似乎雾气很重,他单薄的黑色毛衣外裹着层薄薄的水汽。
我让到旁边,探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门口,禁不住一阵沮丧。金俊秀脱了鞋进门,视察般地走进走出,左右探究的样子让我不住地头晕。
他大喇喇地拱开沙发上正杂杂不停播放着电影的笔记本,一屁股坐到抱枕上。“还算整洁。”
“你来做什么?”我睥睨着他,不准备倒茶端水行使待客之道。
“要不要去聚会?”他倒也无所谓,咧着张脸笑的开怀,“金在中——你记得吧,大二时候出国的那个,总算是回来了,说想见见老同学。我就约了几个比较熟的。”
金在中?脑海转了几个弯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是哪一号人物。
“诶,你忘了?”金俊秀只顾着拿起笔记本摆弄了起来,大概是按了暂停键,客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就是那时候跟郑允浩打赌追求你的那个帅哥。”
“哦?那我等下问问他。”
他盯着笔记本了半天也没有说话,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地滑动着。阳台的洗衣机声音戛然而止,琢磨了下还是决定不理这个无聊人。
每逢换季的时候我总是特别头疼,冬天厚重的衣物要一一整理洗晒,被褥床套也要更换。今天突发兴致地洗掉了郑允浩的几件外套,还有等下要去干洗店取前几天的西装。
规划着等下的行程,却听见客厅里有交谈的声音。我忙不迭地挂好手上的那件衣服便快步走出去。只见一个穿着IKEA工作服的男子低垂着眉眼,掏出包里的签单递给金俊秀,“是郑先生吗?这是您预订的东西,如果没有问题的话请签收…”
我一把拉过签单,陪着笑解释着,“他不是。郑先生现在不在家,我来签就好了。”说罢挥笔写下郑允浩三个字。
蹲在地上看着工人忙忙碌碌地把包裹拆包,然后拼图般三下五除二地拼凑出两张饶有生气的靠背椅。正是之前我们一起看中的那款,我很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发愣中的金俊秀推荐说IKEA的服务确实很不错,让他以后购置家用可以参考下。
金俊秀回眸看我,眼里一瞬间忽闪过莫名的意味。
甩了甩胳膊抬起崭新的椅子往卧室里送,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背后,理直气壮的脚步却也没有说要帮忙之类的。
“喂喂,不要进来了。”我截住他,“卧室重地,闲人免进啊。”
他顿住了身形,斜斜地倚靠在门框上,好半天才问,“你就这么……爱他?”
把椅子挪到满意的位置,左看右看了好一会才满意地搓搓手。突然才反应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很郑重地点头,再点头。
他叹了口气。浓重的腔调似乎在酝酿着什么,雾气弥漫。
“我去。”我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我去还不成吗?”
“去哪里?”金俊秀居然慢半拍地反问着,然后才幡然醒悟,“那具体时间地点我再通知你。”
我揉着手臂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么,现在帮我把另一张椅子搬进来吧。”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手劲很是没轻没重地。然后滑向我腰间收拢,宠溺之至的触感。
“忘记郑允浩吧。”
5.
我曾以为,我们可以按照约定的那样,走下去。
6.
最近啊,睡眠不好,黑眼圈怎么都盖不住。总是感觉很烦躁,一惊一乍总是汗涔涔地。
沈昌珉坐在对面安静地听我抱怨,十指交叉端放在桌面,没有过多的动作。半晌了以后细心地端起早被我饮尽的水杯盛满。眼睛不自觉地跟着他的动作,饮水机发出间断的咕嘟嘟声,白花花的水泡自下而上地翻腾。
“谢谢。”我接过水杯,还是告诉了他我思考了多天的结果,“我想辞职。”
他扬起浓密的眉毛,似乎很有兴趣,“为什么?”
摊摊手,“不为什么。”
“也好。”他的笑容很好看,像坠入湖面时候波起的涟漪,眉眼温柔 “那你在心烦什么?因为郑先生吗?”
“最近还好了。”我摇摇头,“他出差这么多天了。毕竟是公事,心里的想念却也不敢很明显地表达,倒有了些小心翼翼的感觉。”
正午的阳光延伸进来,斑驳的树影被幽禁在天花板上,无情无倚的样子。
他又给我开了些药,一包一瓶很认真地装在一个印满蓝色字样的白色塑料袋里。我眯起一只眼睛瞅着桌上还剩下的几个药瓶里各式各样蓝蓝白白的药品药丸胶囊,轻摇起来哗哗地很有质感。
“药是用来吃的,不能冲下水道或者是厕所。”沈昌珉整理完后便伏案挥笔,在纸张上不知道写划着什么。我见过他的字,有些幼稚的圆弧样,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我装傻地一笑。
“努力去控制住自己。药物只是处一种促进,如果你本能地抗拒,肯定不会有实质性的用途。”他抬眼看了看我,“那么最近——有没有出现幻觉或者是幻听情况?”
我侧头仔细地想了一会才说,“应该是有。”将金俊秀那日在被我视为怪异的行为一一描述。手指在杯口一圈一圈地转动。
在纸上游走的笔停顿,光滑的指甲泛着柔和且健康的光泽。细碎的发丝贴着两鬓随着抬起轻微的晃动。我看见他的眉宇间瞬间紧紧地靠在一起,言喻不出的情绪在深色的眼底快速的转动。
“怎么了吗?”我问。
“多跟人接触比较好。”他点头,又继续刚才未写完的文字。“没有。”停格两秒,他问,“金俊秀是?”
“朋友。”抬头看看墙壁上的钟,我将药收好放进包内起身,“还有一个同学聚会,我先走了。”
“好,下周末的针灸还有一个疗程,别忘了。”
7.
可是你还是走了呀。
8
在路上经过一家小超市,拐了进去买郑允浩说的调味料。
顺便拐到冷藏柜里拎了瓶新口味的酸奶,算钱的时候却在收银员小姐异样的眼光下焦虑地把包翻了个底朝天。
钱包……
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我尴尬地冲她笑笑,“不好意思,我还是不要了……”
推却的手突然被谁轻轻地点住,然后松开。闯入视线的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修剪地很干净的指尖,隐隐透着粉光。
Vivian看着我,微微一笑,便抽出钱包和我面前的东西递给收银员,“正好路过,我也要买东西。”
你……
长大嘴巴却感觉完全发不出声音。她呆愣了一秒,飞快地捂住了脸颊。
纵然她如此慌忙地遮掩,那条狰狞着从颊边蟠曲至脖颈边的暗肉色疤痕,还是一点点地泄露出来,丑陋地刺激着视网膜。
直到后来,我才回忆起那时候僵硬地不知如何是好的自己,在那一瞬间居然忘记了很多的疑问,譬如你怎么会在这里,譬如你怎么了。
花了好几秒才认识到的事是,郑允浩也回来了。
重复着对Vivian道了谢,心不在焉地却再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一直在想着他回来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芥蒂沉甸甸地卡在心口。
他会回来,他还会回来。
执拗着信念,却隐隐着在逃避心底呼之欲出的惊慌。恍恍惚惚地到约定的地点,跟随着Waiter拉开包厢的门,几道目光扫过,几分愕然几分探究。
坐在中间的金在中站起身来,朝我招了招手。他依旧是记忆里眉眼明媚的男子,微笑沐风,他说,多洛,好久不见了。
我喜欢听他轻柔的音调,在吵吵闹闹的K歌哄乱中是安抚般的触觉。好久不见了,准备回国定居吗?
嗯?他半侧过头,浅笑着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金俊秀说的。”
“俊秀?”金在中难掩惊愕地扬起眉,“我没有告诉过他我回来了……”
“嗯?他告诉我的。”
“而且俊秀已经离开很久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仿佛要看出什么似的。
太阳穴隐隐作痛,我提高声调大声说,你瞎说什么呀,前两天我才遇见他的!
一个端着酒杯的短发男子坐到旁边,柔软的沙发瞬间陷向那端。金在中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问,“朴有天,俊秀不是早已经去中国了吗?”
“你这是什么蠢问题。”被唤的男子笑着回打了他一下,顺带着抛了个媚眼给对面娇笑着的女人,“那时候你不是还骂他不等你回来么。”
突如其来的紧绷和压抑。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凌乱的心跳似乎盖过了嘈杂的音乐声。
忽闪过沈昌珉微眯起眼睛问我的样子,最近,有没有出现过连续性的幻象?
除去日夜不断的梦境,除去恍惚神游,如果金俊秀……
兀自扼断头脑里混乱的思维,我生硬地拉开包取出礼物,手指微微地有些不停使唤,“那么……还是祝福你顺风。我还有事,先走了……”
“等等,小姐……”朴有天娴熟地倒了半杯酒递给我,垂顺着的眼眸却锐利的样子,“我们是不是那里见过?”
“朴有天,多洛是我大学同学,请把你泡妞的那一套收起来。”
“不是。你知道我每天要接待无数病人的。”朴有天若无其事地点起一指烟,却不急着吞吐,食指有节奏地轻点着,吹开淡缕青烟,“但我对这位小姐有印象……”
朴有天穿着黑色的毛呢外套,身形颀长,面如冠玉。弹指间的迷蒙烟意缭绕,他轻启唇,说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他瞪着病床上苍白的人影,瞳孔里是无所遁形的痛苦和泪水。他依靠在白地窒息的墙壁上,软软地滑落在地。他颤颤巍巍地摸出一支烟点燃,暗红的血渍在白大褂上妖娆成花。
好想吐。我捂住嘴巴。
“是吗?多洛,认识他吗?”
不要说了。
拜托你们不要说了。
9
抬头一眼就看到卧室的窗口明亮着灯光,在漆黑的夜幕下灯塔般指引着归途。仿佛一下子靠近谁清爽的气息,呼吸间都轻易地扬起笑容。
玄关上一双熟悉的男士皮鞋,出门前随意甩开的拖鞋整整齐齐地排在一边。厨房里煎锅嗞嗞作响,香气四溢,轻声小心走到厨房门口,看着一片忙碌的郑允浩,眼泪不禁簌簌地落下。
我知道,你永远会在我身边。
他转过身看到哭地狼狈的我,一下子慌乱了阵脚的样子。“怎么哭了?受委屈了吗?”
“你回来了都不告诉我!”我抽抽嗒嗒地指控,一口气卡在隔膜上抽搐地难受,“郑允浩你如此没良心。”
他脸上浮出笑意,一把搂我入怀。抬手想为我擦拭泪水却发现手上尽是面粉和油烟的气息,他随意地在自己毛衣上磨蹭了几下,终于是嘿嘿地笑起来,“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吗。”
“我不需要惊喜。”我固执地摇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抹在他的胸口,“宁可你告知我,去机场接你也好,去公司等待你也好——”
“抱歉。”下巴搁在我头发上摩挲,他拦截住我的话“让你担心了。我们吃饭吧,我做了一桌子的菜,就等你回来。”
抱着作为赔罪礼物的大抱枕盘在沙发上看电视。而郑允浩撸起袖子勤快地收拾着房间,进进出出里里外外地忙成一团,经常遮挡住视线。怎么集中不到电视上耍着宝乱跳的剧情中,于是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允浩呐。
嗯?他顿了下才回应。
“Vivian是不是喜欢你啊?”
他飞快地转过身看我,威胁地半眯起眼眸,“别瞎说。她有男朋友的。”
我晃晃头,哦了一句又继续盯着电视猛瞧。
“我遇见过她,她看起来并不好。”我很含蓄地说着,想起那日眼见的那有些狰狞的伤疤心里不禁一抖。
“别人的事,少管。”他的语气陡然严厉,索性背过身去不再理睬我的撒娇。
横在桌面上的手机一阵蜂鸣,屏幕上闪烁着金俊秀三个字。惊恐一瞬间袭上心头,我手忙脚乱地拆掉电池,用力地丢到远远的。
“怎么了?”他诧异地看我。
“没什么。”我溺水般紧紧地抱住他,仿佛一下子他便会消失似的,“允浩,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他扶起我,双手合拢包裹住我的手放到胸前,闭起眼睛的时候,是祈祷的虔诚。
Our Father in heaven, hallowed be your name,
Please let us together Forever
10.
“大脑神经控制人的一切。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皆在掌控之下。中医讲求和和从外治内,针灸疗法即是运作起神经,对生理穴位进行刺激循经,来改善病症。”
我笑起来,“沈医生,你今后肯定很唠叨。”
沈昌珉挑了挑眉头,认真地收起针包。“你看起来心情很好。”
“嗯。”我披起了外衣,不敢再看那细细的银针一眼。“是不错啊。状态好多了,”
“那——要不要,一起去一个地方?”
脑海里盘桓着疑问,相顾无语的路途就变得不再难熬和无趣。转了几次的车,眼前的景色已从高楼耸竣到尽是低矮的民房,似乎是城市的另一端。
我疑惑地望想沈昌珉,他只是耸耸肩,长手指着路说就要到了。
临近海的郊外,空气里有些粘稠。坐在院子里的女人听见推门的时候抬起头来,布满伤痕的面容里是掩饰不住的疲倦,即便与我们相差无几的年龄。
Vivian?我怯怯地开口,阻拦住她几欲逃跑的脚步。
她叹息了一下,转回头看我。好久不见,多洛小姐。
“好久不见?”我有些慌乱,猛地拽住她的手臂,“上一次,不是在超市遇见过你吗?你不是还为我付了钱么?”
Vivian摇着头笑了。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盯住身后的男子,“昌珉,你做错了。”
“错了?什么错了?”心脏急剧地窜动,脑海里轰然成一片苍白“Vivian你点头说是你啊,你点头好不好。”我语无伦次地摇头,又点头,指甲不知不觉地深陷入她白皙的皮肤,刮下几道鲜红的印记。
她推开我,指着脸颊上的伤疤笑着,眼里却如深潭般的悲伤“多洛,你真的忘记了吗?”
“你在说什么?”
“我对郑允浩的表白。说我爱你,比任何人更甚。他漂亮的眼睛转了转,狐狸一样轻易地撇开话题,他说想给多洛带Okinawa Ocean 最美丽的玻璃皿回去,他问Vivian你能否给我带路?”
我失控地摔了她一巴掌,捂住耳朵。
细细柔柔的声音在停顿了几秒钟后,又响起。利爪般抓住心脏往外拖,撕扯出血淋淋的空洞。
“多洛你清醒点好不好。允浩,允浩他三个月前就死了!”
11.
我叫沈昌珉,是个心理医生。
大学修的是工商管理,我视之如鸡肋。出于对人性的向往和探究,苦功几年终是有所成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心理诊所。
最初时候坐在办公室里听着我的病人絮念着自己的痛苦和快乐,就如自己在每种不同的人生里都走了一趟,欢喜悲忧一应俱全的经历。只是久了,终究变得麻木起来。
直到三个月前的一天,她推开诊室的玻璃门风尘仆仆地告诉我,医生,我有点累。
我是认识她的。在短暂的愕然之后,我必须摆上职业化的表情,微笑地倾听。
她是多洛。
Vivian的相册里有张照片,里面的多洛被郑允浩拥在怀里,明眸皓齿笑容璀璨。
Vivian。沈薇,我至亲的姐姐。我知道她爱那个男人很多年,爱到不可自拔却要深深隐藏,爱到即使和有天交往,脱口而出的还是,允浩,允浩。
她追寻着他的脚步,卑微地仰望着他。为了一次一起出公差的机会而欢喜不已,询问我如何表白才不会让自己太难堪,要用怎样语气怎样的措辞。
我笑她,这样的事,凭自己的心去吧。
只是没有想到,再次见到Vivian,却是在病床上。她拼尽最大的力量摘掉呼吸罩,声音沙哑地问我,允浩呢,他怎么样了?
“没事,他没事的。”我搪塞着,“你自己先好好休息。”
她一下子平静下来,似乎被抽光了所有力气,“昌珉,我做错了吗。我告诉他我爱他,让他困扰了吧。对方的车超速疾驰,要撞上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打转到右边,昌珉你骗我的对不对,我并没有睡着,我只是很累。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下意识地转头,正对上依靠在门边神情悲伤的朴有天。
异国他乡,郑允浩带着Vivian去找寻女友的礼物。飞来车祸,他死了,她毁了容。
而我的大学同学,姐姐的男朋友朴有天,正是接收他们的手术的主治医生。
似乎在那时候,我才豁然发现,纵然我研究了多年的心理,对最为复杂的爱情,仍然是一无所知。
精神焦虑和抑郁症,伴有明显的臆想。
很容易地就清楚了多洛的情况。从此后她便定时来就诊,如所有的女人般絮絮叨叨地告诉我工作上的事情,今天又买了什么,还有——关于郑允浩。
谈到他,她的表情就变得十分柔和,唇角上扬,宛若天使。
而她的潜意识回避着郑允浩已经死亡的事实,即使是在他的葬礼上多洛也没有出现过。按照正常的程序,药用的镇定和催眠后我应当将她拉回现实来,就算她是如此抗拒着接受。但是我却心软了。
也许这是大忌吧。听着她一遍遍地诉说着和郑允浩的事情,沉溺而幸福的表情让我迷茫了。或许那些事仍然只存在于她的精神里,而我更希望是真的发生过这般情侣间怜爱深情。
感觉到她在彷徨,体内真正的意识开始苏醒。她开始一点一点地告诉我的事情,是发生郑允浩走之前那段日子里。点点滴滴真实地在她的脑海里重现,我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开始担心她是否承受地了,当那样残忍的时刻到来时,她是否是再一次逃走。
姐姐看到了多洛的诊断书,怔忪了很久。从小到大,她都是坚强的榜样。我从未看见过她哭成这样,瘫倒在地,拉住我说昌珉,我要见她。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后来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多洛。
而我一直相信,她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幸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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