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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毒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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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盘算着,急匆匆回到了月桂宫殿。格蕾丝见到我淋着雨回来,不由得大吃一惊。“殿下,”她行过礼,而后有些惊慌地指着楼下尽头的那间小书房,“陛下在那里……”她见我眉头微微一皱,立即补充道,“他不想让您知道,但是……他的样子不太好……”
我点点头,示意她退下。伊恩斯发生了那样的事,德利克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我上楼换下了被淋湿的衣服,这才走到小书房的门前,轻轻地旋开了门把手。
走廊的光线投进了昏暗的房间,正巧有一束光打在椅子里的德利克的脸上。他的脸色惨白,双眼通红。见到我突然出现在门口,他连忙调转头,把自己的脸掩进了黑暗之中。我进到房间里,在身后把门合上。
“我现在不想听你说一个字!”我还没开口,他就用冷冷的腔调赶我走,然而言语之间的无助却出卖了他。
“布诺洛斯怎么说?”我不打算听他的,走到桌子旁边点燃了烛台,然后问他。
他瞥了我一眼,闷哼了一声,“你还在乎么?”
他的语气象个怨妇,我轻蔑地飘过去一眼,他立即察觉到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而后说了下去,“布诺洛斯几个月前就离开了王宫,他的年纪大了,我准他回家去。”
“如果宫廷的其他医生束手无策,那就再请布诺洛斯回来。”
他摇了摇头,“布诺洛斯回家后不久就同家人一起迁往了国外,我已经派人去找,但还没有结果。”
伊恩斯病了这么久,连病因都找不出来。每天都是发着低烧,这几天已经出现了昏迷的症状。宫廷里的医生几乎都私下认为伊恩斯命在旦夕。德利克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几乎已经不去理会国事,每日都守在伊恩斯的床边。
我知道一个继承人对他来说有多重要,正因为如此,我更想不通,到了这个时候,为什么他还要如此傲慢。如果无法找到布诺洛斯,唯一可能救伊恩斯的人只有兰瑟了。
“去找兰瑟回来试试吧。”我淡淡地提出我的建议,“你的面子和伊恩斯的性命比起来,哪个重要?”
他抬起头来,望着我,似乎在思索。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已经做出了决定。我看出他是准备让步了,于是走到书桌前,拿出纸笔,“我马上写一封信,让他连夜赶回来,我想明天早晨他就能够到了,”我一边说,一边在纸上迅速地写,我将它写得尽可能的简单,况且我明白无论是看起来多么草率的信件,兰瑟也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回这里来。德利克看着我的举动,一言不发,我很快写完信,留下落款的位置空着,然后我抬起头看他,“签上你的名字,否则普拉蒙斯大人未必会放人。”
他站起来,走到我的旁边,接过笔,迅速地在纸上落下自己的签名。有了国王的签名,就如同一道命令。兰瑟立即就能回到王宫了。我暗松了一口气。而后迅速地把信塞进了信封,封上蜡,唤来侍从,命他们即刻将信件送出去。
做完这一切,我转过身,发现德利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立即接过话来,“明天我同兰瑟一起去看伊恩斯。”他略略地一怔,而后轻轻地摇了摇头,“你如此冷静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想,我已经老了。”
我笑得有些神经质,“你老了?德利克,你真说了这个词吗?”我笑得浑身发颤,虽然这句话本身并没有什么可笑的。但我还从来没把衰老同眼前的这个男人联系起来。他依然还是那么强壮,肩膀宽阔,四肢修长。他看起来还是一头充满进攻性的野兽。而且,他也才三十出头。
可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是的,他才三十出头。可他经历过无数惨绝人寰的战争,妻子早已病逝,没有兄弟姐妹。虽然赛薇亚拉公主是他的表妹,但那女孩对他太过执著,令他不得不生疏了原本的亲情。我猜当初德利克邀赛薇亚拉住进自己的王宫,不是为了寻找一个新王后,而是为了找一个同自己有血缘的亲人。我止住了笑,只是望住了他不做声。他被我嘲笑得很难堪,脸色不好看。突然间,他抬起目光来,我立即有了不好的预感。我后退得极快,以至于他完全没能够捉住我的手,甚至连我的衣袖都没有碰到。
“每次你感到痛苦,就要拿我来宣泄吗?”我压低声音,恨恨地说。
他被我的话怔住,然后好像梦中呓语一般喃喃低诉,“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让你今天晚上就同我去看伊恩斯,这个时候他真的需要你。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们的儿子……”
“他不是我的儿子!”我冷冷地说完,从小书房的门里走了出去。他的喉咙里滚过一串含混的音,呆立良久才颓然地倒回椅子里。我靠在门上思量,如果伊恩斯真的无法得救,我是否该告诉他真相。那样是不是会让他好受点。但我转念又否定了这个念头。
兰瑟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就已经等候在我的楼下,他一脸风尘仆仆,神态间又抑制不住兴奋的情绪。一见到我下来,立即同我行了一个礼,而后微笑着说,“您真的遵守誓言,让我回来了。”
“是的,兰瑟。”我一手牵着修瑞安。此刻,兰瑟已经高兴地一把将修瑞安抱起举过头顶。我们三人一起吃过早餐,听到消息的国王那边立即派人来催促兰瑟。我便同兰瑟一起来到了德利克的宫殿。
我走进伊恩斯的房间,兰瑟就跟在我的后头。偌大的床上,伊恩斯的小脸就如同被单一样苍白。他瘦了许多,显得眼睛愈加地大。此刻那双美丽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灰。德利克陪在床边,目不转睛地望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我迅速地瞥了一眼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这个男人昨晚一定坐在这里偷偷哭过。
兰瑟立即开始为伊恩斯检查。德利克的目光从来没有从伊恩斯那张惨白的脸上移开过一秒。我立在一侧,望着那个孩子。自从上回我为他弄伤修瑞安的眼睛,打了他一耳光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此刻,他就象路边受伤的小动物,蜷在被单下瑟瑟发抖,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
兰瑟突然发出一个上扬的鼻音,德利克抬起头望向他,“有什么不对?”
兰瑟皱了皱眉头,低下头去翻了翻伊恩斯的眼皮,而后又思索了一会儿。我也忍不住插嘴问道,“兰瑟,这孩子究竟是……”
我还没说完,兰瑟就对我们说道,“陛下,您能先出去一下吗?我想为伊恩斯殿下好好检查一下。”德利克看出兰瑟似乎有了一些头绪,只好将信将疑地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地朝外走。“殿下,请您也……”兰瑟说到这里,冲我暗暗使了一个颜色。我虽然不明白兰瑟在搞什么鬼,但还是点点头,跟在德利克的后面也走出了房间。
我们在一间朝阳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德利克把自己深陷在乳白色沙发里。我环视着这间陌生的屋子。高高的窗户悬挂着淡紫色的窗帘,窗帘是半透明的纱,上面用紫色的丝线绣着紫罗兰和鸢尾的图案,边缘用镶着金丝的花边滚过边,看起来异乎寻常的漂亮。靠窗边有一张白色的藤椅,椅子上搁着一个女人缝纫用的竹筐,竹筐编的很精细,筐子里盛着剪子,各种颜色的丝线,一团用剩下的毛线和一副显然还未完工的绣布。我站起来,走过去,提起那个竹筐。可是,刚看了一眼,便惊得立即丢下它。
那副绣布上未完成的风景显然出自于我自己的手。我竟然曾坐在这间屋子里过。怪不得连窗帘的款式都是我极喜爱的。我来不及掩饰内心的惶恐,匆忙转过身,却偏偏与德利克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他见到我这副样子,便调转了目光,一个字都没有说。我一眼看到屋子角落的酒柜,便走过去,喝光了一整杯,才渐渐平静下来。
酒精涌上来,烧得我的脸发烫。我逐渐想起一些事,一些我从未去注意的记忆的碎屑,它们在我脑海里沉睡着,被我下意识地封印着。这时候却悄悄地浮现出来。我转过脸去,从背后打量那个男人,他的脸绷得紧紧的,可是我却想起他的笑容。
多么奇怪!我从未见他对我笑过。可我又的确记得他笑着的样子。淡淡的笑容里有一丝隐藏的戒备和担忧,融化在他高贵而淡然的气质里。
我放下酒杯,回到沙发里坐下。德利克心事重重地等待着消息。我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魂不守舍。兰瑟终于出现在门口,德利克一个箭步冲上去,用沙哑的嗓音询问伊恩斯的病情。
“陛下,我目前也不敢断定,”兰瑟恭敬地回答,见德利克已经露出绝望的神态,他又连忙补充道,“不过我已经给伊恩斯殿下吃了一些药,另外我还要回去再配一些药剂……”
德利克已经听不进兰瑟的话了,一把推开他,兀自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门去。兰瑟望着德利克消失的方向,而后转向我,忧心忡忡地询问我的意见,“您难道不要告诉他真相吗?”
“那样的话,他会杀了我们所有的人!”我斩钉截铁地说完,打算跟过去再看看伊恩斯,兰瑟却一把拉住了我,低声对我说,“刚才我没有敢说实话。”
“什么?”我回过头望着他。
“伊恩斯殿下,”兰瑟把我拉进门,随手关上,“依我看,伊恩斯殿下是被人下毒了。长期被服用微小剂量的毒药,积累到现在才出现了症状。我还没搞清楚究竟是什么毒药,现在没有办法给他解毒剂,我会尽快查出来的。”
“在德利克的眼皮底下下毒?”我又惊又疑,“这究竟是谁干的?”
“我只是一名医生,”兰瑟苦笑着说,“我现在就回去配置解毒剂,您看这件事怎么办?”
毒药在宫廷中是个叫人谈之色变的话题,不仅仅是所有皇族的噩梦,它的触角甚至暗及整个上流社会。依照传统,为了不使家族财产散失,能够继承爵位和财产的只有一个孩子,通常是家中的长子。其余的男孩只能靠进入军队建立功勋,以获得爵位和嘉奖。但这也许会以生命为代价,大部分人会选择另一种捷径,寻找一位有继承权的女子结婚。如此一来,争夺继承权的兄弟之间,貌合神离的夫妇之间,在所有利欲熏心的背后,每个人都胆战心惊,生怕不明不白死在最亲近的人手下。
“你有几分把握救伊恩斯?”我侧头问兰瑟,见他低头沉思许久也没有明确的答复,我把心一横,嘱咐道,“我把伊恩斯接回去,你配出解毒剂后立即赶去我那里。”说到这里,我把声音压得极低,“我们都了解德利克,如果现在告诉他伊恩斯被人下毒,恐怕很多无辜的人被牵连进来,眼下我只关心这个孩子的安危……”
兰瑟点点头,表示应允。我们分头行动。他提着药箱,飞快地离开了宫殿,而我则回到了伊恩斯的卧室。
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不让德利克疑心,他实在太精明。但既然我是伊恩斯名义上的亲身母亲,也许理直气壮地说出来倒更不容易叫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