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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橙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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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在一场婚宴上识得了橙色,漫天漫地的红与富丽堂皇的金字在她的眼前弥漫出绮丽的光环,如同漩涡般的迷离光彩使她目眩神迷。终于,那光环缠绕汇融成橙色,她便身堕一场永不清醒的梦里。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适合橙色,仕女与寒士欲语无言的暧昧。歌妓手持酒爵与文人调笑的醉眼朦胧,胡姬踏着琵琶节奏,转起胡旋舞时裙角飞起的风情万种,这场婚宴,这座城池,这个王朝,全是橙色。从那之后,她眼前就再没有别的颜色。
她希望你看见她时会有惊艳的感觉。彼时,她乌黑明亮如同整匹上好绸缎的发丝披在洁白的额上,蜿蜒而下,蜿蜒而下,与深紫色的外袍纠缠,间隐间现。两条白玉似的细长优雅的腿搁在榻上,她将自己的脸倚在其上,似笑非笑地盯你一眼,便又不置可否的转回头去。
可惜,这样的情景永远不会出现,那是高门大阀的小姐所专有的气度,而她只不过是婢女。
她姿容平凡,举止无度,她永远无法成为出众的明星。她周围的世界全都是橙红艳丽,无论得她的心有多么出尘脱俗,超于物外,她的手里能握住的全是腻软的纸醉金迷。
她就这样活到了二十四岁,亲眼看着小她六岁的小姐出嫁。
姑爷,或许是个好人吧。所以小姐才会死心塌地爱上他。
她与小姐相伴多年,既是主仆,更是姐妹,小姐有了好人家,她自是高兴的,她扶着小姐与姑爷拜堂。刚要进洞房时,他便来了。
她一见到他就明白了。她是她命中注定的劫。她眼中只剩了溟濛的橙,却在那一瞬间见到了皓然之白。
姑爷的脸色变了变,良久才道:“尹昱,你终于还是来了。”
他闭了一下眼,惨然道:“只有你能帮我了。”
她很奇怪,一个本应温润如玉,白衣胜雪的潇洒男儿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凄惨至斯?
而姑爷却笑了,丢下新娘,携了他的手快步出门,没走几步,却又偏头想了一下,回首笑道:“橙风,你,也来吧。”
他的身体颤了一下,而她的心中也划过一道乌云。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她的直觉一向很灵,而这也是小姐为什么允她留在身边。可是纵然危险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慢慢问自己,这一生于她来说本是虚度而已。但她已然遇上了命中的劫数,为了这一点皓然之白,她便是永坠阿鼻,想来也是不悔的。
她忽地一笑道:“姑爷,容婢子向小姐道别。”她转身面向小姐从容跪倒道,“婢子自十三岁入府中伺候小姐,十二年来未曾分离,而今小姐已觅得良婿,纵无婢子侍奉左右,想来也会如意。小姐从此保重了。”说完,便郑重其事地叩了首,抬头时发现小姐洒满富贵如意牡丹金线绣的大红裙裾颤了一下,她心中一暖,十二年来的情深意重,都在这一颤中了。
她站起身来,提起裙裾去追赶依然走远的姑爷与白尹昱,去追赶她的宿命。
新姑爷与白尹昱在陡峭的山上步履如飞,而她却不行,她竭力攀住山岩,不让自己掉落已是极限,何论继续向上。
白尹昱踯躅了一下,揽起她,向山顶奔去。
山顶的晚霞在她的脸上泛出红光来,她的心里有着小小的雀跃,逼着她讷讷道:“多谢白公子。”
白尹昱的神情更加凄绝,半晌才道:“是我对姑娘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她茫然地想。此刻她是幸福的,山顶的夕阳惨烈地红着,她想起了鲜血,六岁时的那一场劫难,山贼进了家门,父母死时流了满屋的血,只有她活了下来,当一切安静后,她站在血泊中央,完全忘了恐惧,怔愣不已,而后又有一种解脱似的快感衍生出来。她悄悄抓紧了白尹昱的衣襟,将脸靠在他的胸膛上,闭了眼去体味那份温暖,不管你会如何对不起我,有了这一刻的旖旎,我永不会怪你。
新姑爷已在山巅站定,白尹昱尾随其后,他把攀在自己身上的橙风放下来,她便从仙境复坠入人间。
新姑爷转过身来,伸出白皙的手来抚着橙风的脸颊:“这样一个青春年华的女子,本该活得好好的,可是你却为了一己之私,剥夺了她生存的权利,你的良心到哪里去了?”
橙风呆望着姑爷,他的语气很温柔,他的表情很温柔,他美得像天神,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以为他在怜悯自己,但不是,他的话语那么冷硬。
故也一路上都在用寒冰一样的字句狠狠刺向白尹昱。她觉得有小小的火种在心里燃烧起来。她第一次用倔强不服的语气道:“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愿意为他去死,他用不着内疚,更用不到良心不安。”
姑爷的脸色稍微变了一下,蓦地大笑起来:“白尹昱!你到底要多少女人为你赴死才甘心呢?”他猛地将手罩在橙风头上,金色的光芒洒在橙风身上,圣洁中掺杂着一丝妖异。
白尹昱惊叫一声:“金玉!”姑爷邪笑道:“尹昱,你后悔了?可惜已经晚了呢。”他哼了一声接着道,“橙风,你知道吗?我是移魂师,我现在是要把你的灵魂献给幽冥之神来使那个白尹昱深爱的女人复活呢,你,会不甘心吧?”
原来如此,怎么会不甘心呢?橙风微笑起来,我早就说过不会怪他了呀。
忽然,一个炸雷在橙风的脑海响起。移魂师!姑爷竟然是个移魂师!
她想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突然疯了一般的爱上他。
他记起原本激烈反对的老爷夫人的忽然应允。
她勉力睁开眼睛,低喃了一声:“小姐……”便坠入黑暗中去了。
白尹昱,你会想我吗?