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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调包之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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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诺洛斯是宫廷中的御医,年过花甲,满头银发。他摘下眼镜,对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月桂殿下,您和您的孩子都无恙,像您这么坚强的母亲真是难得。”
我泪痕未干,布诺洛斯的这番话让我紧紧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艾德利安也松了口气,想想后怕,一把将我搂在怀里。
“还有两个月到您的预产期,请在这段时间静养,一定要卧床休息,不要随处走动。”布诺洛斯嘱咐完,冲我微微一笑。他是个和蔼亲切的老先生,对我和艾德利安抱着同情之心。我道过谢,让阿齐丽娜送他出去。
“晚上怎么能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呢?”艾德利安不禁埋怨我的不小心。
我摇摇头,“我是被她推下去的。”我悄悄一指刚刚离去的阿齐丽娜。艾德利安大惊失色,我们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德利克不希望我们的孩子成为王位的继承人,假如他没有子嗣,或者孩子比我们的孩子小很多岁,那么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一切就会在下一代的身上重演。”艾德利安慢慢地说。艾德利安很善良,很爱他的家人,但他并不是傻瓜。
“我绝对不会让这个孩子去继承王位!绝对不可以!”我斩钉截铁地说。
艾德利安的眉宇间多了几份凄然的味道,“是的,我们的孩子不要去当什么国王,我们要让他自由自在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艾德利安,”我压低声音说道,“你要想办法把玛丽莎要回来,否则我和孩子恐怕早晚会被那个女人毒死。”
艾德利安点头应允。
第二天,我推托身体不适,不敢走出房间,更不敢吃侍女递来的任何东西。怀孕原本让我的胃口大开,这样硬撑着一整天不吃东西,我的精力明显不济了。傍晚,艾德利安从外面回来,我冲他伸出双臂。
“艾德利安,你做什么去了,我快要饿死了。”我见到他,眼眶就湿润了,空空的胃疼得受不了。我们哪里是什么王宫贵族,这样一整天饿着肚子,即使在我十七岁之前也不曾有过。
艾德利安的身体上有一缕陌生的气息,那是女人香粉的气味。我失神,松开了双手。他并没有察觉我的异样,白皙的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他对我说,“我把玛丽莎要回来了。”
“真的?”我转忧为喜,原来是玛丽莎身上的香粉,忐忑的心也放了下来。
“我让布朗斯夫人升她做大侍女,德利克也应允了,这样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到这里来了。”
升为大侍女多半意味着被皇族宠幸过的侍女。我并没有追问下去,有些事情还是不要追根究底的好。正说到这里,玛丽莎已经走了进来。她双手握住搭在身前,依然是那副谦和的表情。
“公主,我为您做了炖得烂烂的牛肉汤和涂了厚厚牛油的烤面包,是我亲手做的,您要现在进餐吗?”玛丽莎微笑着对我说。她依然唤我公主,时光仿佛又回到那个不知忧愁的日子。我的鼻子酸酸的。玛丽莎比我年长几岁,性格也比我沉稳,人又很温柔,所有的侍女里她是对我最好的。我几乎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姐姐。
吃过了晚饭,我恢复了力气,因为有玛丽莎的陪伴,顿时觉得安心了许多。我开始思索起应对德利克的计策。这样束手待毙不是办法,我突然有了个一个冒险的主意,便把想法低声说给艾德利安听,他惊讶得半天没合上嘴巴,而玛丽莎只是一如既往地表示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第二天,玛丽莎便去安排,为我去寻找一个乳母来哺育将来的小王子。自己不喂孩子在贵族女子中是很普遍的事情,谁也没有疑心。为了不引起德利克的警惕,我们也没有驱走阿齐丽娜,仍然让她留在皇储宫。但是,没过几天,她就被调走了,之后便杳无音信。精明的德利克多半猜到她已经暴露,索性除掉了她。然而没了阿齐丽娜,皇储宫里除了玛丽莎之外的二十多个侍女和侍从,每个都可能成为第二个阿齐丽娜。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玛丽莎终于在外面替我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这个女人同我差不多时间生育,其他各方面也不错。玛丽莎选在一个阴雨连绵的黄昏把她带来给我过目。那个女人进来的时候除了那个腆起的肚子,最吸引人的便是那双紫罗兰色的大眼睛。当她摘下面纱,我不由惊叫出来——
“茉莉!”
原来是珠宝商耶西的女儿茉莉。当初也曾改名为月桂参加了甄选却被淘汰。如今的我隐约猜到多半是由于她那时已不是处女之身。
茉莉对我行礼,态度很谦卑。艾德利安打量着茉莉,然后问我,“你们认识?”
我点点头,“小时候我们住在一条街上。”我听说茉莉后来嫁给了一个屠夫,日子过得还算富裕。
玛丽莎在茉莉的身后轻轻推了一把。她明白我已经首肯了这位乳母,于是很有分寸地嘱咐茉莉,“这段时间你不能出这个房间,一直到小王子断奶之后才能离开。”
茉莉转过来问,“我住在哪里?”
“这里。”我拍了拍自己的床,“玛丽莎会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就如同照顾我一样。”茉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玛丽莎继续说,“你的一切必须经过我的许可,禁止外出,不能见外人,只能待在这房间中,直到孩子出生。”
茉莉看了看我们,然后把目光投向一旁的艾德利安,“他也住在这里吗?”
“放肆!”玛丽莎厉声喝道,“那是艾德利安殿下。艾德利安殿下晚上会在这里休息,你只能睡在地板上,不必担心,我会在地上铺上厚毯子。我们也不希望你的孩子出任何意外。”
艾德利安做了个手势示意茉莉安心,“有些事情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茉莉果然是个识时务的人,听到艾德利安的话后,立即恢复了正常的表情,什么都不问了。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我偎依在艾德利安的胸前,他将我整个人搂住,在我的额头用力地印下一个吻。
“你要小心,月桂。”他低喃。
我点点头,仰起头去吻他,眼泪便从眼角滑了下来。艾德利安拭去我的泪水,惨笑着说,“不知道为什么,总担心你再也不回来了。”
我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发誓,“绝不会,艾德利安,我怎么舍得你,我怎么忍心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没有说出的是,我还要回来看德利克怎么被不幸淹没。
依照计划,我换了茉莉的衣服,戴上她的面纱。“公主殿下,您的眼睛比她的颜色更深些,出门的时候请稍稍低头。”玛丽莎小声地在我耳边叮嘱。我点点头,玛丽莎把我与茉莉不同的那头浅金色长发藏在了斗篷和面纱里,我会陪您走到神殿大门外,那里有一辆马车,车夫会把您送回茉莉的家。您等皇家的马车走远后,绕到屋后的那条街,有一辆黑色的马车在那里等您,您只需要辨认车夫手臂上系着的蓝色丝带,便只管上车,我已交代好一切。”
当玛丽莎为我换装的时候,艾德利安就在一旁眷恋地望着我。我看着心头一阵不忍。一直以来,因为彼此依靠着,才能跨过这许多的坎坷。如今虽然是不得已而暂时分离,但仍然那么难以割舍。
“艾德利安,等我回来。”我跟着玛丽莎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言语之中已经带着哭腔。我的这句话把艾德利安给惹红了眼睛,他冲上来,把我又紧紧抱住,“月桂,我只剩你了,你要回来,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个宫殿里……”
茉莉惊讶地望着我们。玉衣锦食的我们本是她向往羡慕的,可我们却似乎比她更落魄。
玛丽莎走在前面,我微微躬身走在后面。皇储宫门口的侍卫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我们顺利地来到了神殿外。玛丽莎远远望着那辆马车对身后的我悄声说,“公主我不能再送您了,也不能扶您上马车。只要出了王宫的大门就安全了,您一切要小心。”我不露声色地说了句谢谢,玛丽莎的眼圈不由红了。
我坐上马车,车夫驾着车缓缓前行。我望着玛丽莎越来越远的身影,眼泪就仿佛断了线的珠子。终于行到王宫的门口,大门马上就要关上了。玛丽莎算的时间刚刚好,士兵要换班,天色又暗沉。但还是有一个人走过来,粗鲁地拉开车门,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是谁?”他扯着嗓门问。
“王妃殿下为将要出生的小王子找的乳母。”车夫满不在乎地回答,一边同其他的守卫打着招呼。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车里坐的人已经不是他送来的那个。
守门的士兵又扫了我一眼,忽然冲我叫,“把脸露出来!”
我一惊,心剧烈地跳起来。那个士兵又喊了一遍。我只好抬起颤抖的双手取下了面纱。那个士兵看了看我,然后退了回去,关上车门,冲车夫挥了挥手。
我松了一口气,马车又开始往前行驶。就在这时候,萨姆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马车正巧从他的眼前驶过,他醉醺醺地瞄了一眼车身,而后提起手里的酒瓶猛灌了一口。再晚一分钟,他就会看到面纱下我的脸。我只觉后脖子一凉,一阵后怕。
马车将我带回了出生的那条街道。我从窗户往外贪婪地张望。虽然它在我的眼里变得狭窄,却格外的亲切。拐过一个弯,那扇蓝色的大门就是我的家了。我趴在车窗上探着脖子努力张望。一切还是老样子,门口陈旧的招牌愈加斑驳了。两个金色头发的少年正在门口嬉闹,见到气派的马车,两人呼叫着追着我们后面跑。我缩回座位,哭得哽咽,那是我的弟弟们啊。可如今却如同陌路人一般。转眼,蓝色的大门消失在视线里,追逐马车的少年也被远远地抛在后面。
马车夫在茉莉的家门口将我放下便离开了。我站在陌生的大门口,听到门里隐约传来孩子的嬉笑声,从窗户里能看到一个身材魁梧,肤色泛红的男子用那双干活的粗大手指抚摸着小女儿的头发。他爽朗的笑声混杂在孩子们高兴的呼叫声中,随着牛肉汤的香味飘散出来,显得分外的温暖。
我转身离开,心中为打搅了这一家和睦的生活而深感愧疚。后街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夫是个褐色头发的年轻男人,破旧的毡帽歪歪斜斜地戴在一边,正坐在上面打瞌睡。他手臂上的蓝色丝带打消了我的疑虑。我走过去,轻轻叩了叩车门。年轻人立即醒了,看了我一眼,示意我上车。我拉开车门,里面竟还坐着一位妇人。同样褐色的头发,穿着朴素的蓝色衣裙,她拉我上车。我们刚刚坐稳,马车便开始行驶。
“公主殿下,我是玛丽莎的母亲,我会在路上照顾您。”妇人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这让她看起来非常亲切,“赶车的是我的儿子沃德奥夫,他会把您安全地送到希图去。”我取下面纱,对她道谢。幸亏有玛丽莎精心的安排,我总算暂时脱离了危险。而一切顺利的我却忍不住担心起他们在王宫中的安全来。眼下除了祈祷,我什么办法都没有。
希图是伊格纳茨所在的地方,在王国的西面。当城市的屋顶和神殿的钟声从我们的面前销声匿迹,眼前开始出现大片开阔的土地。我们又整整赶了半个月的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了书中所描绘的褐色荒原。天总是阴沉沉的,灰色的云低得仿佛压在人的脑袋上。偶尔能看到路边一丛安静的石楠花,或者远处的土坡上一株孤独的枯树。
我们在红褐色的荒原上走了三天,终于见到了伊格纳茨驻扎的城堡。我把头探出窗外,眼泪湿了整张脸。想到终于能够见到伊格纳茨,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咙口。我的伊格纳茨,他怎么样了,见到我,他会惊讶吧。
“殿下,请戴上面纱。”玛丽莎的母亲费奥娜把面纱递过来。我的确忘乎所以了,即使是在远离王宫的希图,我也决不能暴露身份。我刚用面纱把脸遮住,沃德奥夫已经停住马车,扯着嗓门冲城头上卫兵喊道,“长官,我们找爱丽雅小姐,她的姨妈和表妹来看望她!请把吊桥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